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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逐渐暗淡下来的庭院里,栽了满院的桂花树静静地屹立着,早开的桂花斑驳的点缀着看似毫无生气的深绿色枝丫,微风拂过,带着些清浅的花香,这香味儿里,既没有浓烈的丰盈,也没有奔放的热情,既不寡淡,也不贫乏,就是那么刚刚好的味道,将一份悠然的恬静赋予了此时此刻的生活,却因着这份简单的随性更加衬托出了庭院里,那个孤单、凋零的背影,当贺哲尾随着贺思雨而来时,入目的便是这样的画面。
说不上为什么,看着偶尔散落在地面的亮光,看着如同静止一般的贺思雨,贺哲的眼眶竟渐渐湿润了,虽说方才自家母亲在贺萧的逼迫下终是给妹妹保留了颜面,然而,当年发生了什么,已经成了不言而喻的事实,作为局外人的他,已然成年的他都觉得难以理解、惊世骇俗,更何况是被自己亲生母亲、外祖母亲手葬送的贺思雨呢。
“思雨……”贺哲缓步走到坐在凉亭里的贺思雨身边,轻声呢喃道。他看着眼前,神情呆滞,眸光涣散的贺思雨,一时间,竟莫名的沉默下来。
从日落余晖到月明星稀,从炎热烦闷到淡淡凉意,贺思雨就这么一动不动的坐着,贺哲就这么一动不动的陪着……
很久很久,久到贺哲以为贺思雨已经魂魄离体不复醒的时候,久未出声的贺思雨突然用带着沙哑的嗓音平静的说了起来。
“我记得,五岁那年,母亲第一次带我去宫里玩,我无意中偷跑到了海凝妃的院子里,那院子也和这里一样,种满了桂花树,也是如今差不多的月份,满院子的桂花香。”短暂的停顿后,贺思雨接着道,“那天,母亲去了皇祖母那儿,不知有什么话要说,让皇祖母身边的桂嬷嬷带我四处转转,半路上,桂嬷嬷突然说她有事,让我在原地等着,再没多说什么就离开了,于是,我就站在那里规规矩矩的等着。”
“那时候,整个合川都说莫家没落了,平日里,我也没几个合得来的小伙伴,打小就是合川最能打架的贵族小姐,最见不得那些个惺惺作态、表里不一的家伙,可那又能怎么样呢,见多了母亲和外祖母在人前的忍让,总想着自己一定要快快长大,早点有能力保护莫家,保护母亲和外祖母。
可能是心理作用吧,那日在宫里,从来不守规矩的我竟然难得的极其小心翼翼,生怕一个不小心,自己犯了错被人瞧了去,说我们莫家没规矩。原本那个年纪是站不住的,但隔着一道院门就是海凝妃住着的桂园,闻着那香味儿,站的再久便也不觉得难熬了。”
“后来,桂嬷嬷去了好久也不见回来,我自以为她忘了我,也因着年纪小,真的站不住了,便偷偷进了桂园,刚好遇到了正好在院子里照料昙花的海凝妃。那是我第一次见到皇伯伯的妃子,她长得很美,但总有种凋零的感觉,让人看着就忍不住的难过。”
“再具体的事情就不记得了,可能是真的累了,只隐约记得那晚是在桂园住下的,第二日一早还吃了海凝妃亲手做的桂花糕,印象最深刻的是连累母亲也住在了宫里,回家后,我和母亲被外祖母请到莫府好生叨叨了一顿。”说着,贺思雨难得的牵了牵嘴角。
“再后来,我便喜欢上了那个清淡平和的海凝妃。”说到这里,贺思雨终是沉默下来,仍旧呆滞的看着眼前的桂花树。
贺哲就这么静静的听着,默默地陪伴着,同样心情复杂的看着被贺思雨紧盯着的那棵桂花树,思绪也回到了那个初秋。
那次进宫,原本是要带着他一起的,说是给五皇子当伴读,可不巧的很,还没出门就来了传旨太监,说五皇子得了风寒,卧床不起,他自然是不用去了,但母亲偏说久不进宫见皇祖母了,思雨记事后也没去过,成日就是满合川撒野,该是请个嬷嬷教规矩的时候了。第二天听说思雨得了海凝妃亲手做的糕点,他还嫉妒了好几天。现在想想,还真是小孩子性格。
很自然的,思雨成了桂园的常客,渐渐也规矩了很多,即便没真请来教养嬷嬷,因着海凝妃的教导,思雨的性格也渐渐有了大家闺秀的样子,可以说,思雨那时候,比起和自家母亲来,与海凝妃的关系要更亲近些。
这之间具体发生了什么,他自然是不知道的,然而有件事情,却是除了他没人知道的。
贺哲看了看身边再次进入离魂状态的贺思雨,将久远的不愿再提及的记忆拉扯回眼前。
昏暗的房间里,思雨睡在自己的小床上,母亲守在思雨的床边,亲昵的讲着月姬族作为神族部落的传奇故事。他虽说是哥哥,但也只比思雨大两岁,眼见着母亲每晚都给思雨讲故事,陪着思雨入睡,内心里自然是不平衡的。于是,在明知母亲反对的情况下,他悄悄溜到思雨的房间,打算一起听母亲讲故事,然而……故事是极其精彩的,母亲的行为却是令人恐惧并且永生难忘的。
原来,母亲从莫家先祖那里继承的神力是幻术,诀窍在于那双眼睛。他亲眼看着母亲将思雨催眠致幻,看着思雨在母亲的诱导下,自己划伤自己的手臂,将自己的血接在母亲递过来的容器内,待容器接满了,母亲不知用了什么药物,在思雨昏睡时轻轻涂抹在她的伤口上,眨眼间,伤口便消失了。
当时七岁的他还没经历过什么有违常理的事情,好些年都将自己的母亲当做妖怪,十二岁前都不敢直视母亲的眼睛……
“深夜了,还不回去休息吗?”突兀的,贺峰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
“不睡了,桂花树下坐一晚,等回合川说出去,也是极其文雅的事情。”像是做坏事被人抓包了,贺哲有些反应过度的笑着道。
看着贺哲极其不自然的样子,贺峰淡淡的皱了皱眉,随即看向一旁毫无反应的贺思雨,一副了然样子的叹了口气。
“妹妹,你如今都是大姑娘了,这些年咱们都经历了不少事情,看开些吧,这世上能有什么是比还能活着更有意义的。”
突然,一直装不在的贺思雨轻笑出声,渐渐地,竟大笑起来。
“大哥,也只有你能说出这样的话,就像父亲和下属说的,只看结果。”
“这话没什么问题,给皇家办差,没有结果等于无。”贺峰刻板的说着,“比起莫姨一家,我们都是幸运的。”
贺峰的话音落下,贺思雨再次狂笑起来,笑着笑着,泪水也落了下来。
“身在这样的家族,很多事情都是身不由己的,七公主五岁便被圣上定给了宁国府的傻世子,那世子不仅智商低下,年龄也大了近二十岁;长公主刚刚及笄就被送去烈国和亲,三年就化作了一堆白骨,云妃也因此剃度出家;三皇子一直守着云相家里的四小姐,眼看着那四小姐就要及笄了,不等三皇子请旨赐婚,圣上为了制衡云家,遏制三皇子对太子的威胁,将上官家的小女儿许给三皇子做了正妃,云相家的四小姐许给了明王世子;九皇叔战功显赫,屡屡为圣上解决各种烦恼,最后也只得了个居功自傲、贬为庶人的结局……你也是从小看着这些长大的,我们本就是皇家的一部分,君君臣臣、父父子子的,这不就是命吗。”贺峰冷沉着眼眸,不带任何表情的说着。
“命?”终于,贺思雨崩溃了,“你居然和我说这都是命?她们是谁?我的母亲,我的外祖母,我一向最最珍视,视为生命的两个人……”
“你在合川看到的一切,谁又不是被最亲近的人伤的最彻底呢?”贺峰仍旧冷沉着脸道。
“那能一样吗,我……我被……这怎么能一样呢,怎么就能一样呢……”说着,贺思雨双手紧捂着脸,泪水透过指缝无声落下。
终于,贺峰握了握双拳,随即缓缓松开,良久,终是道:“莫家如今有了小妹,那样血脉传承到极致的人,莫家和我们家很快就会不一样的。”
“发生什么了吗?”听贺峰这样说,贺哲明显察觉到一丝异常,而贺思雨仿佛又进入了自己的世界,仍旧掩面哭泣,双肩不住地颤抖着。
看着自家兄妹如今的样子,贺峰沉默着咬了咬牙,道:“父亲去岭川了。”
“什么意思?”贺哲扬声道。
“刚拿到的消息,圣上要小妹入宫。”贺峰再次握紧了双拳,“药引。”
“你说什么?”贺哲再次确认道。
“二弟那边得到的消息,血样是……母亲……”说着,贺峰终是沉默下来。
“二哥怎么说?”贺哲急切道。
贺峰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良久,终是道:“二弟把母亲送去岭川了,他好像知道了母亲的神之力是什么,说是给影宗送一份大礼,看样子,想让母亲成为影宗杀手。”
闻言,贺哲猛地一怔,随即道:“小妹呢?”
“小妹手腕上带着的是海蓝心湖,母亲说那是海家的至宝,是海家认了小妹为主,二弟说海蓝心湖有驱邪避凶的作用,小妹目前具体什么情况还不清楚,方才已带着小妹乘猎鹰去布谷山了。”贺峰皱眉道。
“父亲是为了母亲?”贺哲追问道。
贺峰闻言,轻扫了贺思雨一眼,淡淡的摇了摇头,道:“圣上多年来为了鸾妃一事与父亲没少冲突,加之近来皇子之间争斗频繁,莫家和咱们家都有旁支的参与了进去,父亲一向与那三家不合,如今因着小妹的事情不胫而走,那三家怕莫家再度兴盛,频繁动作,圣上对父亲也起了疑心。父亲此次去岭川,有辞官退隐的打算,为防止辞官后,那三家和圣上的不依不饶,打算和影宗合作,给咱们家寻条出路。”
“另外,圣上似乎也察觉到什么,有意接思雨入宫为妃,美其名曰是看中思雨,实则,是想掣肘父亲。”
贺峰话音落下,院子里一时陷入了沉默。
“大哥,要不,咱们带着思雨也去岭川吧。”良久,贺哲终是道。
闻言,贺峰深深看了眼环抱着自己的贺思雨,随即抬头看向夜空,久久都不曾出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