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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早晨,李平发现自己发烧了,他有些迷迷糊糊,挣扎着起来后,却软得如面条一般。
胡乱喝了一碗粥后,李平再也吃不下任何东西。本还想去一起去搜寻战死弟兄的遗体,赵进等人说什么也不同意了,直接让人护送着他先行回城中休息。
路上,骑在马上的李平终于顶不住了,一头趴卧在马背上失去了意识,所幸周围的士兵反应够快,没有让他栽倒于马下。
李平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
梦中的他回到了原来的世界,回到了自己的妻儿身边,与她们一起四处游玩欢乐。曾经生活的一点一滴、欢乐的每一个片断都好像再次重新过了一遍,妻儿的笑容是那么的真诚、那么的美好,他清晰的感觉到自己浑身的愉悦。
可是,不知道怎么的。慢慢的,他突然看不清妻儿的脸了,她们好像在一个光怪陆离的空间中离他渐行渐远,他想拉住她们,却怎么也做不到。
他大喊着,大哭着,他的妻儿也在大喊大哭,他的心里焦急万分、疼痛难忍,他拼命的想要跟上她们,却无论如何都无法向前一步,他大骂起来,继而又大哭。
但世界却不再改变,他的亲人越来越模糊,周边也越来越黑暗,他的心中充满恐惧,他在不断的颤抖。他想挣扎,却又完全无法动弹,剩下的只是他越来越微弱对他们名字的呼唤。
不知过了多久,他感觉自己似乎已经麻木,不想再挣扎、不想再抗争,他觉得世间的一切都已失去了意义。
就这么算了吧。
夜色已经很深,但李平的小院中却一直灯火通明着。
在蜡烛昏暗的火光下,高蕾小心翼翼的对李平的伤口又进行了一次清创和清洗,接着,她和赵兰月两人用温水又给李平擦拭了一遍全身,然后又用酒精把李平的腋窝、手心、脚心和腹股沟也擦了一遍。
做完这一切后,赵兰月已经哈欠连天,但仍然强顶着去收拾刚才喂药和一番折腾后剩下的瓦瓦罐罐,收拾好后她整个人都瘫坐在椅子上,看高蕾还在床上给李平的额头敷冷毛巾。
她有些气气的嚷嚷道:“喂,臭李平!你可不能死,你要是死了,我们姐们儿的苦可就全白吃了。快点儿醒过来,给我们当牛当马。”
高蕾转过头,看着赵兰月苦笑的说:“今天就这样吧!我们去休息吧,希望这个混蛋能听到你的话。”
高蕾很清楚今天应该不会有什么变化了,她几次让赵兰月先去休息,但她始终不肯,一定要陪高蕾一起忙乎,非说她现在一个人不敢睡觉,就让高蕾陪着。实际上,高蕾明白赵兰月是怕自己因救不成李平而想不开,一个人在这里没完没了的自责并来回试东试西的成魔障了。
今天她们已经不知道重复这样的工作多少遍了,但李平的烧却一直不见退,他肩上和腰上伤口周边那巨大的有些发黑的肿胀也不见丝毫消退。
她不得不每隔约一小时就进行一次全面的物理降温,每隔三四小时就喂食一遍各种乱七八糟的中草药,每半天就清洗一次伤口,每天对伤口进行一次清创和换药,但李平始终不见丝毫好转,她现在很担心这家伙就是活下来也烧成了傻子。
打开里屋的门后,正在外间等着的刘小惠和李平的两个亲兵急忙靠了上来,高蕾把各种注意事项又和刘小惠交代一遍然后让刘小惠复述,一切妥当后她和赵兰月这才出了屋子。
这刘小惠接替她们的确让人放心得多,这个瘦弱的女子不仅心很细、学东西非常快,人也干净利索,并且话少文静,也从不多嘴多舌。虽然有点漂亮了,但现在这种需要精心护理的关键时候却是最让人放心的,比起那些糙老爷们和绝大多数笨手笨脚的乡野妇人们强多了,也难怪她会一直负责给李平收拾屋子。
秋天的夜已经很凉,尤其是这两年格外的凉,微风拂来让人感到阵阵的凉意。
走入院子,本打算抬头看看星空,让自己的精神放松一些,但用双手使劲揉了揉脸后,高蕾却再次被院子中还坐着的七八个人所吸引。
每天,这小小的院子里都会有很多人在这里静静的闷头坐着,白天甚至常常坐不下,只有到了晚上才会固定一些并少一些。高蕾知道这些都是李平的部下,有些高蕾略眼熟一些,有些则比较生,熟的多是保障营中的,生的多是部队里的,晚上人少则是因为只有头头们才能四下走动。
他们就那样一直在这里候着,直到高蕾出来。然而今天高蕾再次让他们失望了,每当这时,她都不知该如何面对他们企盼的目光,只能无奈的叹息,他们也每每再次失望的低下了头。
看到这里,赵兰月的心里突然生出一种说不出的酸楚,她从未想过自己会为一个并不熟悉的人难过,也从未强烈的企盼过一个并不熟悉的人快些好起来,那种强烈就像她当初希望她的父母快些好起来一样。
她太了解他们的眼神了,也很清楚李平对他们意味着什么,曾经的阅历让她对人性、对生活有着与很多人不同的认识,一个靠谱的靠山常常可遇而不可求。
她回头看了看有些尴尬的高蕾,拉起她默默的走出院子。
李平已经昏迷五天了,五天来他一直在发着高烧、说着胡话,他的伤口也一直高高的肿起,里面不住的化脓。更糟糕的是,由于没有输液的条件,而喂食的东西又大多都被他吐了出来,他的身体正在越来越虚弱。
为了救李平,大家几乎试过了所有的办法,还请了这城中好几个有名的郎中,左梦庚的夫人也特别派人送来了不少稀缺名贵的中药,但却完全不见一点成效。
那些请来的郎中们都认为现在的李平能不能活下来完全看老天了,不过几率应该已经不大,这家伙的肩膀几乎已经肿得完全变了形,腰也粗了一圈,通常这种情况基本就已时日无多了。
赵进、宋宝来等只能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到高蕾身上,高蕾的压力极大,急得直上火,但没有特效的消炎药和退烧药她又能怎么办,何况她还只是个牙医。
高蕾以前从未处理过大伤口,毕竟口腔里再大的伤口又能有多大!她更多的经验竟来自于这个时空,来自于硬着头皮在前几日对那些受伤士兵的进行创伤处理和伤口缝合,她实在不忍心看着那些年轻人就那样轻易的死去。
而面对李平,高蕾却懊恼的发现,她在外科方面的知识实在是太稀薄了,以至她十分后悔她当初怎么学的是牙医,而不是外科,她太想救活他了。
酒精和盐水清洗伤口、物理降温和经常往李平嘴里灌凉开水,用板兰根、金银花、黄连、黄芩和蒲公英这些她多少知道点的具备消炎作用的中药以及那些郎中开的退烧中药就是高蕾不多的手段,有没有用她心里完全没底儿。
就连宋宝来现在都被赵进和高蕾压得快成了速成药物专家了,各种中草药的采购、药性的掌握、酒精的制造、盐水的配比等等,宋宝来虽然没有过多的出现在李平的床头,但同样忙得不开交。
然而,这些付出换来的却是李平持续恶化的病情,它像一块阴云,阴沉沉的笼罩在穿越众的头上和心中。就是李盛才,现在也不再说什么他们是天选之人的话了,而是整日也阴着个脸,心有戚戚。
高蕾和赵兰月出了院子,没走上几步,却在树林的道路旁看到赵进一个人静静的坐在一块石头上发呆,黑黑的夜色虽然让人看不清他的脸,但仍然可以感受到他沮丧的心情。
听到高蕾和赵兰月的动静,赵进抬起了头,但并没有说什么,只是那样静静的望着她们。
赵兰月忍不住道:“赵大哥,先回去休息吧!”
“没事,我再坐会儿。”赵进平静的回答。
“他一直喊的那个人是他的妻子吧?她很漂亮么?”一直没吱声的高蕾突然发问,引得赵兰月诧异的转头去看高蕾。
“……嗯…是的,很漂亮,那是她媳妇儿,他有一个很幸福的家。”赵进望向星空有些感伤的说。
“他能挺过今晚吗?”看两个女人半天都没再言语,赵进问道。
“不好说,他的情况很糟糕,伤口的感染始终未见好转,他的呼吸也越来越虚了,我真的没有办法了。”高蕾看似平静的说着,但眼泪却无声的流了出来。
借着满天的月光,赵进注意到高蕾在流泪,他的心里更不舒服,但还是强忍着安慰道:“这也许是好事,对他可能也是一种解脱!”
“也许吧!”高蕾小声的接了一句后,慢慢的向前走去。
赵兰月看看高蕾,又看看赵进,也感伤的说了句:“希望是对他的解脱。”说完,急忙快步去追高蕾。
看着远去的两个女人,赵进的心情更加阴霾起来。失去了李平,对他来说不仅仅是失去了一个兄弟,同时也让他失去了左膀右臂,未来的日子将更加艰难。
他的未来又会是什么样?他还能活多久?活着难到就已经是他全部的意义了吗!
人最怕的就是没有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