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倪霁看见了纪宣发来的那条消息。
在这一队的哨兵的中,有两个属于他们的同伴。有着相同目标,秘而不宣,在暗夜中悄悄活动的那种同伴。
这个两个人都收到了纪宣发来的通知。
内容很简短,“此后,一切听复仇者的安排。”
他们这些人,每一个都有属于自己代号,倪霁的代号就是复仇者。
信息是同一个时间发出的,短短的一句话,没在个人终端上停留多久就自行彻底销毁。动用的是很难被追踪到的秘密通讯方式。
很显然,身在白塔的纪宣出事了。
其他人收到了通知,让他们从此之后听倪霁安排。
但倪霁本人却没有收到任何短信。
倪霁知道,这是对他的一种保护。
纪宣肯定是出了很严重的事,才会这样匆忙地把一切暂时交托给他。
甚至为了保护他的安全,都没有给他发一条信息。
倪霁的十指交错,轻轻搓了一下,冲那人微微点了一下头,就不说话了。
这里的人太多,若非必要,他们从来不表现得过于熟稔。
那人不动声色地退回去,没有让任何人注意到这里小小的一点插曲。
污染区的路况不是很好,车身抖动得很厉害。
天空像是融化的蜡烛缓缓往下褪,蘑菇们一路死去,空气里到处是柳絮一般的灰烬。
像是下着一场铺天盖地的大雪。
恰好在这个时候,车开到了那个地方。
一座铁塔般的巨大遗骸出现在视野中。
人和怪物混合的身躯,保持着满脸怒容昂头向着天空嘶吼的样子。
那是死去的塔子的尸体。
这里是坟场,是倪霁曾经的战友们的长眠之地。时间已经过去很久,可是他们的尸体依然保留着当初的样子,站立在这里。
车辆缓缓开过那乌黑的骸骨,空气中响着呜鸣的风声。
倪霁整了整自己的衣冠,将头脸上的血迹用力擦掉。
努力让那些曾经的伙伴看见自己已经振作起来的样子。
狂风乱卷着漫天的白絮,落在他的肩上和头上。
很轻柔,像是长眠在此地的伙伴们在和他告别。
其实事情并没有太大的改变。倪霁看着战友的尸遗,坐在漫天飞絮中想。
当年身边的伙伴一个个出事,如今还是一样。
或许连一直以来,极其小心谨慎的纪副官都难以幸免。
有那么一瞬间,倪霁感觉到一双冰冷的眼睛,跨越了空间,从遥远的高塔顶端直视过来,落在自己的身上。监视着他们所有人。
那种感觉令人不寒而栗。
他低垂下眼睫,在挤满人的车厢中,看见了挨在自己身边的那只小手。那些手指微微蜷曲着,轻轻靠在他黑色制服的边缘,肌肤白的像是一捧莹莹的雪。
倪霁此刻的心底升起一股强烈地渴望,很想要握住那只柔软的手,从那里汲取一点温度和力量。
很想很想。
但周围的人太多了,还全都是五感敏锐的哨兵。
他的目光只在那只手上多停留了那么一两秒,便收了回来。
摇摇晃晃的车厢中,人声嘈杂,热闹喧哗。
哨兵队长坐得笔直的脊背微微向后靠了靠,靠上了冰冷的车斗内壁。
就在那一刻,一条触手从车壁和他的后背间挤了进来,在他的后腰上戳了一下。
倪霁的脊背乃至腰腿的肌肤瞬间全绷紧了。
那条灵活的触手在他的后月要上戳了一下,片刻之后,又掐了一下。
倪霁忍不住转眸去看身边的林苑。
林苑正襟危坐,黢黑的眼珠在眼眶里动来动去。
她是知道的!
倪霁很清楚,触手有时候的行为林苑本人是不知情的。她的触手太多,还各有各的自主意识。
有时林苑陷入沉睡,或者正专注战斗,触手们对自己做的一些事,是不能当做林苑本人的想法来看待的。
但这一次,很显然林苑知道,甚至有可能是她主动驱使触手这样做。
她,她在自己腰上掐了两下?
林苑的脸上没有什么表情,手在他人看不见的地方,冲倪霁打了一句手语,
“有没有感觉好一点?”
他们从前交流,时常在精神世界中直接沟通。速度很快,瞬息之间传递意志,几乎不耽搁任何时间。
实在不行,也可以用口述。
但不知道为什么,林苑却选择了手语这种最为缓慢的交谈方式。就像时间并不紧张,一切都可以慢慢来。
就像是他从前的那些伙伴和他之间的沟通一样。
“我和妮可一起游戏。她也这样,我的心情就变好了。”
莹白细腻的手指在阴影中翻飞比划,无声而缓慢地交谈。
她就是这样敏锐又温柔的一个人。总能在第一时间照顾到自己的情绪低落。
“你感觉好一点了没有?”那只手比划出这句话。
倪霁垂着眼睫,凝望着躲在阴影中朝他打着手语的那双手。
心里想着,其实是有地方不一样的,
如今的自己已经不像那一年那般软弱,不会再轻易地放弃自我,拥有了不论遇到什么事,都能坚持走下去的勇气。
带给他这份勇气的人,此刻就挨着他的胳膊,坐在他的身边。
倪霁用自己的笑容回答了林苑的问话。
他笑得很好看,像是那料峭的雪峰突然染上橘红的阳光,美得令人挪不开眼睛。
满载哨兵的运输车驶出了33号污染区的范围,将那缓缓在人间重现的城市抛在身后。
车辆开始提速,在长长的公路上飞奔。
车厢里的一位哨兵用手肘捅了捅自己的同伴。
身边的同伴抬头,顺着她的视线看去,从人群的间隙里看见他们那位冰山一般的队长。
倪霁队长抱着枪,低垂下眼睫,很放松地陷入沉睡,嘴角露出一抹柔软的笑。
战场上的倪队,几乎就像是一个铁人。基本没有人看见过他陷入真正意义上的睡眠,他总是很警觉,似乎无时无刻都处于清醒的警戒状态。
哪怕有一点动静,也会让他倏地睁开眼睛,投来锐利的视线。
什么时候在这样人声鼎沸的地方,能看见他睡得这样放松。
那样笑着的模样,让他们觉得同伴说的那句话或许是真的。
倪队正处在热恋中呢。
倪霁在摇晃的车厢中睡着。
他经历了很长时间的战斗,疲惫不堪。
很快还要面对京都中更为险恶的战场。此刻急需一场彻底放松的睡眠。
只有在某一个人身边的时候,能得到这样完全安心的睡眠。
那个人正好就在他的身旁。
林苑看着在自己身边的哨兵。
他没有像从前两个人在一起的时候那样把脑袋靠着自己睡。
只是抱着枪,身体微微蜷缩,蜷起来的方向朝着自己这边。
他的脸色很差,嘴角沁着血迹,衣领松开了,可以看见肩头上一大片紫红的伤痕蔓延到锁骨。
林苑知道他有多疲惫不堪,也知道他心中压着很多事。
但他蜷着身体,靠着车壁睡在自己身边,还能冲自己笑。
他总是对自己笑,他笑起来的模样,真的很好看。
睡梦中的倪霁时常手指微微抽动,想去下意识地抓住点什么。
如果不是这么多人看着,林苑心里觉得应该给他一条自己的触手,让他抱着睡觉。
这个念头闪过的时候,莫名觉得自己好像在哪里见过这个画面。
在某个潮湿阴暗的地方,哨兵流着汗的肌肤,绷紧的肌肉,有力的手臂抱着一条黏腻的触手。
还有黑色的鱼尾在空气中甩动。
为什么最近总是出现这些古怪的,记忆中不存在的画面?
【你们是不是有趁我没在的时候,对小鱼做过什么不礼貌的事?】林苑询问触手们。
【没有没有,绝对没有。】触手们整齐地摇动着腕足的尖端否认。
【全都是当着你面做的】
【别赖给我们,没准是你自己趁我们都睡着的时候,干过什么好事】
【就是,就是】
【比如捏下巴啊,掐腰啊,把人家这样那样】
【就是,就是】
【都别说了,我也老觉得在什么时候尝过他】
【!】
【???】
【?????!!!!!】
【我是说口器,嘴唇啦。】
【每次他一说话,我总觉得很奇怪,我肯定是什么时候尝过那里,知道那里是什么感觉。】
【为什么会想不起来呢?】
【好奇怪,我们这么多脑子,就没人记得住吗?】
车行一路,开回了京都。
倪霁下车之后,朝着车厢里的林苑伸出了手。
如今的林苑跳个小小的车厢已经不在话下。
但她突然觉得也可以让自己偶尔柔弱一下。于是把自己的手放进了哨兵戴着黑色手套的手掌中。
倪霁握紧了她的手,护着她跳下车厢。
那一瞬间,她能感觉到哨兵修长的手指几乎微不可查地紧了紧,用力多握了半秒,才最终不舍地松开了手指。
他们就在那里分别,道分两端。
倪霁转身走向那座高耸的白塔。
林苑和她的朋友们走回她的家。
分开片刻之后,道路上的倪霁忍不住回头。
看见那条路的尽头,他的向导身边环绕着无数强大的哨兵。
“这一趟好辛苦,去苑苑家喝下午茶吧?”
“问一下云洛来不来,我有了一点新的体会,想找他切磋一下。”
“不知道小锁会准备什么好吃的。那妹子每次都给我们准备好多美食。好喜欢她。”
“想向林向导家的园丁哥哥讨要一束蔷薇花,她家的花是所有人家开最好的。”
他们一路欢言笑语,向那座春花盛开的温暖别院所在的方向走去。
那些人中没有自己。
倪霁站在高处,看着那欢快的一群人,直到那些身影拐过街角,再也看不见为止。
最终转身,面如寒霜,独自向那座高耸的白塔迈步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