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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容冰一夜难眠,天光微亮,她即差遣瑞吉速去书信管事处,把近日驿信统统先交由她过目。
当望见盖着“庾游商帮”印章的函件时,冰黛眉大皱。
“公主殿下,您这是怎么了……?”瑞吉慌乱道,眼前的慕容冰,脸色惨白,捧信的双方不停颤抖。
慕容冰只觉得登时双眼发黑,满股血气上涌充溢脑门,无法呼吸。
“快……快把这信烧了……”慕容冰气若游丝地说,把信捏做一团。
瑞吉不敢怠慢,接过信件也不敢多看一眼,直接丢进香炉,眼盯着直至信笺化作青灰。
“她……她……她果然还活着……”慕容冰攥紧拳头,声音发抖,喃喃自语道,“庾游商帮……庾游商帮……”
瑞吉突然忆起往事,道,“这商帮之名如此熟悉……殿下,您是否还记得两年前,冲少主盛夏之季,一直闹着说长安太闷,非得要西去行猎之事?当时,听闻他说在青海茶卡盐湖附近,曾经救过一支行商的晋国商帮,莫非……是那时结下的渊源?”
“那支南土游商?对……我怎么能忘了,冲儿提起过,而且那一次,槿娆也作为北魂堂的随身侍卫同行。”
“是的,您看这一切不是都串联到了一起?其实,冲少主还是对西八魁有二心,所以瞒着所有人,通知庾游商帮暗中保护苏瑾娆,以作双重保险;尚有救命之恩的前缘,庾游商帮必会义不容辞啊。”
“怪不得,他们救得苏瑾娆,掌门人就快驿来报。”慕容冰单手撑着额头,浑身乏力地侧躺在床榻上,不敢想象如果信函落在冲的手里……信函写道,槿娆身负重伤,虽然一息尚存,但仍有油尽灯枯之相,庾游商帮必定会倾尽全力挽回她的生命,姑臧城内不便久留,一队人马已经出发,若担忧,可派遣心腹之人前来晋国颍川护送伤者回城。
“乌纥提今日已启程,可怎么办才好?“瑞吉动了个脑筋,支招道,“难道,要用黄金万两封住他的嘴?“
慕容冰缓缓撑起身,定定神,道,“不可,对他,只能用情。“
遂又安排瑞吉,去牵来前几日苻坚天王赠送予他们姐弟的宛天马,她要连日追赶已经出发的乌纥提。
夕阳时分,慕容冰和瑞吉已经快马加鞭赶上了在长安以南,暂歇脚洛洲城郊的乌纥提。
乌纥提看到喘着粗气,乌发凌乱的公主冰,已然乱了分寸,无从思考。
驿站屋内,慕容冰坐在床榻之边,乌纥提低头半跪着,道,“公主殿下,您匆忙而来,不知有何吩咐。”
“抬头说话。”
乌纥提微微抬头,却见慕容冰两颊飞红,颈部到胸口的肌肤白皙若脂,美得不可方物。
冰微微一笑,却故意让淡淡哀愁爬上眼角眉梢,伸出芊芊玉手,半抚着乌纥提的粗硬的脸,道,“我知道你此去颍川的目的,是为了向庾游商帮打探苏瑾娆的消息。”
乌纥提盯着慕容冰的脸庞,一动不动,已被这飞仙之美所震慑。
“答应我好吗?任何消息,都先经过我,再去向少主冲禀报;这背后太复杂,牵扯到我们整个慕容皇族的恩恩怨怨,你可愿帮我?”
乌纥提只是机械地点点头。
慕容冰笑了,玉指下滑,搂住乌纥提的脖子,将他搂入怀中,在她酥软的胸脯中,乌纥提俨然成为了石榴裙下的提线木偶。
慕容府邸,清风佛堂。
北鬼亲自守在佛堂之外,任何人不得入内。
佛堂之内,慕容垂一撇一捺,慢慢抄写佛经,段崇位列其右,默不作声。初春仍是微凉之际,段崇的额头却密密麻麻一层汗——慕容垂已经安安静静在此抄写佛经三日三夜,滴水未进,一眼未合。
堂外有争执之音,只听闻北鬼刻意压低的喝斥之声,“八魁,不得入内!”
声音由远及近,西八魁急冲冲闯了进来,竟连北鬼都挡不住。
八魁扑通跪地,正色道,“少主,八魁觉得此事有蹊跷,请容许八魁寻找步天歌下落。”
慕容垂并未停笔,正写到一个“劫”字。
段崇示意八魁继续说下去,北鬼只得矗立一旁,依旧眉头深锁。
八魁挺胸直言,“恕八魁我斗胆猜测,此事似与步天歌难逃干系。步天歌久居西域多年,自是非常了解当地气候变迁和地势山貌,她又是占星官,从当时的风象云势,应不难推断会有百年难遇的恶雨;缘何行进之时,偏偏挑选一条土路,又适逢有重石滚落,兴许她担忧母女会有不测,干脆设法加害我们北魂堂,以此逃脱;当时我急于寻找槿娆,无暇顾及步天歌,转眼她便不知去向;这些端倪连在一起,不得不起疑心,兴许表面是步天歌作祟,但是否有背后主谋,主谋又究竟是谁,待寻到步天歌,一切自有答案!“
“劫“字最后一撇,恰好写完。
慕容垂放下龙须宣笔,看向西八魁,淡然吐出两个字,“速去。”
待西八魁离去,北鬼低头抱拳,半跪致歉,“请少主恕罪,北鬼看守不严,让八魁闯入。”
慕容垂看向北鬼,缓慢却又坚定地说道,“暗中跟上她。”
有言道,街衢洞达,闾阎且千,九市开场,货别隧分,人不得顾,车不得旋,说的就是长安九市的盛况。交道亭位于城内西市,十万商榷参差林立、市列珠玑,羌管弄晴,菱歌鼎沸,是九市中最为繁华之地。
西八魁孤身一人,快步穿过熙攘人群。雕龙茶肆二楼雕栏之旁,一位罗绮紫袍的黑发男子,凭栏观望,将一颗滚圆的西域蒲萄整粒塞进嘴中,继而露出满意的微笑,不知是为这甜丝丝的饱满汁水,还是望见急促前来的八魁,心生欢喜。
另一位紫袍女子,安坐在阁内的雕莲铃杵交椅上,懒懒地打着呵欠,这满室异域奇罗的鲜果佳糕,都挑逗不起她的半点兴趣。
“八魁妹妹,自从上次姑臧一别,已是许久未见,颇为挂念,不知八魁妹妹,有没有一丁一点儿思念我们呀?”紫袍男子岁过中年,气度不凡,长手长脚,体格魁矍。柔白脸庞,如精雕细琢棱俊分明,长眉锐眼,那眸子乌黑深邃,亮如皎洁弦月,直视之下,竟令人目眩神离。
此刻,他嘴角噙着一抹不恭玩世的浅笑,但又如若见着老朋友一般,笑里暖暖含意。
紫袍女子倒没有过多反应,只是略挪身子,换个舒服姿势,如绣幕芙蓉的年轻脸庞上,挂着冷漠。
“步天歌现如今在哪儿?”月盈阁内,只有八魁单刀直入的利落问题,声起音落。
“自然如我们所约定,护送她至吐谷浑的赤水,神鬼不知,天地难觅。”男子轻松盈笑,如阳春末暖,一片温润晴光。
八魁掏出一瓶光泽火亮的五爪龙纹赫赤玛瑙药瓶,置于紫檀木桌上,话锋一转道,“元鼎五年,西域郅支国向汉室朝贡马肝石百斤,经年以水银养之,纳置于玛瑙赤玉药罐中,金泥封顶,养至半青半白,由天竺方士炉鼎烧炼出九转之丹,此丹药再经由阿房宫的医倌,配上滇南初春微露之际采撷下的云牛膝草,和活血化瘀的和田茱萸枣肉,捣烂晒干,入制成马肝石丸。”
方才闲适而坐的紫袍女子,渐渐坐直了身躯,神情也由慵懒变为凝重严肃。
西八魁将随身携带的方形锦盒打开,但见那流光溢彩的九龙鸳鸯转香壶,自锦盒一出,便满室生辉。
这阿房宫果然秘藏着自汉高祖流传下来的无数稀世珍宝。据传当年苻坚天王攻陷阿房宫之时,竟也被宫阙城罗里私藏的奇宝震慑得无以复加,看来传言不假,连行走商道多年的丁零游商廆幽幽,此刻,也不由自主凝神屏气,眼神生生地被那璀璨之壶钩住,难以转睛。
紫袍男子悠悠地轻吸一口气,鼻翼口舌之间已充溢这酒壶散发出的淳酱酒气,但见他眉梢巧笑,宛若清扬,“这九龙鸳鸯转香壶里,可果真藏有‘元酒’、‘清酌’、‘醴醆’、‘粢醍’、‘澄清’、‘旧泽’这六道名酒?”
八魁怡然一笑,道,“玉大人果然嗅敏如仙,这是汉高祖的宝贝,一壶能倒出六道酒来;
这每一道酒,配合马肝石丸空心吞服,不出六日,必对骨软风疾有奇疗之效。“
玉生霐背靠着交椅,竹然轻笑,“噗”一声打开紫檀五明幽兰扇,赞许地颌首点头,扇面开,那淡青浅赭的悠然香味溢满一室,和着那浓醇酒味,令人迷醉。
隐居于柏海的丁零游商首领花蕊夫人,近年身患骨软风疾,发病之初只是腰膝疼痛,遍身瘙痒,然严苛之际行步困难,身若抽骨,彻夜难寐,生不若死。而这有治愈奇效的马肝石丸和盛朝名酒,可不是万千银两或一城两阙可换取。
玉生霐微微眯上双眼,略略收敛起不恭笑容,那霞朗清音从折扇后飘出,“八魁姑娘,可愿用什么来换?”
西八魁心知肚明,玉生霐和廆幽幽之所以愿意助其一臂之力,目的正是眼前的药丸和酒。
八魁微微抬高下巴,冷言道,“我要的东西,你垂手可得。”
“步天歌?”廆幽幽禁不住脱口而出,曲眉紧皱。
八魁嘴角扯出一抹淡笑,“十五日之后的丑时时分,仍相约此处,届时,把步天歌和她的女儿带来。“
在庾蕴的激将法下,槿娆恢复得很快,不日竟已可下床行走,虽然拄着拐杖方可缓步行走,但精神却也日益趋好,全面康复应是指日可待。
这日,斜阳已下,商帮在林子中驻营休息,庾蕴带着槿娆在商帮中溜达。
商帮一行二十匹上好西域白马,高九尺,颈与身等,昂举若凤,满驼西域各式奇珍异物。
庾蕴面向槿娆,负手倒走,学着哥哥的样子,有模有样地介绍道,“我们庾游商帮从晋朝尹时经商,从爷爷辈开始到现在,已有六十余年的历史哦。主要经营三条路线,其一是西上途径秦国,深入西域的丝绸之路;其二是东下新平镇,主要回购新平一绝的茶具茶器;其三就是南去广州港口,与从海上丝绸之路而来的夷商打交道。”
槿娆看着骏马,忆起自己的爱驹“绝影”,犹记得伏在马背上驰骋如飞箭在耳的日子,恍如隔世。
庾蕴没有留意到槿娆表情,继续乐呵呵地介绍道,“所以啊,你看我们这驻地扎营的方式,也是多年经商,跟北地的胡人所学,行商真的会让你大开眼界,侠女姐姐,行遍江湖,目睹大千世界,是不是其乐无穷呀?”
也不知怎地庾蕴就为槿娆取了“侠女姐姐”的外号,就一直这么亲昵地唤前唤后。
商帮的兄弟们已经升起篝火,庾蕴蹦蹦跳跳地跑过去,边跑边回头向槿娆道,“侠女姐姐,今天你可有口福啦,试试我鼎鼎有名的庾式茶卡盐烤全羊哦,可是香遍天下无敌手呢!”
茶卡盐?盛产于青海茶卡盐湖的茶卡盐?这个地点如此熟悉,在她脑海深处飞速盘旋。
没想到庾蕴还有烤野全羊的好手艺,只见她两眼凝神盯着火势,双手熟练地翻转着羊肉直至微焦略黄,从随身小锦囊里搓出一小把晶亮的白盐,手势飞快堪比绝世无影手,最后再浇上半坛女儿红,火苗窜出半人之高,她却见怪不怪,满脸淡定,顷刻间肉香四溢,充盈整个林子。
那羊肉混入松树枝子的特殊香气,又有独特的茶卡盐入肉三分的口感,除去膻味,凸显出野山羊的鲜嫩滑口,肉汁饱满,弹牙于唇齿之间,令人回味无穷。
烤全羊,女儿红,南北一气的搭配,让这松林之夜快乐无边。
“侠女姐姐,是不是美味得让人泪流满面呀?”庾蕴笑眯眯跑来,一屁股坐在槿娆身旁。
槿娆觉得眼前这个女孩虽无刀剑傍身,却也有一股侠骨之气,微微一笑,道,“你一个女孩子家,怎么不老实呆在家中,学学女红,反倒是跟着商帮云游四方。”
庾蕴的表情却异常认真起来,正儿八经地道,“为什么女孩儿就非得家里学学女红,做做菜,生生小孩?女孩的脑子,就理所当然比男孩笨吗?如果不是,那为什么不能让男孩在家煮饭做女红?女孩为什么就不能骑马射箭,行走江湖?同样是人,都有四肢,学就会了,又没什么难的。“
庾信走过来,话语虽是责备,但言语间却备是怜爱,“别为你糟糕的女红手艺找借口,你说你连花鸟鱼凤都分不清楚的人,今后如何嫁得出去?“
庾蕴吐了个舌头,不服气道,“可是我会烤肉啊,会烤鸽子,烤全羊,烤各种大鸟小鸟,还会烤蔬菜呢!“
重伤月余,这是槿娆第一次笑出来,愈发觉得眼前这女孩有股特别的气质。
“不信呀,我去给你们烤嫩韭菜去。“
庾信叹气,槿娆微笑,无怪乎庾蕴有话直说,大大咧咧,兴许是这云游四海的商帮锻炼了她一副“女汉子“的乐观性格。
庾信与槿娆并肩而坐,两人看着围着篝火喝酒唱歌的兄弟们,庾信面露微笑,似乎微笑天生与生俱来,大抵也是这样浑然发散的亲和力,为庾游商帮的南北生意增色不少。
“为什么要救我?“似又回到暴雨前夕的姑臧之夜,人群热闹,而槿娆却淡如黑影。
庾信笑了,“自然是为了回报两年前,在茶卡盐湖,慕容冲及槿娆姑娘对我们商帮的救命之恩。”
两年前,刚察县,茶卡盐湖。
湖水莹白如细浪白沙,倒映远山青黛,青空白云,美得刺眼,一望雪白连天,烈阳当空,目下却犹如雪絮覆地。
大美之景当前,槿娆在侧,慕容冲心情大好,笑容洋溢,快乐得似个孩子,扭头回来,微笑面对槿娆,正欲开口说话,孰料此刻间,一阵乱马嘶吼,犬吠人呼的杂闹之音突然窜至耳边。
不远处,突然蹦出一只凶猛垂耳,鬃毛凛凛、壮如雄狮的巨型獒犬,正发狂地追赶一老一少两个骑马的汉服男人。只见那獒犬吼声如虎,穷武有力的前爪扑腾蹬过马腿马肚,白牙利齿撕咬白马之肚,顷刻血肠横飞,热血四溅,白马巨疼难忍,双蹄蹬空,痛苦地扭动身体,把马背上一年轻男子直接甩下马,竟甩出有一丈之远,血水也溅满男子一身,打滚在地成为一滩血人;血气反而更加激发了獒犬的斗志,黑眼如斗大铜铃,又扑向另外一匹白马,尖齿一咬白马马腿,只听得白马撕心裂肺的惨叫,瞬间跪倒在地,马匹上一名老者躲避不及,那獒犬已冲至他眼前,就势咬住他的大腿,如黑熊一般的鬃头一甩,老者腿上已能见白骨森森。
槿娆大喝一声“护主”,八名北魂侍卫位列八个方位,将慕容冲紧紧护卫住。
眼前一幕也就发生在顷刻兮间,不容人思考,慕容冲和槿娆同时抽箭,箭末均涂有曼陀罗花的汁液,可迅速使人畜麻醉,不省人事;七八支冷箭接连嗖嗖而出,方才止住疯狂进攻的獒犬,呜咽一声,重重地倒在地上。
老者失血惨重,已然昏厥,血人男子双手支撑着身子爬过来,口中喃喃而言,“父亲,父亲……“
场面惨怖。
槿娆差随行医官前来查看,用上为此次游猎配备的上好止血仙鹤草,为两人止血。年轻人大幸,只是腿略有崴肿,浑身裹血也仅是马匹热血,无甚大碍;但老者大腿重伤,被撕咬下一块血肉,仙鹤草虽有止血神效,但先前老者失血甚多,恐有危难。
慕容冲即命遣马车一辆,随行骑兵4名,护送父子速回县上医馆救护。
临行之前,年轻男子感激不尽,血泪沙土混杂满脸,令人心酸不已,用尽自己最后一丝余力抱拳作揖道,“在下晋国颍川人氏庾信,在此许诺,承蒙跨国救命之恩,庾游商帮必当涌泉相报。”
慕容冲却是苦笑道,“不必言谢,救你也是为了救我自己而已。兴许今日这救人一命啊,以后老天爷能对我好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