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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夜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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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入夜,各营各军结束了晚点名,精神紧绷了一整天的伊日一头栽进柔软的毛毯,发出舒爽的呻吟。

    被家庭与事业的双向压力混合双打,稍有些风吹草动便会压垮脑中最脆弱的那根弦,怀疑世界、唾骂命运、厌恶一切,这就是三十三岁的老男人。

    在木板床上翻身钻进毛毯,刚准备享受片刻孤独时光,伊日的房门就被人敲响。

    靠在砖墙上,他慵懒地问了句“谁呀”,沉闷粗隆的嗓音便透过木门传入耳畔:“陛下,是我,莫伊米尔。”

    “进来吧,我还没睡。”

    木门推开,身长八尺有余的高大男人站在屋内,两米五高的天花板竟显得过分的狭小。

    伊日在床上坐直身躯,直视对方有话有讲的眼神,颔首示意他可以畅所欲言。

    莫伊米尔得到首肯,无数难言话语登时喷涌而出:“臣下或许鲁莽,但许多人今日对您今日的表现有意见!”

    “啊?”伊日愕然。

    “陛下!请听我一言!”

    莫伊米尔撩起袍拖,一屁股坐在地上,轰隆隆的嗓音响如雷霆:“我等随您一同反抗维也纳的暴君,不辞辛劳,无惧牺牲,人人已将生死置之度外。但您却当众屡出颓丧之言,仿佛我军败局已定一般,既动摇军心,也不尊重我们这些把头绑在裤腰带上追随您的战士,臣私下认为这并非人主所当为。”

    “啊,原来是这样。”伊日如梦初醒,劝解他道,“别担心,莫伊米尔,你知道我向来喜欢提早作最坏的打算,经验也证明,多想想非是坏事。”

    “不!陛下!这就是坏事!”

    莫伊米尔高声道。

    “自普热米斯尔王统治的时代起,我们祖先世代渴望的捷克王国的伟大复兴,绝对不容许失败!”

    “陛下!您每每遇艰难便斟酌后路,出力七分自留三分,但当下我军需要全力以赴!需要不成功便成仁的勇气!请您摒弃那些经验和习惯,专心面对战争,不要令众人心寒!”

    “是、是是。”伊日痛苦地捂住耳朵,莫伊米尔的大嗓门震得他的耳膜疼痛欲裂,“我知道啦,放心吧,我可不打算未战先怯。不过说不定局势尚有变数,你也得容我耐心考虑。”

    “陛下!还有您的乌鸦嘴也该收敛收敛——”

    “军情急报——军情急报——”

    嘹亮的嗓门伴随着戛然而止的马蹄声自屋外传来。

    一阵噔噔噔的急促上楼梯声过后,风尘仆仆的边境巡逻官出现在二人面前。

    “陛下,边境紧急军情!”

    伊日挥手令他上交军情文书,一边撕开信封,一边询问道:“哪国边境出事了?”

    “是波兰。”边境官紧张地答道,“我国潜伏在边境城镇的密探回报,克拉科夫城中正在筹备波兰国王的凯旋庆功宴,波兰与立陶宛的上千名贵族都收到了邀请函,陛下也在受邀之列,使节大约两日后便会抵达布拉格。”

    “什么?”

    “不好!”

    莫伊米尔与伊日脱口而出。

    前者立马关紧大门与窗户,令门外卫兵搜索附近可能存在的窃听者。

    后者紧张地咬着手指甲,双腿蜷缩在身前,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

    “不妙不妙不妙。”

    伊日掰着手指盘算,神态阴晴不定。

    “使节两日后就会抵达布拉格?克拉科夫距离布拉格少说也有二百多英里路程,也就是说,使节至少昨天就已经出发,至多前天。这么说来,波兰的卡齐米日大约也已在回国的路上。连波兰人都回来了,奥地利人的归来也就在须臾之间——莫伊米尔,看来灾难又一次被我不幸言中。我的那个老对手,现在说不定已经坐在维也纳的霍夫堡里阅读我们这段时间的动向报告了。”

    “陛下,已不是坐等穷途的时候!”莫伊米尔单膝跪下,铁拳撑地,“趁今夜敌军毫无防备,请允许属下率军夜袭布尔诺,一战定乾坤!”

    夜袭,非常不符合伊日妥善为上的用兵之道。但是,符合如今迫在眉睫的紧张形势。

    捷克军队已经截断了布尔诺与奥地利间的交通要道,基本占领了波霍热利采以北的摩拉维亚。现今,唯有拔掉布尔诺这颗嵌在腹地的钉子,伊日散去各方守备的各部队才好尽早会师,趁敌军归国人马整合完毕前强迫其进行劣势决战。

    “我的那个老朋友,在对付实力相当的对手时似乎还未失过手。”伊日咧嘴笑道,“对付弱势的对手,往往手段更加残忍。”

    莫伊米尔扬起高傲的头颅:“那是因为他还没有对上我们勇敢的捷克战士!”

    “那你想用天灵盖碰一碰他的黄金剑吗?”

    “还、还是算了。”莫伊米尔缩回脖子,“陛下,我这便去征调夜袭兵马,赌上家族的荣耀,势必凯旋而归!”

    “去吧。”伊日仍在咬着手指,内心盘算着其余方案,“我的王室禁卫团任你挑选,我相信你的英勇,绝不会令我失望。”

    “是!”

    深夜,约拿被总督府房门外急促的敲门声吵醒。

    拉迪斯劳斯就被安置在隔壁休息,他的病尚未好透,约拿记得自己应该已经下令,除非紧急军情,否则不可喧嚣。

    他带着满肚子狐疑和起床气,打开房门的一条小缝。迎面而来的五人,一人是雷纳德伯爵,三人是士兵,还有一人浑身是血,被士兵五花大绑押解至此,嘴巴被白布堵住,防止其咬舌自尽。

    雷纳德·冯·恩斯滕伯格,摩拉维亚的本地贵族,本是博罗诺夫安插在摩拉维亚的眼线,获得了弗雷德里克皇帝的默许,监督“教会派”的约拿在总督任上的一举一动。

    在布尔诺大军来袭时,不少摩拉维亚贵族趁翁德雷突围时趁机逃亡,但雷纳德选择留下与城池共存亡,倒是令约拿对其改观不少。这段时间,雷纳德也算倾尽家财,救济灾民和奖赏士兵都有他的身影。就像无数获得了土地与自由的自耕农不愿新祖国灭亡,在维也纳宫廷身居高位的雷纳德也不愿回到过去仰人鼻息的日子——捷克士兵只需架上几道哨卡就可逼他任人摆布的日子到头了,摩拉维亚人也要阳光下的土地和自由。

    在这一点上,雷纳德与约拿有着共同语言。自由自有其代价,要么流血,要么散财,没有天上掉馅饼的自由,当下正该是他为新祖国流血散财的时候了。

    “总督阁下。”满头大汗的雷纳德指着被俘者的脑袋,兴奋地说道,“我在城南率骑兵营截杀敌人时,抓获了这个从东方来的探子,拷问出了重要的情报!”

    “快进来详谈!”

    约拿拉开大门,请众人进入卧室。

    五分钟后,雷纳德说得嗓子冒烟,端起桌上剩下一半的不知是谁的水一饮而尽。

    约拿难掩喜色,第四次向他确认道:“你说的是真的吗?波兰人大张旗鼓地宣布凯旋,我军也已经在班师回国的路上了?”

    “哈,千真万确!”雷纳德长出一口气,“上帝保佑,坚定守住真的有办法。”

    “这应该是波兰人故意放出的风声,波兰人一定是知道波西米亚人不宣而战的消息,故意令其提高警惕。”没有被喜悦冲昏头脑,约拿依旧冷静地分析着情况,“我断定伊日之后一定会加大攻城的力度,我军难以奇袭取胜,鹬蚌相争渔翁得利,最后便宜的仍是坐山观虎斗的波兰人——雅盖隆家族的卡齐米日并非等闲之辈,宗座大人小瞧他了。”

    “是的、是的,不要奇袭。”雷纳德连连点头,“士兵们在夜色中难以视物,你我也不是宗座那般人物,还是稳妥为上,何谈奇袭呢?”

    “夜色……奇袭……夜袭……是了!说得好雷纳德!”

    约拿激动地站起身,带倒了身下的椅子。

    “快,快去集结部队,波西米亚人一定会夜袭!挡住他们,胜利的曙光就在眼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