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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4章 覆舟水是苍生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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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个曾经地处三洲,横跨两洋,军团所向,望风披靡的罗马帝国,历经千年沉浮,几度毁灭、几度中兴,终于迎来了她诞生以来最虚弱的时刻。

    即使十字军踏破君士坦丁堡,帝国的继承者流亡特拉布宗与尼西亚时,帝国的双头鹰都不曾如此黯淡无光。

    安纳托利亚失陷、爱琴群岛失陷、克里米亚失陷、巴尔干失陷、到了此时此刻,帝国竟然连宛如心脏般重要的希腊都丧失了。

    1448年10月,东罗马帝国的巴西琉斯(皇帝),约安尼斯八世·巴列奥略在与奥斯曼军队的交战中不幸身亡,结束了自己自1425年政变以来23年的艰辛奋斗史。同年同月,他的胞弟君士坦丁·巴列奥略在君士坦丁堡继承皇位,史称君士坦丁十一世。

    后世没有给约安尼斯八世留下太多的赞美,这位痛苦的巴西琉斯终其一生都在为东罗马的“苟存”而不懈努力。在他去世时,他一生的努力都化为泡影,伊庇鲁斯专制公的背叛成为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帝国丧失了希腊的大部分国土,只剩亚该亚公国与雅典孤城,与威尼斯人占据的内格罗蓬特岛隔海相望。

    历史给皇罗的称谓是拜占庭,这甚至不是西方史学家不够尊重东罗马,而是她的身上实在难以看到罗马所代表的开拓进取与法治精神,在这方面上,这些自称罗马的希腊人甚至不如日耳曼人,当德国工匠打造出世界上第一把线膛火枪时,他们在试图复兴一个灭亡了千年的帝国并失败了。1425年,已经困在一座君士坦丁堡孤城的希腊贵族依旧有闲心玩阴谋搞政变,无愧于西方谚语中“拜占庭式的阴谋”。

    东罗马没有资格承载“罗马”之名,她的名字是拜占庭,也只配是拜占庭。

    罗马不是地理名词,而是铭刻于历史的精神,不是哪个小丑捧着所谓的内海走上前台就有资格碰一碰的名号。纯种拉丁人已然灭亡,现存于世的任何人都没资格称自己是罗马血统上的继承者,但依旧可以从史册的吉光片羽中寻找那股被后人遗失的憧憬。

    “走到一片不曾踏足的土地,就不禁好奇更远的彼方。”

    前进是罗马人的命运,但拜占庭人似乎只继承了罗马的官僚主义与装的跟真的一样的“法治”精神,她的灭亡不是命运使然,而是咎由自取。生于狼群,死于耻辱,这就是罗马漫长的一生了。

    灭亡的命运似乎不可扭转。

    大洪水就要来了,上帝即将惩罚这些背离了道路的羔羊,天火即将如摧毁索多玛一样摧毁君士坦丁堡,伴随异教徒的铁蹄一同踏碎帝国最后的狄奥多西城墙。

    但君士坦丁十一世不认可这份命运。

    在终结的钟声敲响前,他要千方百计地挣扎,他要阻遏命运的齿轮继续旋转,只要能活下去,没什么是不能接受的。

    禁止君士坦丁堡市民外逃,是的,他们必须与帝国同生死共患难,哪怕人民不愿意为行将就木的帝国陪葬,他也要裹挟所有人一起奔赴绝望的未来。

    抄没大贵族家产,帝国沦亡在即,他们竟还笙歌燕舞,商女不知亡国恨,隔江犹唱后庭花,杀!市民自卫队和禁卫军都站在他这一边!杀了他们!帝国就有更多军费用以扩军!

    掏空君士坦丁堡大图书馆的典藏,当今罗马教廷的大牧首(教宗)是位爱书之人,那他就把图书馆里所有的书都作为礼物送给他,换取希腊十字军的承诺。

    重金贿赂威尼斯商人,派遣其游说威尼斯总督,虽然罗马沦亡至此,威尼斯人有不可磨灭的罪责,但此一时彼一时,罗马需要这些富有而强大的威尼斯人

    重建覆灭的瓦兰吉卫队,这个起于公元9世纪的日耳曼雇佣兵集团曾无数次拯救帝国于危难之中,如今君士坦丁十一世照样可以雇佣来自罗斯大草原乃至安纳托利亚的异教徒。公民兵曾是罗马帝国的骄傲,但如今罗马已经没有公民了,只剩贵族的家奴,他必须依赖雇佣兵保卫国家。

    动员市民加强金角湾的防御设施,搭建炮台,向海湾中放置铁索,君士坦丁堡三面环海,唯一毗邻陆地的一面有着难攻不落的狄奥多西城墙防卫,可保万无一失,唯一令君士坦丁十一世担忧的只有金角湾,奥斯曼舰队非罗马残余的几条舢板可以抵挡,海战最终势必演变为登陆战,金角湾决不可有失。

    在做完一切人力可为的工作后,君士坦丁十一世还必须为最坏的结局做打算。

    万一君士坦丁堡最终失陷,罗马帝国留在陆地上的最后一个据点被拔除,罗马人将何去何从?

    既然书籍典册已经送往西欧,那不如将承载着文明的知识分子与孩子们一并送往海外。

    许多西欧国家,例如奥地利、法兰西、阿拉贡、那不勒斯、教皇国、威尼斯、佛罗伦萨……都已经表示,愿意接收罗马难民。

    当君士坦丁堡失陷那一日,纵使罗马在肉体上毁灭,她的孩子依然会带着一颗罗马人的心活下去——犹太人流亡世界上千年,都可以期待有朝一日杀回巴勒斯坦,凭什么罗马人做不到呢?

    真是好笑啊,这么多年过去了,当年大肆屠杀犹太人的罗马人,也即将踏上同样的流亡之路了。

    这一路势必伴随无数荆棘险阻,犹太人已经给罗马人展示了流亡者的悲哀。

    他有点能体会犹太人的心情了。

    望着承载着知识、孩子与希望的舰队缓缓驶出金角湾,进入马尔马拉海,君士坦丁十一世无语凝噎。

    良久,他扭头看向决定与他坚守首都的军官阿克修斯——一个希腊裔的犹太人,除了帽子上的紫色六芒星,已经看不出半点犹太血统的样子,俨然完全同化为了希腊人种。

    君士坦丁十一世缓缓开口道:

    “但愿我们有朝一日,我们都能重返故乡。”

    阿克修斯重重点头。

    匈牙利王国,尼特拉。

    马修什大公正忙于为十字军筹备粮草。

    在出兵这一最关键环节上,尼特拉只象征性地派出了一千辅兵,主要负责物资押运,后勤运输。

    作为补偿,尼特拉要为十字军的四万人筹集足够一月军需的粮草,招待过境的大军。

    马修什对自己治下人口没有一个详细的统计数字,大致估算为十八万户左右。说实话,凑足四万脱产士兵旬月所需还是十分勉强。

    耶稣是怜爱苍生的,一个不怜爱苍生的意志从一开始便不会为苍生接受。所有的思想在诞生伊始都苦口婆心地说着为了你好,直到它成为现实的那一刻才露出血淋淋的獠牙。

    为了伟大的远征,必须付出付出代价,但从没人问过代价本身愿不愿意。

    马修什继承父亲的大公之位将近十年了,第一次深切体会到何谓官与民之间不可调和的矛盾。

    他派去莱维采的征粮队从一开始就受到了巨大的敌视,马丁伯爵亲自出马,苦口婆心地劝导村民,阐明十字军事业对他们来讲意味着什么,结果惨遭暴民围殴暴打,至今昏迷不醒。

    第二批前往莱维采的征粮队由斯利亚奇伯爵亲自统领,在镇(屠)压(杀)了暴民队伍后,成功从村庄粮仓和挨家挨户的地窖中搜罗出超额的粮食,斯利亚奇伯爵向马修什报告的原话是:“储粮超乎预期,狡猾的农民藏匿了远超所需的食物,遭得很。”

    明明有足够多的粮食,为什么死也不愿交给领主呢?

    果然,农民是最狡猾的了,表面忠厚但最会撒谎,所谓农民,最吝啬、狡猾。好在再狡猾也狡猾不过刀剑的锋利——屠得好,必须多屠,狠屠,老百姓才听话。

    手软不得——好得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