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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十二.直至黎明(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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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857年3月15日19点27分。

    老鼠在地上横行。

    弗里德被追得抱头鼠窜。

    但他为什么要逃跑呢?

    过往的回忆一一浮现,他就像看电影般看完了全部。

    写下第一字时的雄心壮志、面对从天而降的少女的踌躇、初次的心动、咖啡厅温暖的午后、一次一次耐心地等待、闪亮的戒指、约定的誓言、纯白的新娘……

    光辉因猩红褪色,更多的记忆浮现在他眼前。彻夜呻吟的邻居、被克扣的工钱、总是很重的木箱、麻木的同事、趾高气昂的贵族大人、肮脏的街道、被撕毁的稿件、角落里的流浪汉与驱赶他们的警察、染血的教堂……

    他努力活过了。

    他尽全力活过了。

    可灾厄从未放过他。

    如果爱是为了分离而出现,那为什么给予他爱情?

    如果希望是为了孕育绝望,那为什么要给予他希望?

    如果他生下来就注定必须承受苦难,那为什么要给予他生命?

    神啊。

    你未免太不公平了。

    什么东西拌倒了他。

    可能是一个鱼篓,也可能是一个碎石子。不过人倒霉到一定程度,哪怕路上什么都没有,他也会被空气拌倒。

    这就是他弗里德的命。

    为什么要苟活呢?

    为了前途?他能有什么前途。

    为了爱?他的爱人已经死了。

    到头来,他什么也没保住。

    真是个废物啊,弗里德。

    像你这种什么都做不了的人活在世上还要干什么?

    不如去死算了。

    死亡的念头一起,便如野草迅速生长。

    是啊,为什么不死呢?为什么不去陪艾斯蒂娜呢?为什么要一个人苟活着呢?

    去死吧!快死吧!痛痛快快地去见艾斯蒂娜!

    挣扎的力度放小了。就连身体的痛苦也不再难熬。

    弗里德冷静地看着追债人扬起刀。

    快落下吧。

    带走我的命。

    刀真的落下了。

    掉落的却不是弗里德的头。

    追债人脑浆崩裂,那场景就跟给西瓜开瓢一样。

    冷漠的少年问道,“你就是弗里德?”

    “我是凯因斯。”

    ……

    曾有人说,神给你关上一扇窗,就会为你开启另一扇窗。

    对弗里德来说,这扇窗开的有些迟了。

    有些人天生就不受神明眷顾。

    他捧着一叠欠条,然后一股脑地倒进火盆里。

    濒临熄灭的火苗在瞬间燃烧起来,差点烧了弗里德的头发。

    他大叫着后退几步,在看到毫无反应的凯因斯后又开启怀疑是不是自己小题大做了。

    过了一会儿,弗里德才摸摸头发,问道,“真的不要我还债?”

    “要。”自称“凯因斯”的男人说。

    “所以今后我不会支付租金和伙食费。”

    “诶?”

    凯因斯又在桌上扔了一个钱袋。“铛”的声音十分响亮。

    “不是还差一样?”凯因斯问。

    弗里德一个激灵,反射性伸手。等他回过神来,已经重新跟房东签订了新合同。

    新合同就摆在废墟的最顶上,就像一场梦。

    一滴汗滴在“星轮”上。它竟然被激活了。

    “弗里德,你在做什么?好吵噢~”

    出来的不是水瓶,而是一手套着布偶的白发紫服少女。

    “啊——星轮——你现在不能出来——”弗里德紧张地望向凯因斯。

    那个神情淡漠的少年已经发现这里的动静,转过头来。

    希望他没有看到“星轮”出来的那幕。

    藏好【星轮】,不要让它被发现。弗里德始终记得艾斯蒂娜的叮嘱。

    可显然,作为被藏好的神器本身并不领情。

    玩偶不满地手舞足蹈,“为什么?为什么?”

    而这一幕被凯因斯完完整整地看在眼里。

    弗里德不免扶额,“你不要误会,它是最新的——”

    “神器。星轮。”

    “啊?”

    “我知道它。”凯因斯说。

    与此同时,少女也平静地说,“凯因斯是同伴。”

    同伴?弗里德又一次看向凯因斯。

    弗里德的人生总是充满了意外。

    意外随时随地到来,在他已经适应当下生活节奏的时候。

    它们就如同神明的恶作剧,故意让名为“弗里德”的普通人生活充满波澜。

    而弗里德对此只能全盘接收。

    他和凯因斯一同打扫完废墟。破烂的桌椅木架都被丢了出去。他们做了崭新的吧台和餐桌。厨房也换了一套厨具。在厨桌上,还摆着一台咖啡机。而吧台后的架子上,则堆满了咖啡杯。它们外侧有淡金的纹路,被阳光一照,就像金镑一样耀眼。

    干了一下午活的凯因斯没有一点汗水,与他相比,弗里德则是一副随时快晕倒的模样。

    他擦去汗,问道,“要试试我的咖啡么?”

    凯因斯微微颔首。

    热气腾腾的咖啡被端到了餐桌上。

    弗里德忐忑不安地说,“我很久没做了,也不知道口味怎么样。如果不好喝,你就说出来,我重新去做。”

    凯因斯端起来,喝了一口。“卖三十镑偏高。”

    “十镑左右。”

    弗里德原地欢呼了一声。他跑去吧台下,把“正在营业”的小牌子拿出来挂在外面的门把手上。

    好像还少些什么。

    “风铃!风铃!”玩偶舞着手臂。

    白发紫服少女倒还是平平淡淡的表情,“双子想要听风的声音。”

    “是啊……春天又快到了。”

    弗里德抓起外套,对凯因斯说,“我出门一趟。”

    凯因斯无言地看他出门,打开了电视机。

    电视里正播报着安都的新闻。

    ——“……铁血政变后七年,我们终于能窥到当时的部分真相……感谢国王陛下的宽容……也感谢如实记录下政变的阿芙罗狄大人……这幅《蒙面之女》记载了贝雅托莉丝公主殿下举办夜宴时陷入疯狂的场景……她的屠杀正是铁血政变的导火索……同时,考察团发现案发地下存在另一处铁牢……据不完全估计,里面至少关了两百人……他们是什么人呢?对此,国王陛下表明并不知情……”

    “叮铃——”

    弗里德推门进来,晃了晃手上的风铃。“怎么样?音色还不错吧?”

    与他一同回来的,还有施工队。

    弗里德只进门给他看了一眼风铃,就又到门口指挥施工装招牌了。

    招牌上面刻着五个大字——“凡赛尔之夜”。

    凯因斯冷漠地又喝了一口咖啡。

    又是一个小时过去。

    伴随着风铃声,施工完成。咖啡厅又回归清静,只有电视机里的播音员仍旧孜孜不倦地吹捧那幅展示铁血政变的画作。

    弗里德趴在桌上,跟着看了一会儿,突然道。

    “呐,凯因斯。你为什么帮——”

    没等凯因斯回答,他自顾自地说。

    “——算了。”

    没有必要再去问为什么。

    毕竟仅为度过黑夜,他就耗费了全部力量。

    轻风拂过。风铃作响。

    春天到了。

    黎明还未。

    ——

    第四卷《铁血与黎明》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