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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了数日的“热闹”,这会儿基本算是尘埃落定——陆盟主已醒,背后的黑手一个死了,一个在逃,江湖追捕令也发布下去了。
天一门的家事还要本派内部自行处理,而剩下的一些杂事,诸如审问王五等人的细节,化解后厨矛盾也是龙啸山庄自己的事了,是以大伙儿的心终于落地,都悠哉悠哉三五成群地去饭厅吃个消停饭,坐等夺宝大会的召开。
厅内,方夫人局促地坐在桌边,没想到怜怜吃饭会叫上她,一时有些失措,原以为怜怜会恨死她了,即便青云没有杀她,她也已经做好了被赶出天一门的心理准备。
桌上,几个人的心情都很复杂,盯着眼前的餐碟,不像吃饭,倒像默哀似的。
青云看眼林小木,对怜怜道,“师父的仇已经报了,陆盟主的毒也解了,如今天一门无人执掌,我得立刻回去一趟,和几位师叔商量商量接下来怎么办,怜怜你……跟我一起回去么?”
林小木心下一紧,双唇紧抿——他最强劲的对手,从来都不是陆离,怜怜自始至终都没有对陆离动过感情。
而青云不同,他陪伴了怜怜的整个成长,现在又忍辱负重,替方丞报了仇,弄清楚了之前的一切全是误会……他们感情基础深厚,林小木没什么信心,撇头看了一眼怜怜。
怜怜笑着抬起头,“……师兄。”
完了!林小木闭眼。
青云听见这久违的称呼,激动的手足无措,“怜怜!你,不怪我了?”
怜怜摇头:“你一心给爹爹报仇,在方圆跟前卧薪尝胆,忍受了许多委屈,我怎么会怪你,都怪我自己没本事,多亏了你和余鱼他们帮忙,爹爹才能沉冤昭雪,而且爹爹将天雷掌都传给了你,可见对你是十分看重的,有意将掌门之位传于你……”
“不、不!”
青云慌忙摆手,“师父是对我很好没有错,可那天雷掌……”
“青云大哥!”
青云话没说完,被人打断。
汪小溪正从外边进来,一拱将林小木挤开,坐在青云身边,大模大样地拍拍他的肩膀,“青云大哥,你就别谦虚了。如今看来,方丞掌门将天雷掌传给你果然没有错!要换成其他人,指不定早就被方圆折腾死了,多亏你隐藏的深,那么小就知道与他虚与委蛇,到今日终于替方丞掌门报了仇!厉害!”
汪小溪竖起大拇指,青云一时也不知他是在损自己心机深沉还是在夸自己厚积薄发,迟疑道,“可是……天雷掌师父他并未……”
“青云大哥。”
余鱼忽然插嘴,饶有兴味道,“天雷掌在江湖上赫赫有名,连我这个‘江湖百事不通’都听说过,能不能借我看一眼长长见识?”
“噗——”
众人被她这个封号逗笑,只听说过江湖百事通,没听说过还有江湖百事不通的,什么都不通,还闯什么江湖?
“啧。”
汪小溪一脸嫌弃地看她一眼:“你的自我认知还挺清楚,百事不通看来不假,竟不知道各派的秘籍都不能外传么?还借你看看,你怎么不直接说掌门之位借你几天坐坐?”
“看一眼不碍事的。”
青云看他二人拌嘴,想笑又笑不出来,秘籍只有一半的事,他本也没打算隐瞒,正好借此机会让大家知道一下。
汪小溪嬉皮笑脸道:“哟,既然青云大哥这么大方,那我也得看看,不过我自小有过目不忘的本事,青云大哥给我看了可别后悔。”
青云苦笑着自怀中将那半本秘籍掏出,递了过去,余鱼伸手想接,汪小溪瞎胡闹跟着去抢,不成想失手打翻了杯子,茶水顿时流了一桌子一地。
手忙脚乱地从余鱼手里扯过秘籍揣在怀里,汪小溪跳起身抖落裤子上的水,青云也忙起身帮他擦拭。
“哎呀!”
汪小溪抖落两下突然定住,抬眼懊恼地看着青云,“青云大哥,秘籍好像让我不小心给扯两半儿了……”
青云瞠目结舌地看着汪小溪手里的那本秘籍,没错,现在是一本了——左手一半,右手一半。
拿过秘籍快速翻看一眼,果然是天雷掌下部没错!青云惊讶万分地抬起头看着汪小溪。
汪小溪心虚地退后一步,“干嘛……我不是有意的,回头替你修好就是了……”
青云眼中神色变换,先是震惊,随后了然,最后是复杂。
旁边一个大汉见状骂道,“奶奶的,个小子笨手笨脚!那是简单的秘籍?那是人家师父的遗物,你不会小心着点儿!青云小兄弟莫心痛,俺来帮你修好便是。”
这大汉肌肉健壮,就是先前围观时骂“脱裤子放屁”的那位,眼下他又挺身站出来,还挺有正义感的,就是说话粗俗了一些。
——坏了。
余鱼心道,他张口就骂人,按汪小溪的性子,非得骂回去不可,一会儿还不跟这大汉扭打起来啊?一想那场景都头痛。
谁知汪小溪非但没有生气,反而笑嘻嘻地凑过去,巴结道,“那就麻烦何大哥替小弟我收场了,改天我请大哥喝酒。”
那汉子噗嗤一笑,斜他一眼:“臭小子人笨嘴甜!”
说着就从腰间的布袋里摸出一样东西来,余鱼定睛一看,是一个针线盒!她不可置信地揉了揉眼睛再看——还是个针线盒,粉色的……
只见大汉粗粝的手指灵巧地捏起一根小针,看都没看就将那线随意一穿,随后一捻一扽,余鱼确定她连眼珠儿都没错过一下,可还没看清楚怎么回事,那大汉已然用兰花指打好了一个结儿!
“好!”周围立马有人拍手叫好,余鱼诧异地微张着嘴。
汪小溪凑过去跟她咬耳朵:“江湖人称‘穿云针’的何利利,一手绣花针用得出神入化,只要针能做到的,他都能做到,人两半儿了都能缝,缝个书小意思。”
“丽丽?”
余鱼下意识重复了一遍,何利利立即手下一顿,眼带警告地瞥了她一眼。
“嘘!”
汪小溪忙掩住余鱼的嘴,“他最讨厌别人叫他大名,一般都叫‘穿云针’、何大哥、何大侠……哪怕直接喊何利都成!就是不能叫利利,因为和丽丽啊莉莉的谐音。惹怒了他,小心把你嘴给缝上!”
余鱼听懂了,忙点头,拉下他的手,见何利利还在看自己,道:“丽——离离原上草,一岁一枯荣,何大哥这手艺真是不错!”
何利利转过头去继续缝书,“小妹子别给俺念诗,听不懂!又离又哭的,听着都不是啥好话。”
余鱼被他的真性情逗得噗嗤一笑,见他手上翻飞,便凑过去看。
何利利缝书的时候还特意将秘籍倒扣了过去,一点要觊觎的意思也没有,十分坦荡,令人对他印象更好了一层——人看着是粗枝大叶了一些,可心细心好哇!
余鱼由衷赞道,“何大哥真厉害,这么细的针,线是怎么稔过去的?”
何利利嘿嘿一笑,将线咬断,把缝好的书递给仍旧呆呆的青云:“小妹子果真不懂江湖规矩,那独门绝技能告诉你么?要不你拜我为师?”
这话要是从别人嘴里说出来再带点语气可能就是在怼人,而何利利说出来,就让人觉得是他在实话实说,发自肺腑的那种,丝毫不让人觉得不适。
余鱼为难地一摊手,“那就算了,我师父知道了会打死我的!”
何利利摇头遗憾,“可惜可惜,小妹子看着眼神儿不错。”
自己耳聪目明,师父也总这么说,可惜这等好眼神儿还是没看清何利利方才怎么穿针引线的。
何利利露了一手就回自己桌吃饭了,青云呆滞的捧着秘籍,忘记道谢,他也不甚介意,怜怜忙起身向他致谢,何利利摆摆手,示意小事一桩。
青云低头,看着手中的天雷掌秘籍完好无损,补得紧紧登登,好像从来没有被分开过,曾经无数次攥着那半本秘籍翻看的场景,就像在做梦一样——要真是做梦就好了。
师父,您此举到底是何意呢?
汪小溪拉着神游的青云坐下,将秘籍塞回他怀中,“算了,我可不敢看了,弄坏了赔不起,吃饭吃饭!”
怜怜并不知道秘籍曾被一分为二的事情,还以为青云是想起了方丞,一时也有些伤神,勉强收回情绪,接着回答方才被这一段插曲打断的问题,“师兄,我就不和你回去了……你回去继承天一门后,好好将天一门发扬光大,这想来也是爹爹的愿望,我在门中一是没了牵挂,二来没有本事,回去也帮不上什么忙。”
她这句“没了牵挂”一说出来,青云终于回了魂,神色黯然了一下,问道:“那你要去哪里?”
怜怜笑笑,似乎什么阴霾都放下了:“天大地大,自然有的是地方可去……我想去江湖里看看。爹爹活着的时候指点我剑法,我总也没有耐心,亦学不精通,那时候我很沮丧,觉得我这样弱,以后肯定没办法出去闯荡江湖,他却对我说,江湖里不只有血雨腥风。虽然现在想来只是安慰我的话,但我还是信,除了那些爱恨情仇,江湖里应当还有些什么,我想自己亲眼去看看,找找答案。”
怜怜……好像和以前大不一样了。
青云张了张嘴,想说什么,怜怜却阻止了他的话,“师兄,你别劝我,我是想自己去看,而不是从别人的嘴里听。你放心,有这么多朋友陪着我呢,我现在呢……也不像以前那样不知深浅了。”
青云看了她好一会儿,最终对她点头一笑。那不是欢笑,不是苦笑,只是云淡风轻,还有一丝释然。
怜怜回报一笑,她知道,一切都已经过去了。
这时,一直默不作声的方夫人忽然开口道:“或许,可以顺便再去找找你的亲生母亲。”
“什么?”
众人闻言都很震惊,她的意思,怜怜的亲娘还在人世?
怜怜惊得直接站起身,急切问道:“你是说,我娘还活着?”
方夫人见她情绪太过激动,忙拍拍她的手安抚,“当年你爹把你放到我们这里养就是因为你是私生,你爹怕对你名声不好,但他既没说过你娘的不是,也从没说过你娘不在世的话,除了师祖和你家祖也没见他再祭奠过什么旁的人,所以我觉得,你娘很可能还活着,她和你爹的分离也定然有不得已的原因。”
怜怜激动得手脚发麻,林小木忙扶她坐下:“这是好事儿啊,到时候我们陪你找,肯定能找到的!”
方夫人回忆道,“我记得师兄当年是去边境历练了三年,回门之后把你一并抱回来的,你要找娘,可以往那边去打探打探。”
怜怜眼底渐渐浮上一层水雾,“多谢,多谢你告诉我这些。”
方夫人心里有愧,动容道,“我错了大半辈子,包庇方圆这个魔鬼,你不恨我,我已经心满意足了,我要多谢你的原谅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