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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样?情况如何?”
罗贝尔沉着脸离开充满血腥味的房间,门外,刚刚从办公室赶到现场的约拿立即关心地询问道。
他给江天河支取一个眼神,她心领神会,抱着仍在啜泣的拉迪走远了一些。
他沉声道:“糟糕透顶,医师还在确认夫人的死因,但那杯酒,加布里埃拉用野狗试过了,是钻心腕骨的剧毒。”
“也就是说,确凿无误的谋杀了。”
约拿咬着手指。
聪明如他,不可能猜不到最具动机的凶手,但那位的身份实在敏感,他无法判断罗贝尔是否希望他如实说出自己的猜测。
“你在怀疑陛下对吗?”
“这……”
约拿的迟疑不决已经表明他的意思。
罗贝尔微微颔首:“我也第一时间怀疑了陛下,但盖里乌斯给出了另一种可能性,你的脑子转得快,来帮我判断一下孰是孰非。”
他把盖里乌斯的推测完完整整地向约拿复述了一遍,后者先是皱紧眉头,随后恍然大悟般的舒展:“原来如此,盖里乌斯将军的话不无道理。”
“那你为什么要皱眉?”
“呃,我只是没想到头脑简单的军人也能有如此见地。”
罗贝尔:“说说怎么办吧?”
约拿一摊手:“如实汇报给陛下,仅此而已。”
“就这?”
“事关皇族家事,做臣子的不该妄加揣测,明哲保身方为上上之选。”
“说得好,但我不只是陛下的臣,我有我的道义,我的敬神之道。”他抱着手臂,喝来在一旁忙于替伊丽莎白收殓尸身的十几位仆人,“你们过来。”
“是……”
仆人们惴惴不安地聚集过来,眼中流露出对罗贝尔的恐惧。
他用不容置疑地语气对正副两位女仆长道:“你们俩下去把所有贴身侍奉过夫人的侍人喊过来,各自提交我一份名单,谁交的人数少,谁就是重点怀疑对象。”
“是,是……”
“约拿。”
约拿微微欠身:“大人吩咐。”
“你来执笔,第一封信,以我维也纳大主教的身份质问皇帝,为何不加强夫人身边的安保措施,以至于夫人为奸人所害,他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令他向我与罗马教皇写两封公开忏悔信。第二封信,以奥地利宫廷的身份质问蒂罗尔公爵是否涉嫌谋害伊丽莎白夫人,措辞要激烈,语气要愤怒。”
“哦?”
“就这么办。”
约拿眼神一动,打消了问出心中疑问的想法。
罗贝尔环顾四周:“法罗和盖里乌斯去哪里了?”
一名小兵连忙回复道:“主教,两位将军说要去大殿外散散心。”
“那我去找他们。”
还在为“共和”与“独裁”争论不休的二人,在罗贝尔走来后顿时停止了争吵。
罗贝尔摘下自己的主教权戒,交给了法罗:“交给你一个重要任务,三天之内,把拉迪斯劳斯送到摩拉维亚的布尔诺。”
盖里乌斯露出感兴趣的神色。
法罗二话不说接下任务:“遵命。”
“我说,摩拉维亚没问题吧?”盖里乌斯质疑道,“那儿毕竟是新占领土,治安、稳定都不如首都。”
罗贝尔点点头,认可了他的担忧:“放心,约拿把那里驯服得很好,自耕农支持我们,贵族也一样,至少会比接下来可能刀光剑影的奥地利安全。”
刀光剑影,吗?
盖里乌斯对他的答复十分满意。
安宁了这么久,他那颗躁动不安的心早难以忍受了。
法罗:“大人,那您接下来……”
“接下来我要去完成和伊丽莎白夫人约定过的事,为了保护她的孩子——我的学生。”
上百武装到牙齿的教团士兵冲入弗雷德里克的寝殿,如打家劫舍般拽开每一个抽屉,撬开每一个储箱,不漏过任何可能藏匿的夹缝。
负责镇守与此的禁卫军队长已经听闻另一位小队长遭到处决的消息,一见罗贝尔的宫相徽章,没有半分抵抗便倒戈卸甲,反过来帮着教团一起翻箱倒柜。
不一会儿,教团的人便寻找到了他们的目标,正藏在皇帝床头柜下方暗格的——弗雷德里克私自伪造的荆棘王冠。
“主教,找到了。”
“干得好。”
罗贝尔拿着王冠,紧赶慢赶地走出霍夫堡皇宫,直奔维也纳教会的政治中心,位于皇城东北方的圣史蒂芬大教堂。
在那里,早已被安排等候多时的江天河搂着眼眶通红的拉迪斯劳斯,查理一脸担忧地望着朋友,半句话也说不出口。
加布里埃拉在往日举行宗教仪式的台柜上摆好了“活水”、“圣膏”和“圣油”。
所谓“圣油”,是用橄榄油混合玫瑰、茉莉、香料和琥珀的精油。因为用途特殊,用料昂贵,仅有大主教区的教会才有常备。
一路小跑着,罗贝尔和他的护卫终于在太阳落山前的夕阳时刻赶到了大教堂。
他拒绝了众多神职人员的慰劳,径直走向拉迪斯劳斯,沉默着把他的手从江天河的手里“抢”了过来。
“老师……母亲她……”
“拉迪斯劳斯·冯·哈布斯堡。”
罗贝尔叫出学生的全名。
“我们是人,不是神。这世上没有永生永世的人,这座殿堂内,你是年纪最小的。你的母亲、查理、你的江姐姐、还有你老师我,我们总有一天都会没办法陪你走到最后。”
拉迪斯劳斯稚嫩的小手突地一抽,眼泪再次不受控制地流下。
“我没有见过我的父母,对不起,但我不知道失去他们是种怎样的感受,那一定很痛苦,痛苦是正确的,因为爱,才会痛苦。因为害怕痛苦,才倍加珍惜身边的亲人朋友。”
他牵着拉迪斯劳斯走上典礼台,伸出手指在圣水里洗涤一番,又沾了沾盘状容器里的圣油。
“蒙上帝恩宠,哈布斯堡的拉迪斯劳斯,波西米亚与匈牙利之王。”罗贝尔慢慢将圣油涂抹在学生的脸上,“十四岁那年,我失去许多日夜陪伴的战友,战败被俘,被迫离开了安科纳,那天我长大了,明明我也不想。”
拉迪斯劳斯啜泣着低下头。
“可以的话,我一辈子也不想从神学院毕业,那里虽然有很多人欺负我,但也有我喜欢的老师,还有漂亮的修女姐姐。生活就是这样,我们都无奈,也必须面对。”
罗贝尔扶着他的下巴,双手捧起托盘中的王冠,戴在学生的头上。
“拉迪……国王陛下,对不起,你长大了。”
“老师……”
“你会前往摩拉维亚,一片陌生的土地,那里的人说着陌生的语言,而你是统治他们的国王。你会在那里获得保护自己与亲密之人的权力,爱你土地上的人民,然后,有朝一日……”
“有朝一日……”
罗贝尔没有再接着说下去。
站在西侧阶梯台的唱诗班开始吟咏格里高利圣歌,庆贺波西米亚的新王加冕。
按照奥波《布拉格条约》规定,波西米亚王位暂时空置,待拉迪斯劳斯长大成人后再行定夺,但拉迪斯劳斯俨然来不及等待成年。
在伊丽莎白夫人死于非命的现在,罗贝尔不能把他的学生再留在维也纳,唯一的办法只有趁皇帝回国前自作主张地把拉迪送回他法理上的封地,摩拉维亚。
十五分钟后,悠扬神圣的圣叹以一段高声部的童音划上休止符,观礼人员不超过三十人的简陋加冕礼就此结束。
罗贝尔曾经在巴塞尔见证过尼古拉五世为弗雷德里克加冕皇帝的仪式,但他不了解国王与皇帝之间加冕礼的差异,索性模仿着走完了流程。
等查理从人生中第一次加冕礼的震撼中走出来,拉迪斯劳斯已经被法罗和一众侍卫簇拥着行色匆匆地离开了圣史蒂芬大教堂,不见去向。
“拉迪……”
罗贝尔把手放在他的肩上:“不要追了,他们已经走远了。”
查理急切地说:“老师,您放走了拉迪,皇帝一定不能容忍,大家一起跟我回第戎吧!父亲大人一定会——”
“我自有自保之法。”罗贝尔把头偏向盖里乌斯,“将军,事不宜迟,动员吧。”
“嘿嘿,我就说,没什么问题是战争解决不了的。”
盖里乌斯兴奋地嘿嘿笑,甩手披上披风,大踏步地走出大门。
大教堂外肃穆站立的五百名中央军团士兵,全部征战数年的嫡系种子,都有担任过什长伍长的经验。
盖里乌斯不喜欢阴谋的血腥,但对战场的血腥一向来者不拒。
他按下剑柄,发出一声饱含感情的长啸:
“儿郎们,有仗打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