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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7章 如火如荼的制度改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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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把那些惊心动魄的战事先丢到一边去吧。

    幸运儿也许可以一辈子不遇到战争,但没有人可以一辈子不踏入社会。

    那么,社会是什么呢?

    有人引用古典主义者的思考,回答:文明是社会的根基。

    有人燃烧民族主义者的热情,回答:民族是社会的基石。

    有人根据自由主义者的推断,回答:社会是想象的共同体。

    有人循照共产主义者的研究,回答:阶级是社会的本质。

    但脱离概念上定义差别,人们所能接触到的社会,是一个又一个活生生的人所构建的脉络网,以及一个由唯一强权——政府,所提供的游戏规则。

    在有些国家,例如封建时代的中国,孩子一经出生便会有人教导他,考试是晋升的阶梯,耕种是社会之本。而在有些国家,例如大革命之前的欧洲,人们认为可以通过血统区分统治者与民众,而“赚钱”是实现人生价值的唯一途径。

    但是,为什么呢?

    人类是没有差别的,所谓的人种智力水平上的微小差距不足以使不同国家、不同文明间产生天壤之别。因此,可以肯定的是,欧洲人所能构建的秩序,非洲人同样做得到。美洲数学家能计算的公式,亚洲科学家没道理不可以。

    但事实并非如此,国与国之间的差距,有时候比人与狗还要大。

    这就是约拿在拿到罗贝尔送回布尔诺的资料后产生的第一个念头。

    “异教徒竟然已经领先我们到这个地步了……”

    约拿闷闷不乐地合上最后一页资料,默默坐在办公室的椅子上思考人生,或者说,怀疑人生。

    倒也不是谦虚,但奥地利简陋的宫廷机构和奥斯曼复杂的官僚体制一对比,就如维京部落和法兰克帝国之间的差距一样大。

    约拿来自英伦三岛,依照封建法理法,他的家族理论上属于英格兰国王的封臣。

    在英国,国王的行政机构主要是遗留自撒克逊部落会议的“御前会议”,在此基础上衍生出《大宪章》所规定的一系列法律,譬如私有财产不可侵犯,直系亲属的财产继承法,城市议会的组建规范等方方面面的内容。

    御前会议在实际上可分为大会议与库里亚(临时会议),大会议是由法律规定,在固定时间、固定地点,由固定方法选举的城市议员进行大规模讨论的会议,而库里亚则是君主召集心腹重臣与王室成员进行私下讨论的场合。用国人比较能理解的话来说,就是上朝和召见的区别。

    中世纪还没有分权的概念,御前会议囊括了王国的全部行政、司法、立法与战争职能,这种朴素的统治方法从十三世纪一直沿用到如今,没出过大乱子,但也没孕育任何的制度革新。

    拥有三百年历史的御前会议唯一的变革就是在1244年设立了“咨议院”,将库里亚的这种原本约定俗成的规矩正式制度化,咨议院自此成为英国的最高行政机构,由国王与议院统摄一切权力。

    相较于英国,法国的宫廷机构就要先进一些,至少法国人将类似职能的咨议院拆分为了“财政院”和“司法院”,实现了某种意义上的早期司法独立,但历代法王的极端之处在于对集权专制的狂热追求,假如说英国御前会议勉强算是早期民主议会的话,那么法国御前会议就完全沦为了法王个人行使王权的舞台。

    国王依靠一小批宫廷谋臣与一群地方上忠诚而强大的公爵们维系自己的王权统治,这就是欧洲千年恒定不变的简陋统治。

    英国与法国是欧洲文明的风向标,神圣罗马帝国的一切政治改革几乎都学习自南方的意大利与西方的英法,包括被称为帝国宪法的《1356年金玺诏书》,其中都包含了大量模仿《大宪章》的条文。

    而《大宪章》是1215年的英国市民与骑士联合斗争的产物,神罗宪法比英国人落后了141年。用最粗劣的话语来形容,就是英法设立的政府机关,神罗不一定有,但英法没设立的,神罗肯定没有。

    没作业抄嘛。

    在欧洲人仍旧保持着部落开会的习俗时,穆斯林世界已经搭建起复杂程度堪比中原王朝的官僚机构。相似的帝国孕育相似的命运,真正的难兄难弟连一起沦为欧亚病夫的时间段都那么的统一。

    话回正题。

    现在,一个困难摆在了约拿的桌前。

    不久前,他向远在维也纳的弗雷德里克上呈的宫廷改革提议获得了皇帝力排众议的支持。

    雄心勃勃的领袖从来不会抗拒改变,尤其是有利于统治的改变,而弗雷德里克尤其如此。他敢让一群挂着“罗贝尔派”标签的将领掌握几乎半个国家的兵权,就是对自己毒辣眼光的绝对自信。

    他敢断定罗贝尔不会辜负他的信任,哪怕他一次又一次踩在对方的红线上,罗贝尔在发完脾气后依旧会闷闷不乐地站回他这一方。

    在这份自信害死他的小命之前,弗雷德里克不会有半分改变,正如他迫不及待成为“名副其实的神罗皇帝”那样,约拿同样迫不及待要改变这个陈腐的帝国。

    他已经从数年成功的总督工作中积累了足够的声望,为了和摩拉维亚贵族打好关系,他还准备迎娶一位不那么完美的妻子。这是一场纯粹的政治联姻,没有任何感情因素,但约拿不在乎。

    这是他和其他聚集在罗贝尔身边的人的最大差别——感情不是指引他前进的风向标。比起那些儿女情长的琐事,约拿更在乎妻子家族的支持能否帮助他在政治上获得长足的进步。

    既然得到了皇帝的首肯,约拿之后的提案自然会成为御前会议严肃审核的对象。

    他接下来制定的制度与法律将成为这个国家接下来数十年的定则,只是想到这一点,他的胸口便火热不已。

    他几乎迫不及待地书写起自己的第一条议案:扩大官僚人员来源。

    鸡蛋不能放在一个篮子里,如今帝国的宫廷机构被神职人员大量把控,这些人带来了教会的诸多陋习,能力十分有限,同时与帝国“去教会化”的主旋律不相符,正该借此东风好好清理一番。

    约拿甚至都已经打好了算盘,贵族家庭的庶子次子虽然没有家族继承权,但可以继承一部分家产,接受过良好的教育,简直是新时代官僚的完美来源,大可取代那些懒散的教士。

    但提案写到一半,约拿握笔的手忽然顿住。

    思虑再三后,他将纸张团做一团,扔进垃圾桶,又觉不妥,取出来扔到火炉里烧作了灰烬。

    权力只对权力的来源负责,同理,不对权力来源负责的权力便不足以被称之为权力。

    他的上司罗贝尔常常不理解这个简单的问题,但他很清楚自己的权力来源何处。在人手不足时,是罗贝尔主动分给他一批维也纳教会的修道士作为下属——尽管那些人不太好用。

    在他的总督区遇到经济困难时,慷慨地伸出援手的不是任何一个贵族或商人,而是摩拉维亚的天主教会,以及教会名下的放贷人。

    教士们把约拿当作自己人看待,从来极力配合,因为他就是由当年的大主教,如今的宗座大人亲自提拔的。他天生带有教会的烙印,知恩图报是重要的政治默契,打破这一点的人将无法在政坛上生存。

    从脑海中删除了一切可能波及到教会利益的法条后,约拿再次提笔写下了他的议案。

    既然不能从教会身上拔毛,那就只能再苦一苦贵族了。

    扶持市民阶层对抗日趋保守的贵族团体是任何渴望有作为之君的必经之路,这一点弗雷德里克也一样。

    奥地利已经执行了多年的工商手工业宽容政策,对那些有建树的相关从业领航人做到“能不捕的不捕,能不诉的不诉”,在令底层阶级十分不满的同时,却令市民群体大为喜悦。

    小市民是皇权最稳固的基本盘,他们有文化,有技术,不少人还有不菲的家产,对皇帝的统治有归属感。除了没有奴隶之外,市民就是新时代的罗马公民。

    苦思冥想数日后,约拿把自己一些不成熟的想法汇聚成一份【1453年宫廷机构扩张草案】,连同罗贝尔送来的资料一起由驿站专员快马加鞭地送回维也纳。

    一周后的一天下午,在布尔诺的总督宫辛勤办公的约拿收到了维也纳方面的回信。

    他迫不及待地打开信封,“祖宗之法不可变”的几个大字便映入眼帘。

    怒火几乎瞬间冲上他的大脑,但他还是强忍愤怒,一字一句地读完了宫廷会议下达的这篇【机关中央指导建议】。

    “帝国自有国情在此,不可全盘学习异教徒制度,应遴选优劣,扬弃进步,谨慎而有选择性地引进奥斯曼官制……”

    看到最后总结性的话语,约拿终于忍无可忍,把信纸撕成了碎片。

    纸片如雪花般飘落,约拿的两颗眼珠已经被怒火填满。

    “见了鬼了,什么叫选择性地学?什么叫扬弃?先进的一方去接纳落后文明才有资格去扬弃!落后了就给我老老实实从头学起啊,满脑子弯道超车,有那本事扬弃还会落后吗?”

    他愤恨地拍砸桌子,吓得一旁的男秘书哆哆嗦嗦地躲到房间角落。

    “什么叫好的不学学坏的,这些头发短见识也短的就凭那个算账本都算不过来的猪脑子分得清好坏吗?怕不是要把精华全弃了,去舔人家糟粕的臭鞋吧!”

    秘书瑟瑟发抖,但强烈的好奇心依旧驱使他问道:“总督大人,我觉得这封建议信很中肯呀,”

    “中肯?呸,这叫无意义的搅浑水,这些上头的大人物压根不想负责任,所以只会下达这种充斥屁话的定型文。我们是要干实事的,绝不能让这些人拖后腿。”

    约拿对他的疑问嗤之以鼻。

    “听好了年轻人,一个完整的官僚系统正如陛下的霍夫堡皇宫一样,房顶雄伟是因为有房梁在下面支撑,不能因为嫌房梁丑,或者房梁看起来不够‘奥地利’就把它拆了!更不能只学造房顶就不学造房梁和地基!”

    “只要不是傻子都看得出来,老一套已经不适合这个时代了,这个国家现在需要的是革新,唯有革新才能在未来的竞争中幸存下来。我现在就给陛下再写一封信,把其他人都叫来,我们要一起联名,务必说服中央的老爷们同意我们的改革方案。”

    他的眉头拧作一团:“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快去叫人!”

    “哦!哦!”

    年轻的男秘书连忙冲出办公室,在走廊里放声大喊:“大家集合,总督有重要的命令要吩咐!”

    原本埋头苦干的神职官僚们纷纷起身离座,小跑着聚集到办公室门外,静候约拿的命令。

    约拿眉头紧缩,开始书写浸润其心血的文字。

    他必须镇压一切强烈或委婉的保守意见,同样的教训,他在英国已经在见识过一遭了。

    这些旧官僚和大贵族已经习惯了简陋的宫廷,中央机构越简陋,地方上的封邑贵族越是如鱼得水,做一些见不得人的非法行当。

    所谓“奥斯曼机构神罗化”,根本不是“学习好的,抛弃坏的”,而是“模仿有利自己统治的,抛弃不利自己权威的”,只会学成畸形的缝合怪。

    帝国陈腐不堪,乱改不如不改,既然要改,一定要下定破釜沉舟的决心地狠改。

    约拿必须让弗雷德里克明白这个道理,必要的话,可以搬出罗贝尔这面大旗,宫廷里的那帮人看在宗座的面子上也许能放松口径。

    “嗯?”

    正当约拿聚精会神地构思文字时,另一封信突然从信封里滑落。

    秘书捡起信纸:“大人,这里好像还有一封信。”

    约拿接过信,揭开叠纸的一刹那,极具冲击性的文字顿时令他震撼失神,手中笔杆滑落地面。

    啪嗒。

    “这,怎么可能?”

    秘书捡起信,惊愕的话语脱口而出。

    “那位战无不胜的宗座大人居然……居然战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