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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圣罗马帝国,亚琛(Aachen)。
这是一座位于德意志威斯特法伦州,历史极为悠久的巨型城市。
亚琛坐落于艾费尔火山山脚,坐拥拥有欧洲最温暖的温泉。公元前一世纪左右,狂热的洗澡爱好者——罗马人征服了此地的凯尔特部落,惊喜于遍地的天然温泉,于是在此建造了日耳曼尼亚的第一座大型城市,即为后世亚琛的前身。
西罗马帝国崩溃后,日耳曼尼亚陷入长久的无政府状态,一支以“法兰克”为名的日耳曼部族趁机迁徙至此。
以亚琛为中心,日耳曼法兰克部落逐渐扩张发展,直至完全接管了西罗马帝国崩溃后留下的巨大政治真空,建立起欧洲的最后一座大一统帝国——法兰克帝国。
亚琛是法兰克帝国的第一首都,因其风景如画的自然环境而颇受查理大帝喜爱。
这里同时也是“加洛林文艺复兴”的发源地,在这里,中古法兰西民族与德意志民族逐渐成型,继承简化过的罗马拉丁文化,宣告一个上承罗马、继往开来的大帝国的全新风貌降临人间。
直到1450年的今天,亚琛依旧是神圣罗马帝国的法定首都。
一个袒胸露乳的青年人从热气腾腾的温泉木房里走了出来。
青年人的身上遍布着根本不该属于这个年纪的人的累累伤疤,仿佛经历过无数场残酷的血战。
他用毛巾擦干身子,转身返回更衣室。
再出来时,他又是恢复回那个云淡风轻的白袍青年,只是面貌比之前又显老了一些。
“嗯,还是那么英俊。”
他满意地看看倒影澡盆里的帅脸,摩挲着长满胡茬的下巴。
就在他沉醉于本人的美貌之际,一阵恶寒感突然爬上脊梁。这熟悉的感觉代表那个他最不想见的东西正在急切呼唤他。
白袍人叹了口气,叉腰扬起脑袋。
五分钟后,紧闭双目的青年遽然大声尖叫起来:“报废了?!你在逗我?那是我辛辛苦苦从坟头扒的啊!我差点被那个犹太人掐死!”
澡堂的女工惊讶地看向这个唐突叫嚷的年轻人,白嫩的皮肤彰显出他富贵的身份。
一位风韵犹存的少妇立刻扭着硕大的屁股向他走来。
“小哥~泡完澡,想不想陪姑娘们快活一番呐?”
中古欧洲的澡堂不仅仅是洗澡的所在,同时也是某种意义上的“红灯深水区”。澡堂的女工既是劳工,同时也出售一些涉及私密的特殊服务。
不然罗马人为什么那么偏爱澡堂子?不会真有人纯为洗澡去吧?
他的面色阴沉似水,揪起白袍一角,问道:“后生,认识这袍子吗?”
“讨厌~”少妇嬉笑着捏起袍子,“哇哦,好柔顺的布料,莫非是传说中从东方商路才得见的丝绸?”
“知道这是丝绸,还敢来多嘴?”白袍人骤然破口大骂,“你以为什么随便的女人都配勾引我?都给我滚!”
一众女工被他骂的狗血淋头,纷纷一脸没趣地躲开了这个神经质的贵公子。
“哎!”白袍人痛心疾首,捶胸顿足,“所罗门之戒,多么的珍贵啊。下次再想得这么一枚,可就不知道要等到猴年马月了啊。那小子这么暴殄天物!我非跟他理论理论不可!”
夕阳西下。
一日的酣畅血战,法罗放下已经被内脏碎块和血浆沾染得不成形状的血红长枪,亦步亦趋地走到一具格外特别的尸体前。
他用脚给尸体翻了个面,对不远处的盖里乌斯喊了一嗓子:“发现敌军将领!”
盖里乌斯的心情极差。
这场伏击的烈度远远超乎他的想象,按照他在高卢作战的经验,被人数远超己方的敌军大部队分割包围,哪怕最坚强的罗马公民战士也难免心生胆怯。
但这些混蛋就像不要命一样。
他们狂热地叫嚷着什么“上帝的选民”,撞上奥军的刀锋上赶着赴死,害己方踩踏成灾。单被自己人踩踏的伤亡,就比敌人造成的杀伤超出至少一半。
“妈的!一群疯子。”
另一边,又一伙士兵叫嚷着“抓到大鱼咯”,旋即将一位头盔都让人扒掉了的狼狈老人推搡着按跪在盖里乌斯马前。
后者眯起眼睛,耀武扬威地甩动马鞭:“你是何人?”
科尔厄内心满是懊悔。
是了,他都能想到可以背袭敌军,敌军的总大将怎会料想不到?
亏得他一路上窃喜未逢遭埋伏,却在军出峡谷的半途被人于高地抛石砸击,堪堪厮杀几阵,这支南部生力军便遭大劫,连累博克将军也战死沙场。
征召部队遭到截杀,袭击部队反被埋伏,首都城门洞开……事到如今,又有何话可说了?
老将科尔厄紧闭嘴唇,闭目挺脖,只待赴死。
“老骨头就是硬哈。”盖里乌斯遭无视也不觉尴尬,他的脸皮向来厚如城墙拐角,“那个,法罗,贝贝主教在我们来前嘱咐什么了来着?”
“不合作,杀无赦,贵族留下换赎金。”
“嗯,好,法罗将军,请执行命令。”
法罗蹲下,态度认真地询问道:“这位老先生,请问您是贵族吗?”
“哼,是又如何。”
“除您之外,还有其他人是贵族吗?”
“我已无颜让家人赎回,请给我一刀痛快的,送我面见上帝吧。”科尔厄怒发冲冠,“即使在天国,我也会诅咒你们这些罪恶的侵略者永世不得超生!”
盖里乌斯摆摆手,令士兵把叫骂不已的老人拖走:“晦气晦气,要不是为了换赎金,真想一刀结果了这老东西。于是,接下来怎么办?”
“接下来收兵回营。”法罗努努嘴,“把那个萨尔茨堡将军的头盔和旌旗带上,招降的时候有大用,这还用问我?”
“我只是给某些整天叫嚷着共和的败犬施舍一点点民主罢了。”
稳坐中军大营的罗贝尔很快友军的凯旋的消息。
在友军前往伏击的这段时间里,他指挥其余奥军以不紧不慢的节奏攻打萨尔茨堡,在减少伤亡与给足压力之间竭力寻找着平衡点。
斗而不破,守军顽强的战斗意志依旧令他十分惊讶。
纵使城门被破,敌军依旧逐个街道、逐个堡垒地与奥军争夺阵地。往往奥军耗费一整个白天才磨下来的营垒,一到晚上就会被神出鬼没的萨尔茨堡民兵实行反包围。
虽然这样做的代价往往是民兵被正规军成建制地消灭,但萨尔茨堡人民依旧乐此不疲。
如此争夺了三四日,罗贝尔被迫降低了进攻频率和力度。
萨尔茨堡和乡下的村镇不同,是拥有三万余人口的大城市,村落密布,城内的市民亦不在少数。
保卫乡土的斗志,罗贝尔再清楚不过,他曾经率卡利乡民与奥地利侵略者无数次血战。一味地强攻只能徒增伤亡,非但给两国民众间造就血海深仇,更不利于奥地利之后在当地的统治。再者,第一军团是他历经无数磨难方才锻炼出来的忠心耿耿的嫡系部队,罗贝尔也不想在这种场合消耗宝贵的军力。
攻心为上,攻城为下。
漫长的等待终于结出果实,毫无疑问,盖里乌斯兵团的捷报就是压倒萨尔茨堡守军的最后一根稻草。
在收到阵亡萨尔茨堡将军的遗物和海尔布伦守军的旌旗后,罗贝尔派出了开战以来的第一支使节团。
他坐在营地里空等了一日,直到第二天才收到使团传回来的消息:可以接受合理的谈判条件,但奥地利必须先获得萨尔茨堡采邑主教的许可,在那之前不会与奥军主将作任何有效沟通。
最离谱的是,守将竟然在信里明说采邑主教此时就在对岸的米拉贝尔城。
罗贝尔气得把回信撕成碎片。
他还能不清楚守将的意思吗?无非是把投降的锅甩给上司。兵临城下还想着分锅,这帮人真是活该挨打!欠打!
和这样的人共事,怎么能搞好基督教呢?
于是使团前往北方的米拉贝尔小城。
出乎他意料的是,萨尔茨堡的采邑主教比他想象中好说话的多,甚至带点讨好的意味。
埃莫伯格采邑主教针对他的劝降提出了两点请求,一是维持萨尔茨堡教会的统治,也请奥地利人顺带保留他的主教席位。
这点无须担心,原本罗贝尔就没有摧毁萨尔茨堡主教的计划。他只是冲动不是魔怔,一战抹除一座历史悠久、地位崇高的主教区,只怕只有亚历山大大帝有这般胆色。他所要只是一个进攻蒂罗尔的前进基地,仅此而已。
第二个要求则大大出乎他所料。
“啥?让我把萨尔茨堡残余的军队尽数坑杀?!”
罗贝尔的眼球差点从眼眶里掉出来。
他扶正眼镜,向使者投去询问的眼神,使者无奈地点了点头:“是的,这是埃莫伯格主教的原话,请我军务必一劳永逸地解决萨尔茨堡军队问题,他还说,自己受够给贼兵当橡皮印章的日子了。”
罗贝尔豁然开朗。
一出鸠占鹊巢的戏码,他身为外人就不便深究了。
两日后,收到萨尔茨堡采邑主教投降命令的城防军在被大炮炸得破破烂烂的城门口排成一列,迎接骑在高头骏马之上的盖里乌斯举办的受降仪式。
雷德尔与科尔厄面色灰败无比。
他们对此战失利负有不可磨灭的责任。
但他们到底不明白,为什么征召军会莫名其妙地被消灭,为什么
直到姗姗来迟的瑞士雇佣兵与贝希特斯加登临时教区长伊拉兹莫司同样进入了萨尔茨堡,站在盖里乌斯身旁一同参加了受降仪式,两位将军方才恍然大悟。
在受降仪式上,法罗偷偷问伊拉兹莫司:“教区长阁下,我的哨骑告知我,您的军队于四日前就抵达了萨尔茨堡西方,为何迟迟不出现?”
伊拉兹莫司愣了一下。
他慢慢挤出礼貌的笑容:“大主教胸有成竹,鄙人又何必画蛇添足,而使大主教未尽全功呢?您说对不对?”
法罗笑而不语。
这些话在他看来是再幼稚不过的掩饰。
罗马时代,各支军团都由执政官和保民官率领,将领与军团间的紧密联系可谓“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内战时期,凯撒的军团与庞培的军团从西西里激战到伊比利亚,拥兵自重在他看来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他也没必要在此时扫盟友的面子。
埃莫伯格采邑主教亲自抵达萨尔茨堡,与罗贝尔和伊拉兹莫司签订了一纸《米拉贝尔协约》:
1贝希特斯加登教区脱离萨尔茨堡教会管控,正式成为神圣罗马帝国诸侯的一员,承认贝希特斯加登大教区长与萨尔茨堡采邑主教地位平等。
2萨尔茨堡教会归还包括盐矿在内的矿区六座,放弃《金玺诏书》所赋予的在贝希特斯加登地区的什一税征收权,并连同赎罪券的兜售权还与贝希特斯加登地方教会。
3将温特山以西的一万英亩(约五十平方公里)土地转赠予贝希特斯加登教区,作为萨尔茨堡人多年非法开采矿石的补偿。
4通过奥地利维也纳教会在萨尔茨堡教会中“执事神甫及以下教士的任免权”,再次强调《1356金玺诏书》赋予萨尔茨堡教会的特殊地位,萨尔茨堡教会的独立不容动摇。
5将萨尔茨堡及周边两万英亩领地暂时租借于维也纳教会,租期于协议生效开始,至蒂罗尔战争结束而终止。
协议签订结束后,满面春风的埃莫伯格主教率领一众神职人员扬长而去,留下科尔厄等几名军方领袖面面相觑。
伊拉兹莫司小心翼翼地拿起桌子上的协议羊皮纸,看着属下人抬来的一箱子地契,喜不自胜。
他冲罗贝尔深深鞠躬:“多谢大主教!主教之恩,我教区万余户民众无以报偿,从今以后,唯陛下与维也纳教会马首是瞻尔!”
“好!”罗贝尔当即把一张没有画押的空白协约书拍在桌子上,“那废话少说,麻烦大教区长再签一份协约吧!”
“啊?”
伊拉兹莫司一脸茫然。
半日后,和罗贝尔扯皮良久的伊拉兹莫司无奈地在另一张协约上签署了自己的名字。
按照协约,贝希特斯加登教区同样交出了一部分教士的任免权,唯一的区别是,维也纳教会只能任免最底层的黑袍神甫,远比萨尔茨堡的“执事及以下”宽容。
但伊拉兹莫司一点也开心不起来。
教会权力是一个完善且封闭的金字塔型结构,虽然事务决定权在上层建筑手中,但人数最多、心思最活泛的底层神甫同样握有巨大的政治力量。
君不见他就是依靠底层青年神甫的支持一举政变夺权,如今交出这份任免权,谁知哪一天他会不会沦为下层眼里的眼中钉肉中刺,变成青年力量的推翻目标呢?
这对贝希特斯加登和家乡的父老亲朋而言,真的是正确的选择吗?
伊拉兹莫司不得而知。
这场牌局唯一的大赢家带走了胜利的荣耀与战利品——大约三千名萨尔茨堡的教团军队及其家属。
这是罗贝尔这辈子第一次合法掳掠人口,虽然埃莫伯格主教极力劝他坑杀降卒,但他不打算用自己的名声替埃莫伯格犯下杀孽。
胡斯派起义军珠玉在前,解决问题并不只有“杀”一种办法。
“但是,为什么你们也要跟着。”
罗贝尔无语地看向马车上的两个半老将军。
科尔厄和雷德尔,这两个不受萨尔茨堡教会欢迎的老东西被和教团军一起丢给了奥地利人。
“我的赎金啊!你们俩知道你们能卖多少金子吗!”
科尔厄勃然大怒,好在被雷德尔好言相劝,拉回了身边。
雷德尔对罗贝尔行一军礼:“将军不能抛弃他的士兵,士兵在哪,我们就在哪。”
“胡说,你们明明是被埃莫伯格轰出来的,我都看见了。”
“你以为我们想跟你走吗?!”科尔厄愤怒地踹着马车,“老子的田产和美妾全让埃莫伯格那畜生没收了!你以为这是谁之错?”
“是你们。”
“你!”
科尔厄闷闷不乐地坐回马车。
他的落魄怪不得任何人,政治斗争没有对错,只有胜负,这些他都心知肚明。但从萨尔茨堡军方的一把手骤然跌落谷底的落差仍旧令他难以接受。
毕竟他这位眼看埋进坟墓的老头子也只能对昔日敌手、今日上司无能狂怒而已了。
罗贝尔没有再搭理两人。
他骑在战马背上,眼睛牢牢紧盯着连绵不绝的上萨尔沃山脉(hohe Salve)。
翻过上萨尔沃山山脉,奥军就要进入蒂罗尔境内了。
那里有着许多与他千丝万缕联系的故人。
朱利奥、雅各布……当贵族领主的日子还过得不赖吧?
克里斯托弗,在因斯布鲁克会去哪片猎场游猎呢?
最后,利奥波德·冯·哈布斯堡公爵,一位令罗贝尔印象深刻的老绅士。
昔日赠他住所,还试图将伊丽莎白最年幼的妹妹贝娅特丽介绍与他作妻子的故人。三年不见,不想今日已成敌手,伊丽莎白夫人与其妹也已不在人世。
短短三年,如隔半生。
利奥波德老先生……我来杀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