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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夏到达舅妈定的地点的时候,她已经到了,那张脸上脂粉浓艳得都要掉下粉末了。//
可能是许久未见的缘故,舅妈看见远处袅袅婷婷的初夏不由得一愣,心想,当年不过是个黄毛丫头,现在竟然出落成这样的美女了,忽而想到去学校时听见的那些卦,脸上轻轻一笑。
初夏紧了几步走上去,礼貌地一点头,嘴里低声说着:“舅妈。”
舅妈扬扬眉毛,侧脸瞅着还站在原地的初夏,声音尖锐地问:“见了舅妈就这么生疏?好像不认识的人一样,坐!”
初夏这才不情愿地坐下来,她这个人呢,看似温婉,可是骨子里却倔强得很,什么人对她好,什么人对她不好,她心里和明镜一样,当年就只是几句话便让一个小孩子明白了什么是亲疏远近。
她知道,舅妈看不起她,大城市的人尤其是帝都的,大多看不起外来的人口,他们觉得全中国除了帝都本地人,其它地方的人统统都是土包子乡巴佬,除了帝都,其它地方全是农村。
初夏那时便想,这一辈子我都要努力,决不让任何一个人瞧不起。
两个人本来就不亲近,若不是初夏有话要问,舅妈也有话要说,只怕这一生一世,两个人都会老死不相往来,断然不会有这么一次会面。
那天,初夏没等电话里舅妈的话说完就昏了过去,等她醒来的时候,她本能地寻找电话,楚天便善解人意地递给她,她疯了一样抓过来,竟然没有留意自己划伤了楚天的手背。
她颤抖着按下那一连串的数字,那是妈妈的手机号码,里面却生硬地说着:“您拨打的用户已关机。”
这一句话从有狗那年就有,怕是每个人都听了千遍万遍,初夏也一样,可是今天听起来却格外的刺耳,就像是一个煎熬已久的官司,你苦苦等待着宣判,而今,那个结果到来了,却发现自己根本承受不了任何的结局。
她盼望听见妈妈平日里略显唠叨的声音,她盼望她告诉自己那一切都是一个误会,可是那里面却只有一个生硬刻板的声音。
她的手臂圈住腿,整个人都缩成一团,像是未成年的孩子,无助而悲伤。
楚天站在不远处,看着那个瘦弱的肩头在自己的眼前上下起伏,那个女人就连哭泣也是如此隐忍。
他转向窗外,双手习惯性地插进裤兜,这是他静思时最喜欢做的动作,其实这个动作根本无关头脑里想了什么,而是他自我保护的一个动作,就好比有的人喜欢抱着双肩,有的人喜欢手背在身后,而他,喜欢把双手藏进裤兜里,只有这样,他的心才会平稳下来,也只有这样,旁人才不会看见他因为矛盾而紧握的双拳。
天与地在它们的交界处形成了一条湛蓝色的绵延带,图画般的色彩把这黄昏染化得极美,他定睛看了许久,才轻轻说:“如果需要我帮忙,你尽管开口。”
初夏把头埋在自己的臂弯中,像一个逃避的蜗牛,紧紧缩在自己的壳里面,不敢直视,不敢面对,没想到过去了这么多年,自己竟然还是一只蜗牛。
选择再次与舅妈联系,初夏确实是逼不得已,似乎自己再没有别的方法可以联络到爸妈,而她打通舅妈电话的时候,舅妈似乎也舒了一口气,嘴里嘀咕着:“小夏,你要有良心哟,晓得不?不能自己过得好,就忘了家里人!“
初夏一怔,她竟然以为那天自己是故意挂断的电话?她也不想去解释什么,便主动定下了见面的时间地点。
此刻,真的见到了,有些话她却不敢问了,还是舅妈扯着嗓子叫唤着:“小夏,舅妈当日就说,你以后是要有出息的,诺,看看,现在长得真是漂亮啊!”
初夏不想听她这些废话,忙打断她,着急地问:“舅妈,我爸爸到底怎么了?为什么我联系不上他们?”
舅妈装作难过地抹着眼角,可怜她生生擦了半天,只把眼边擦得发红,一滴泪也没有落下,便也不再继续,只是鼻子里假装吭了两声说:“你还不知道呢,你爸爸得了癌症,过年前就诊断出来了,一开始还算稳定,就只是保守治疗,最近实在是不大好,前些天刚刚转院到帝都市。”
初夏手里攥着的水杯一歪,杯子里的水全部都洒在她身上,冰水冷冷地浸湿她的裙子,缓落在腿上的皮肤上,一丝丝的凉意竟然演化成刺骨的疼。水顺着她的大腿向下,沿着膝盖蔓延至小腿,脚踝,流到哪里,那疼便扎根在哪里。
她哆嗦地说不出话,原来,已经那么久了,怪不得春节的时候家里会没有人,怪不得他们会骗她说去了姑妈家,他们不想她担心,可是他们还要瞒她多久?还要自己承受多久?
舅妈见她不吭声,可她心里想说的话却再也忍不住了,忙说:“小夏,按说这个时候舅妈不该说,可是亲兄弟也得明算账,你家连房子都卖了,可你爸爸这个病是绝症,看病可是个无底洞,如今你舅舅把给晶晶上学的钱都搭进去了,若是人救回来还好说,若是??????”
初夏狠狠地拦住她后面的话:“不会,没有那个可能!”
舅妈不屑地一哼,口气也不大好了,“你们是父女情深,你们是至亲骨肉,可是我们一家人不能和你们同归于尽啊!那是肝癌晚期啊!花钱买个死前舒服的事,我可没那么傻!你妈妈怕你受不了不让通知你,我看就不对!你要是孝顺,就该想法子救你爸爸!何况你现在是飞上枝头的凤凰,别以为舅妈不知道,舅妈去你们学校打听过,大家都说你跟一个有钱人好,那你还不嘴皮子乖些,说几句甜言蜜语讨些钱来救你老爸,不然等人都不在了,你就有钱也没用了。”
初夏急急地辩解:“舅妈,我没有??????”
话没说完,舅妈便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脸登时拉得老长,“你也不用藏着掖着,这世道,笑贫不笑娼,用身子换钱也没什么见不得人,你是怕你舅舅以后粘着你,靠着你啊?别说你家还欠着我们一大笔钱,就是没有他以后吃你一口,喝你一口,还不是应该的?你小时候舅舅少给你零花钱了?人可不能这么没有良心!”
初夏气的浑身乱颤,咬着牙,指甲深深陷在掌心里,尽力不要自己和这个女人起什么冲突,就只是问:“我爸爸现在到底在什么医院?”
舅妈眼睛一转,说:“小夏,你手上有没有钱?舅妈这些天手头不大富裕??????”
初夏忍无可忍,把随身的包丢给舅妈,舅妈喜笑颜开地打开一看,见里面不过几百块,嘴里不禁嘟囔:“怎么那么少?哼,就算是情妇怕也不是那么受宠。”
初夏冷声问:“现在舅妈可以说我爸爸在哪了?”
舅妈不甚满意地拿钱起身,最后只丢给她一句话:“帝都第一中心医院。”
初夏静静地等那个女人走远,忍耐了许久的泪才终于滑至嘴边,她知道自己决不能在那些瞧不起自己的人面前暴露一丝一毫的软弱,永远,她张开嘴,大声喘息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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