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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看那槐花都要落尽了,我编好的春盛还余下二十几个。
过了这时节,谁还愿意花一吊钱买我这春盛?
巷尾卖豆花的老王两口子推着小板车走进了巷子。
我有些纳闷,他家的豆花是最好吃,往日早早就收了摊,今个儿都快晌午了,怎的他们才拾掇着家伙事儿来家。
板车上摆着桌椅炉灶等大件儿,那怕磕怕碰的碗盘被王婶儿用背篓背着。沉重的背篓让王婶儿直不起腰来,那肚子上的肉又生生被压得多了一圈。
眼看就要到了家,两根筷子从王婶儿的篓筐里漏了出来。
王婶儿也是好笑!
只见她战战兢兢的挪动着身子,回头一见是一半根筷子,便轻喝了一声,卯了劲儿转过身子,继续朝着家走了去。
那筷子却像中了邪似的,王婶儿一走,又开始往外漏,走的越快漏的越多,王婶儿一停下,它便不漏了。
虽然为卖不出去的春盛着急上火,但帮王婶儿捡个筷子还是举手之劳的。
我朝着王婶儿大声吆喝:“王婶儿,你走着,我拾了筷子给你送回去。”
“那敢情好,我放下背篓出来迎你!”
我就跟在她后面,一根一根的捡着筷子。
这让我想起了城东养牛的老汉儿,他就是这样跟在牛腚后面捡牛粪的。
我抬头瞟了一眼前面的王婶儿,强迫自己把老汉儿捡牛粪的画面抹了去。
不多久,王婶儿果真迎了出来。
我把筷子递给了她,问到:“今个儿怎么这么晚才收摊?”
王婶儿脸上喜气洋洋:“这不出游的人多了,我和你王叔摆完了早市,便把这摊子支到了山脚下,哪知道这生意出奇的好,赶明儿还得多做两桶……”
我点了点头,这个时候是做生意的好时机,富足的人家都时兴携家带口,出门踏青赏花;读书人更是喜欢约上三五好友,对着美景吟诗作对。
我也想挑着春盛出去售卖。
可是脑海里浮现着盛妈妈的话“你已经十三了,身条慢慢长开了,不好再抛头露面了……”
虽说我不受世俗牵绊,但是脸面还是看的挺重要的,要是独自挑着春盛出去售卖,定要被人指指点点的。
“唉!”这是我今天第五次叹气了,要是我是男儿身就好了。可是我该显露的地方已经显露出来了,声音也算清脆,就连扮,也扮不作男儿了。
刚过晌午,王婶儿家大花姐来了。
她站在我面前,抓着块粉色的帕子,有些扭捏。
她这个样子,竟然让我想起了芙蓉苑的姐姐们。
我赶紧朝着自己脑袋拍了一下。
“大花姐,你有事儿啊!”看她迟迟不肯开口,我便主动询问倒。
“哎呀!”大花姐娇羞的甩了下帕子,继续扭扭捏捏:“就是……就是……”
这是个怪事!
大花姐小时候躲在巷角子里拉屎,被狗tian了腚都没有这么娇羞过。当时她怎么着来着?好像是提起裤子,风轻云淡的对着湛蓝的天空说了句:“正好省了老娘的草纸!”
七八岁就敢自称老娘的人,如今这个做派真让人背皮发麻。
她该不会想让我帮她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儿吧!
我马上往后退了几步,她却追了上来,想来抓我的胳膊。
“我说大花姐,杀人放火的事儿我可不敢帮你啊!”我继续往后退,生怕她抓着我去谋财害命。
她愣了一下,把帕子捏进了腰带里,接着把袖子往上卷着,漏出了她那并不白生的胳膊。
这个动作我太熟悉了,王大花这是要打人了。
我赶紧求饶:“大花姐,大花奶奶,您老人家有事儿尽管吩咐,我这娇小的身子可扛不住你从小就推磨的大铁锤。”
只见大花姐扯下了袖子,又拧着帕子,恢复了刚开始的模样:“就是……就是……铁牛约我明儿去踏青,我娘说要避讳,让我叫上你一起。”她说完还娇羞的跺了跺脚。
铁牛是大花姐的未婚夫,两家下了定,这好日子就在年末。
我眼前一亮,一本正经讨好道:“大花姐的事儿就是我的事儿。你看,我能不能挑着几个春盛,能卖便卖了吧?”
“当然没问题,我还能帮你捎带着几个!”大花姐终于恢复了正常。
“可别,你要是帮我捎着春盛,还怎么和铁牛哥拉小手手呢!”说完这句话,我马上跑开了。
大花姐又开始卷袖子了。
我俩就围着大槐树你追我赶,直到盛妈妈来。
好像这巷子里的人除了我,都不大待见芙蓉苑的人。
“我走了!”大花姐朝我点点头,看都没看盛妈妈一眼,扭头就走了。
“盛妈妈!”我累得满头大汗,直接靠着大槐树坐了下来。
“瞧你,都是大姑娘了,还这么淘!”盛妈妈掏出了她的帕子,给我擦了擦脸。
这帕子一股子皂荚味,让我忍不住又用鼻子嗅了嗅。
“您来的正好,明儿大花姐和铁牛哥要去踏青,让我和她一块儿。”我得和盛妈妈交代一声,免得她明天白跑一趟。
她有些发愣,仿佛没有听到我的话一般。
“盛妈妈?”我轻轻的扯了扯她的袖子。
“去罢,只是这陵水县依山傍水,近日多了不少外来人,你遇到了避着点儿。”她有些怜惜的看着我:“去了就好好玩玩儿吧,今天这身衣服就很好!”
那是自然,我得挑着春盛,其他的哪套衣裳我也舍不得上身。
盛妈妈回去时,我把那盒子茶油给了她,让她帮我转交给顾三娘。
“拿着罢,她不缺这些。她这辈子不会有孩子了,你有空就做些好吃的,全当孝敬她吧!”
顾三娘不会有孩子了?
听着就忧伤的故事,我当然不会傻的问盛妈妈为什么。
第二日一早,我便坐在门口等大花姐了。
别说,这女子只要一打扮,便很难不出俏。
大花姐今儿穿着一件鹅黄色的对襟单襦,下半身是一条灰绿色的长裙,腰间垂着一条白色的丝涤,上面挂着藕色的荷包。
前几天老王家的儿子偷了家里一个铜板买糖葫芦吃,被打得屁。股开了花。
现在看来,老王家生活并没有我想的那么糟糕啊!
我嘴里叼着一朵刚吸了蜜的槐花,吊儿郎当的调侃她:“这是哪家的小娘子要出门会情郎呀?”
大花姐又想卷袖子,但又想起了什么似的,头一歪,帕子朝着我一挥:“讨厌!”
“啊哈哈哈哈哈……”我被她逗得直不起腰来了。
我俩就这样一路打打闹闹,你追我赶,不多时就到了琼山脚下。
老王两口子正忙得不可开交,大花姐卷了袖子要上去帮忙。
“去,去!”王婶儿把她往外推着“该干什么干什么去?娘和你说的你都记住了?可别再动不动就挽袖子了啊!”
我捂着嘴直笑。
“蒲荷,你怎的挑了这么多春盛啊?大花也是,不知道帮着蒲荷拿几个。”王叔一边舀着卤子,一边朝着我们这边说道。
我压低了声音往王叔那边凑着:“那可不敢让大花姐拿,刮坏了她新做的春衫事儿小,要是坏了她和铁牛哥的事儿,那可了不得!”我故意把后五个字说的又长又响。
王叔乐呵呵的笑着。
“贫嘴!”王婶儿也乐着:“你挑着这些春盛上山怪累的,放几个在这儿我帮你卖!”
“王婶儿你真是大好人,怪不得找了勤劳能干的老王叔生了大花姐这么貌美如花的闺女……”
“快走快走!”
王婶儿实在受不了我了,用抹布赶着我走。
铁牛哥就在夫子庙的门口等着我们。
许是第一次看到这样的大花姐,他有些局促的挠了挠头,递给大花姐一根烧鸡腿:“大花,这是俺娘让我给你带的烧鸡腿!”
这礼送的真是实在。
“蒲荷,不知道你也来,不然我就再捎着个鸡翅膀了!”
唉,你看,这铁牛实在的脸场面话都不会说。
“行啊,铁牛哥,下次可别忘了我的鸡翅膀啊!”我玩笑道,试着打破这略微尴尬的气氛。
我们一行三人慢悠悠的往山上走着。
虽说在陵水县住了这么多年,但这还是我第一次爬琼山。
以前祖母在的时候,不忍放她一个人在家,祖母走了后,又要为生计发愁,更没有闲心游山玩水了。
多了个铁牛哥,我不敢口不遮拦了,只得四处张望,领略这大美风景的同时,看看能不能为肩上挑着的春盛寻着主。
不远处一群白衣少年走了过来,我赶紧把挑棍的一头翘的高高,让他们老远就能看到这寻主的春盛。
果不其然,一个温润的声音传了过来:“子谦,你看这春盛如何?府城都未见过如此精致的春盛啊!”
那是,我编的春盛,不仅精致,还在半腰篮口上配了色,提手上面还缠着丝涤呢!
那位叫子谦的少年拿起一只春盛,上下左右打量了一下,夸赞道:“果真不错!”
“那便都买下吧!”那温润的声音又传了过来。
我心下一喜,要是他们都买了,我连这挑棍都不要了,只管在这琼山上疯玩。
“罢了吧,本就是出来游山玩水的,多这些累赘干什么?既是问了,便照顾一下这小姑娘的生意,买上一只吧!”那位叫子谦的少年劝解到。
我脸上失望的表情任谁都看得出来。
“哈哈,小姑娘恼了,怪我怪我,不该放话,那我便用一两银子买你一只春盛可好?”温润公子又开口了。
好你个大头鬼!谁稀罕占你的便宜。我辛苦编的春盛,岂是银子能衡量的?
我瞬间觉得自己的形象光辉了起来。
我抬起头,不卑不亢道:“一只春盛一吊钱,公子买一只便一只吧!我这小本生意,不找零!”
温润公子有些尴尬,拉着一行人走到了一边,小声的说着什么。
不一会儿,一位年纪稍长的公子走了过来:“你看,实在惭愧,我们都没有散碎银子,不然姑娘大量,就一两银子卖我们一只春盛可好?”说完还朝着我鞠了个礼。
我对他印象极好。
“你和她低声下气的干什么?白得的便宜不占,怕是个傻子吧?”那位叫子谦的少年双手环胸,显得有些气恼。
我偏偏不受他的激,只朝着向我拘礼的年长公子回了个礼:“公子看的上我的手艺就是小女子天大的福分,钱不钱的就算了,送给公子一只吧!”说罢挑了一只春盛递了过去。
这气赌得我心在滴血。
“不可不可,君子不受嗟来之食,实在是看这春盛精致想买上一只,只是今日着实不便,不如姑娘告诉我家在何处,改明儿我派了人上门取去?”
虽说那温润公子的话不靠谱,但这位年长的公子看起来务实,我知礼的把住处告诉了他,万一他真来照顾我生意呢?
彼此寒暄了几句,我们就道别了。
临了那位叫子谦的少年,斜着眼睛瞟了我一眼,眼神充满了不屑。
我真想卸下春盛,拿起挑棍朝着他的头来上那么一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