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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七仰头看向天空,一朵淡金色的烟花在天际璀璨绽放,细长的尾巴大放光彩,瞬间转淡,随即凋零在半空,留下一道淡不可见的痕迹。
“我的生命便如这烟花,纵然它曾经无比的光彩眩目过,如今也已经凋零成灰。”素素回头看向小七,目光平静,不悲不喜地说着。
“小七——”冰儿这才看见站在院门处的小七,惊喜地叫道,“我就知道你今晚会回来的,我准备了很多吃的,还有…”冰儿说着说着声音便弱了下来。
如今谁都知晓谢家有个很幸运的丫鬟,与九公子,十一公子的关系很是不简单,想来这位丫鬟不久后便会成为谢家的主子。
现在的小七早已不是当初那个爱睡觉的三等丫鬟,冰儿神情复杂地看着眼前的小七,她似乎没有变化,依旧还是那样的安静淡然,静静地站在一处都可成为一幅淡淡的水墨画。
小七绽放出一个大大的笑容,举起手中的包袱,笑道:“冰儿,你和素素小姐的礼物,还不快来接着。”
冰儿笑着连声应着,赶紧过来接过包袱,很有重量,倒是塞了不少东西。
“都是给我们的?”冰儿喜笑颜开地问道,小七的东西定然是公子赏的,那果真算是赚到了。
冰儿哪里知晓,东西是长生公主送来的,谢昱和谢华容二人因为看重小七,一般俗物不愿赠送,导致这二人到现在居然一件像样的礼物都没有送与小七。
“都是给你和素素的。”小七淡淡笑道,看向素素。
许久不见,素素倒不再装疯卖傻,看着小七的眼神也有了几分温度。
“你愿意回来过年我就很开心了,不需要礼物。”素素认真地说着,然后进屋抱了两坛酒,摆在院子里,“我留下来的好酒。”
小七与她对望一眼,齐齐笑开,没想到两个酒鬼凑一起来了。
“我去把吃的东西都拿到院子里来,今晚我们在外面过年。”冰儿说着便急急跑进屋内,眼圈微微红。
三个女子,围着一个石桌,抱着两坛烈酒,在她们韶华正茂的年纪,在这万民欢庆繁华映衬清冷的夜晚,举杯邀冷月,共度佳节。
“我想回家,我想我爹和我娘,还有,还有那个不成器的,弟弟。”几杯烈酒下肚,冰儿便有了醉的倾向,开始拉着小七闹腾了。
“乖,等年后就可以回家探亲了。”小七抚摸着她的头,轻声安慰着,目光穿透浓夜灯火绯红的院子,看向虚空。她的家人也许便是这恒古不变的悠悠岁月了。如今倒好,她终有一日会死去,化成灰烬,飘散在天地间。她喜欢这短暂的人生,她开始无比地羡慕素素,至少素**生曾经灿如烟花,美入画屏。
“她醉了。”素素喝着烈酒,淡淡地说。石桌外是一圈围起来的绯红灯笼,照着素素的面色有着一丝绯色,艳绝天下。她一直认为素素是美丽的,这种美是从骨子里散发出来的决烈的,惊心动魄的一些东西。
冰儿小脸通红,抱着小七的大腿醉得迷迷糊糊。小七将她调了一个舒服的姿势,给她盖上厚厚的狐裘。
“你的酒量很好。”
素素轻轻一笑,眉眼间似乎萦绕了一丝如同轻烟的寂寞:“如果你五年来除了装疯就是喝酒,那么你的酒量会更好。小七,你的酒量比我还好,你疯了多少年?”
小七低眉浅笑,倒有些相见恨晚的感觉了。
“许是疯了一些年,我记得不太清楚了。”
素素闻言低低笑了起来,开始无声地落泪。
“我清清楚楚记得自己疯掉了多少天,这是我真正可悲的地方。”她早已病入膏肓,而小七不同,她会幸福的,她的身上有着一种淡淡的温暖,那种温暖会让人如同飞蛾扑火般去靠近,只是小七自己不知道,不知道这种温暖如同稀世灵药可医病治人,也可转眼间炼成见血封喉的毒。
她治愈了自己身上笼在黑暗深渊的腐烂气息,却让自己越显荒诞可笑。它们日夜叫嚣着,讥讽着,说,谢素素,你这懦弱无能的可怜虫,你这一生注定要在黑暗里一点一点地腐烂窒息,谁也无法救得了你,谁也不能。
那个能救她的人永远只是远远地站着,然后用他寂寞深沉的眼看着她,说道:“对不起,你认错人了。”那样的语气纯真委屈得如同孩子,让她无法恨,无法怨,唯有疯。事实上他一直都是纯真的孩子,只是用他举世无双的剑术和沧桑孤寂的眼神来邀她赴一场盛世谎言。
“小七,我想起了我十六岁那年的事情,很是快乐。”素素将脸贴在冰冷的石桌上,微笑着说,眼睛焕发出淡淡的光彩。
“你说,我听着。”小七轻轻应着。
十六岁那年的谢素素是谢家最瞩目的明珠,而远非是现在不人不鬼的疯子。素素闭上眼睛,那年的她,是多么的年轻,多么的美丽,多么的令人艳羡啊,她曾经以为这便是人生,生来富贵,美貌才情兼备,人生便是一场金风玉露,直到她在北域清风镇遭遇了那个剑客。
那是一个有着星光的夜里,她背着行囊,带着璇玑剑,经过一个偏僻的小镇。
那是她第一次拜别师傅,甩掉谢家的暗卫,孤身一人闯荡江湖,带着她快意恩仇的侠女梦。
她披星戴月赶到清风镇时,夜色已是很浓,她看着笼罩在暗夜里的小镇,松了一口气。正欲进去休息,便看见了坐在最高的屋顶上的剑客。
那人抬头看着夜空,劲装玄剑,坐在屋顶上,身后一切的房屋和夜空都暗淡飞离而去,仿佛天地间只剩他遗世独立的背影。
那一场匆匆赶至的邂逅成为她人生的璀璨烟火,以至后来的岁月纵然疯狂至极,她依旧记得那样淡灰涂鸦色的相见,他们各自奔赴另一场人生聚会,她抗婚被逼装疯,他遗世独立,世人敬若神明。
素素低低笑了起来,看着眼前眉眼安宁的小七,无法抑制那汹涌而出的伤痛。
“小七,这世上越是完美的男人越是会骗人。”
那人带着她离开清风镇,他们一路北上,快意恩仇,肆意江湖,直到他带她去北域之巅看了苍兰花。
满树满树的苍兰花,他说,小枝,你看苍兰花开的多美。
那样年轻的素素,那样天真地说,无蕴,我是素素,不是小枝。
那人只是浅笑,笑意淡化了他眼角浓郁的孤寂,他说,你是我的小枝。
在苍兰树下,他说,小枝,我们成亲吧。
素素说,无蕴,我答应你。
她始终忽视了一个致命的问题,那人从头到尾说的是小枝,她从始至终只认为自己是素素。
“后来呢,你是素素还是小枝?”
“我是素素,一直都是素素,所以我无法成为他的小枝。”素素低眉轻轻地说,绯红的灯火照下一泓暗影。
她满心喜悦随着那人回到北域的家中,很是古老的宅子,有些年月了。开门的是一个很是沉稳的年轻人。
那人看着她,目光隐隐奇异,他开口说,小枝,欢迎回家。
她一生最美丽的年华被扼杀在那座古老的宅子里,她见到了小枝,很多的小枝,或生或死,或疯或痴,而她不过是其中最为普通的一个。
那个年轻人很是抱歉地说,对不起,我家公子犯病了,姑娘,你还是离开这里吧,这里的小枝已经很多了。
“小枝是谁?”小七淡淡叹气,低低问着。
“小枝是他的妹妹,十四岁那年就死去的妹妹。他爱上了自己的妹妹,那样的爱恋逼迫得他几欲疯狂,后来,他果真疯了,他每年五月份的时候心魔顿生,便离开家族外出闯荡,寻找着一个又一个像小枝的女子,三月魔怔,到了八月,他便会忘了所有的事情,一个又一个的小枝在他生命里出现消失,他从来都是旁观的那个。”
“素素,以你的家世地位,你可以和北域萧家联姻的。”小七淡淡开口,惊得素素猛然间清醒过来。
“不可能的,”素素低低笑起来,声音隐隐呜咽,“我认识的只是那个疯魔时的剑客,他每年只活三个月,我每次走到他的面前,说我是小枝。他都会微微一笑说,小枝一直在家里等他呢。”
然后,她便回到那个宅子,做那个等候他的小枝,不再做素素,看着他领着一个又一个小枝回到宅院,看着他一次次地喊着别人小枝,小枝。
后来,家族找到她时,北域第一公子无蕴终于从疯魔中清醒过来,忘记了那些有关小枝的点点滴滴,做回他清心寡欲,飘逸出尘的萧家继承人。
她被家族胁迫回去时,做了一件极为愚蠢的事情。
她哭着对公子无蕴说,无蕴,我是小枝。
公子无蕴远远地看着她,微笑而残忍地说:“谢小姐,我妹妹14岁那年就过世了。”
所以这世间再无小枝,再无那个疯魔孤寂的剑客。一切不过是她谢素素做了一个荒诞至极的梦罢了。
“小七,我别无选择,我要拿我余下的一生来祭奠我的爱情。”
小七有些动容地看着眼前的女子,所以这些年,你舍弃了那个名动诸国的谢素素,在这清冷的香陇阁做一个为爱疯狂的疯子。
“年前,谢昱告诉我,公子无蕴将与西漠容氏联姻。”素素平静地说着,“如果有一天,谢家不复存在,而我依然活着的话,我会回到当年的清风镇,平静地生活。”
小七轻轻地握住她冰冷的手,看着这围困无数人悲欢喜乐的氏族名门的深深宅院,目光冷峭起来。
世间一切繁华美梦,无法敌过时间的风雨虐杀。素素,即使这谢家不倒,我也会尽我所有之力,助你走出这样的牢笼。
香陇阁外,谢华容一人慢慢走来,月牙色锦袍映衬得他越发面如冠玉,他静静地站在院门边,目光深邃如墨,淡淡微笑道:“小七,我来与你一起守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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