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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碧落背后到底有什么秘密,对于赵沅来说并不重要,他既不是个追名逐利的人,好奇心也不旺盛。
重要的是,碧落说到底是从他赵家先人之手流出来的,要是连自己的子孙都没悟透其中真谛,反而被别人先找到了的话,是不是有点愧对列祖列宗?
赵沅人虽随性,还是有自己的原则的,琢磨着解铃还须系铃人,这碧落一事,还是他们赵家人处理较好。
况且因为玲珑碧落那些神乎其神的江湖传言,已经使不少人卷了进去,你争我夺一片混战,这也不是他想看到的。
于是晚间饭毕,赵沅和李梦云便商量了此事,夫妻二人一拍即合,立即起身去客栈找梁文道道别,告知二人不随他入京了,先要去南蓟走上一趟。
反正京郊雁鸣山的玲珑宝藏只是个吸引平王的引子,平王即便知道了位置,也不知道如何开启机关。况且,按照计划,根本等不到那一步平王就伏法了,待平定了这场动摇江山的阴谋,赵沅再回来开机关捐钱做大善人也不迟。
余鱼见爹娘一幅欢天喜地的模样,不禁怀疑他们不像是因为找到碧落线索喜极而泣,倒像是终于找到借口去游山玩水似的……
眼看着事情步入正轨,这二人就想撒手不管了,只管过自己逍遥快活的小日子去。不得不承认,她还挺羡慕的,她怎么就是个瞎操心的命呢!
“……通关文牒要拿上。对了,我当年游历的时候结识了一位南蓟友人,我这就给他去封信,说不定能帮上一二。”
出乎意料,梁文道不仅不挽留,还热心提出帮忙。
余鱼因为白玉楼和师父的事,对他印象不好,总觉得梁文道为人不够诚恳,难免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一把,撇撇嘴——这么殷勤,该不会是以为碧落后边也是宝藏,还想替他主子往国库里头划拉吧?
李梦云道,“那个就不劳烦梁大人了,曜儿会跟我们一道回去的。”
以丹曜的身份,倒是比什么文牒书信都好使了,梁文道点点头:“不过……”
他欲言又止,冷不丁回头看了余鱼一眼,余鱼正对着他的后背挤眉弄眼呢,这厮乍一回头吓得她眼珠子差点儿转筋,连忙用手掌心揉。
梁文道哭笑不得:“……还希望令嫒能留下帮帮忙。”
余鱼不知道梁文道今天是哪根筋抽了,这位大人还需要她的帮忙?她没听错吧?之前不还都捂得死紧的生怕人知道计划么。
是因为被自己看穿了,改主意了?还是说怕自己口风不严,泄露了白玉楼卧底的事,放在身边随时盯着才放心?
余鱼琢磨着梁文道打的主意,那边她爹赵沅已经颔首同意,“自然,我们也有此意,瑜儿初出江湖,需要历练,亲身体验,以获得辨别是非正邪的能力。”
余鱼心道——胡扯,分明是怕我打扰你们夫妻的二人世界。
梁文道笑笑,又说起龙啸山庄的近况,都是从张道长和祝谷主处探听到的。说是陆羽峰的身体完全恢复了,继续主持武林大局,忙得里外翻天;陆夫人则接管了家事,将厨房清理了一番,俨然撑起了女主人的架势。
——唯独陆离不太好过,因为之前传出的跟丫鬟胡搞导致退婚一事对他的名声不大好,所以导致现在说亲有些困难。
江湖儿女不拘小节,但不拘小节不等于可以随意浪荡,所以稍微大些的门派有女儿的几家都刻意回避了往亲事上扯,有些小门小派的倒是愿意,但又有些不般配。
余鱼叹了口气,陆离退婚庄里不同意,他竟想出了这么个法子。没想到陆离可以为怜怜牺牲这么大,他要是早这么有担当,别耍那些小心机,怜怜未必对他全然无感。
可见有些事,一念之差,错过了就是错过了,没得回头。
明明是辞别,梁文道却跟个老妈子似的一直絮絮叨叨不让人走,说完了江湖又说起朝廷上的事来。
他说现在宫里的情形也很混乱,敏太妃一把年纪了不肯安心养老,仗着她亲哥哥和亲侄子窦家手里有兵权,总想着干涉内政,平王一次次有恃无恐地试探,与这也不无关系。
皇上看他毕竟是唯一的弟弟了,一忍再忍,却没想到他如今再次意图引狼入室,还涉及到天下百姓的安危,便不能再忍了云云……
梁文道顺便还夸赞了赵沅夫妇明大义有担当的江湖气节,皇上得知他们帮忙十分感动,还想给赵沅夫妇封官加诰,替赵家找回老祖宗赵神医当年被京城大族利用而损毁的声誉。
赵沅和李梦云便相视一笑,“这就不必了,毕竟时过境迁年代久远……祖辈也常教我们,自己做人堂堂正正就好,不必理会他人的是非评说。”
“咳,那倒也是,赵家不愧是传奇世家,活得通透。”梁文道也陪着笑了几声。
梁文道这种人,从来不说无意义的废话,这话中拉拢之意甚多,可惜爹娘随性,不是受控之人。
余鱼在一旁听得犯困,悄悄抬脚出了门。
看着头顶一轮皎月,她长出了一口气——就算得到了金钱、地位,又如何呢?
就连龙座上的皇帝都有烦恼,整日殚精竭虑地提防这个提防那个,拉拢这个拉拢那个……还不如她一个小老百姓过得逍遥自在。
一阵冷风扑面,吹得头发一阵胡乱飞舞,她抬手压下发丝,思绪也被吹得更加纷乱。
边塞的夜是极静的,静得仿佛下一瞬就能把天地全部吞噬,甚至叫你来不及触景伤情。这里的天似乎较中原和江南更为广阔,许是太辽阔了,月亮挂在上头都显得孤零零的——余鱼心想,多亏还有这呼啸的北风陪着它。
看到的东西不同,心境也不同,天高野旷,苍凉的景致,余鱼蓦然从心底里生出想要豪放地捧着酒坛子大醉一场的念头。她从来不是个拖沓的人,想做就坐,这么想着,便转身走回大堂。
堂间里空荡荡的,她不自觉抬头看了眼二楼紧闭的门扉——听小二哥说,客栈里除了白玉楼和祝凝香他们,还有几位江湖散客,不知为何而来,都是深居简出,她知道来这地方的没有普通人。
普通,有时候这个词难免令人觉得平庸甚至憎恶,了无生趣不过如此,却不知“普通”也能成为某些人的奢望。
小二哥在柜台后撑着头昏昏欲睡,这样的夜不会再有人来投宿,他也偷得半日清闲。
余鱼见他睡得香,不想扰人清梦,便自己摸去厨房。
远远地就闻到一股咸香的味道,她有些诧异,进了厨房,见有个一身黑衣的男人,正背对着她坐在灶边的小板凳上添柴烧火,锅里煮着什么东西,咕嘟嘟作响,那味道就是锅里散发出来的。
“小哥,有酒吗?”
余鱼以为这是客栈的伙计,走过去搭话道:“你在烧什么好吃的?”
黑衣人便回头看了她一眼:“烧虫子。”
余鱼惊了一下,“咦,白玉楼?”
白玉楼披着件黑色的外袍,厨房昏暗灯光下,衬得他本就白皙的肤色更加细腻光润,肤如凝脂,也许这个词并不适合形容男人,但放在他身上却一点儿也不违和。
余鱼的眼睛一时不知该往哪儿放,看他侧面露出的那一截雪白的颈子,竟然咽了口口水。
嗯,一定是之前被小师叔那些毒物恶心到了,晚上又没吃东西太饿了的缘故。
余鱼自我安慰着,转过头不再看他,在厨房里自顾自地溜达找吃的,看了一圈——终于发现角落里有个缸,上贴一张菱形的红纸,写个大大的“酒”字。
酒是找到了,方才的豪情壮志却减了大半——人家是捧个酒坛子豪迈地一口气喝光,最后一摔坛子,大叫一声“好酒”,就像说书人讲的很多江湖侠客经常做的那个样子。
可眼下这是一口缸啊……余鱼犯了难,怂怂地掀开酒缸的盖子,顿时香气四溢,还有些呛味辣人,这酒估计很烈!
寻思了半天,考虑到自己的酒量,她还是只舀出一碗来,不忘在缸边留下酒钱。
白玉楼一直低头烧火,听见她翻动东西的声音,便动了动鼻子,回头:“你在做什么?”
“品尝人生!”
余鱼豪迈地举起碗冲他示意,紧接着就将碗口对着嘴“咕咚咕咚”地倒了下去。
白玉楼先是皱眉,随后一笑:“想不到你还是个酒鬼。”
“哈——”
余鱼皱着脸一口气喝完,抬手就想把碗给摔了,突然想起来时候不早了,房客们差不多都睡了,这一摔搞不好会被众人群起而攻之,只得高高举起,轻轻放下,又十分不甘心——过两天一定要找汪小溪几个大喝个痛快,再摔个酒坛子,方才能没有遗憾地离开这里。
白玉楼回过头继续烧火,“空着肚子喝酒,娘子可真是铁打的肠胃。”
听到这戏谑的、久违的称呼,余鱼朝他走过去,一把掀开锅盖,见他煮的是一锅毛豆,便手快捡了一个吃:“好香!这不就开始填肚子了。”
白玉楼看着她,淡淡道:“比烤虫子还香?”
余鱼皱眉,好不容易才忘了,他怎么又提醒她了,于是不满道:“恶心不恶心啊你。”
“知道恶心还要去。”
白玉楼笑道:“娘子对汪小溪的一番情谊倒是赤诚,对自家夫君却只会冷言冷语,这是还没进门儿就准备红杏出墙?”
类似的话,汪小溪好像也说过——你不打听你未来夫君,打听我做什么,莫非想爬墙?
余鱼叼着毛豆,突然没话说。
白玉楼见她半晌不语,便又抬头看她,只见这丫头脸颊绯红,正直勾勾地盯着自己看,笑起来还有点傻乎乎的,他警惕道:“干什么?”
余鱼忽然凑近一步,坏笑道,“白玉楼,你该不会是在吃醋吧?”
白玉楼没料到她会这么说话,因为之前她一直对二人的“婚约”一事深恶痛绝,相当排斥,非但不会说这样的玩笑话,还只会说些“道不同不相为谋”,“不许乱叫”,“快还银子”之类的。
诚然,他戏谑地再次唤她“娘子”,只是为了惹她讨厌罢了,她越生气,越后退,他就越想将她逼到绝路,反正他就是个令人厌恶的“坏人”。
可如今她突然变了,用同样玩笑的招式来反击,他倒不知道说什么好了,隐隐觉得,继续和她周旋,好像不妥。
果然近墨者黑,叫汪小溪给带坏了么。
白玉楼打定主意不再说话,余鱼却不依不饶地追问起来:“你怎么知道烤虫子的事?莫非今天你也去我小师叔的院子了?你去那里做什么?我为何没看见你?”
她一下子问了好多问题,眼看还有继续问下去的趋势,语气之中的熟络,几乎让人忘了两人最开始的针锋相对。
白玉楼有些不自在起来,干脆转过身不理她,专心地把毛豆捞出来舀到碗里。
余鱼跟他想的则不同,她觉得自己既然知道了他这么大的秘密,多少比旁人亲近些,况且白玉楼根本不是坏人,两人现在也就不是敌人了。
于是又伸手去拿毛豆,随口问道:“你怎么知道我晚上没吃东西,猜的么,还是你跟踪我啊?”
白玉楼忍无可忍,忽然起身猛地打掉她的手,仿佛急切地要撇清什么——他何时跟她这么熟了?
没有防备,手往下一沉,磕在灶台边上,有丝丝麻麻的疼,余鱼愣愣地看着发红的手背。
白玉楼冷着一张苍白的脸,微微低着头看她,眼中凝起一片冰霜。
余鱼是见过这样冷漠的他的,眼下却被他这突然变脸的举动搞得也挺来气,索性跟他杠上了,瞪着眼跟他对视。
谁知这会儿酒劲却有些上来了,正要问他发的什么疯,头就昏昏地发起沉来,上下眼皮越来越近,身子也跟着不受控制地软倒了下去。
白玉楼眼见她突然向后倒去,犹豫了一下,还是伸出手拽了她一把,余鱼迷糊中下意识一捞,一把搂住他脖子,再被他的力道一带,登时将他抱了个满怀,她嘟囔了一句什么,稍微一侧头,软软的嘴唇就贴在他的脖子上。
那温度刚好,暖暖的还有些痒,白玉楼如同被火灼烧了一般,蓦地松开手想推她,余鱼却跟溺水的人拼命抓住救命稻草似的搂着不放,嘴里嘟囔着:“好香啊……”
白玉楼想,醉成这样还惦记着吃,可见是真饿了。
却听她将睡将醒地喃喃道,“小苍兰,好香……”
白玉楼顿时僵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