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www.bqgla.com,最快更新东魏新政 !
夕阳西下,西魏军抛下一地尸骸,如潮水般退去。
三月的灵州,连卷过的春风都带着浓浓的血腥味。
灵州城墙每隔一段距离都会有突出的矩形墩台,赵三此时就瘫坐在西墙一座墩台里,脸上的血污看不清他的模样、年纪。
扔掉手中卷了刃的长刀,赵三又捡了一把,不算新,至少没有缺口,灵州被围四十天,这是他换的第三把刀。
刀的主人叫达勃,是个鲜卑汉子,刀被赵三拿走主人也没办法阻止,因为上午的时候赵三眼睁睁瞧见达勃被流失射中,死在自己面前。
不过他已经习惯了这种场景,他叫赵三,因为他有两个相依为命的哥哥。
十一年前的北地胡兵暴动,大哥死在灵州城墙上,他依然叫赵三,因为他跟二哥要永远记住他们的大哥,不过,二哥前几天也没了。
似乎记起了什么,赵三把手伸进达勃的怀里一阵摸索,终于掏出了张胡饼,一半还渗了血。
清晨的时候,赵三亲眼瞧见达勃的婆娘把这张饼塞进她男人的怀里,一个劲地叮嘱他要小心着点。
赵三咀嚼着沾了血的半张饼,有点腥,又把干净的半张小心地收好,城里的粮食早就不多了,从前天开始,刺史大人就只能分给他们粥水喝。
为什么要打这场仗,赵三也不清楚,明明都是关西的袍泽,为什么长安要来攻打他们,没有人跟他解释原由,似乎也没那个必要跟他这种人解释。
赵三瞟了眼不远处的队主,队主闭了眼靠在城墙上,也许是睡了,鏖战一天大家都很累。赵三才懒得去关心那个匈奴人,趁着长安军队退去,他偷摸下城墙,溜进了城内。
赵三家离西墙不远,但他不是回家,反正家里也没人了。
赵三在一间黄土屋前徘徊了很久,却始终不敢敲门。
这是王寡妇的家,早些年北边很乱,听人说那是六镇暴动,她男人跟赵三的大哥同样是在追随刺史女婿守卫城池时没的,那时候王寡妇怀了孕。
王寡妇应该很爱她男人,反正这么些年了,王寡妇都是一个人拉扯女儿长大。
‘吱’地一声,门从里面打开。
果然,王寡妇清瘦了很多,面色也枯黄。
“赵三郎,你怎么在我屋前杵着?”
赵三挠挠脑袋,只知道笑。
王寡妇的声音跟以前不太一样,有点软绵绵的,但还是很好听。
赵三家跟王寡妇家离得不远,打小他就喜欢在这附近转悠,偶尔能碰见出门的王寡妇,和她打声招呼都能乐上一整天。
终于,赵三鼓足了勇气,从怀里摸出半张还算干净的饼递给王寡妇,低着脑袋嗡声道:“给你。”
王寡妇没有接,虽然她确实很饿。
“队主发的。”赵三强调道。
“你上城墙需要力气,你自己吃。”王寡妇还是不肯接。
“我吃过了,吃撑了。”赵三急了,干脆拽起王寡妇的手,把饼塞进她手里,自己转身就给逃了。
王寡妇站在身后喊他,他也不回头,拐过一条街才靠着堵墙喘大气。
还是拿刀的时候更轻松些。
把刚才拽过王寡妇的手放在鼻尖轻嗅,只闻见了血腥味,赵三有些后悔为什么没有把手给洗干净。
王寡妇一定是看了自己手脏才不肯接饼,也不知道她吃了没有,也许她会跟女儿对半吧。
以前听人讲女人的手有多软,根本都是骗人的,王寡妇的手就很粗糙,不过握起来赵三心里感觉好舒服。
回到城墙上时队主已经不见了,达勃也不见了,问同队的人才知道,都被人收走了。
他赵三又熬死了一个队主,或许城外这些人多围几个月也能让他赵三当上队主咧,到时候死了见着哥哥们,讲话都有底气。
太阳下山,很快就入了夜,赵三睡得更快,白天实在太累了,梦里他还见着了王寡妇。
正睡得熟咧,耳畔充斥着“水”“水”“水”的呐喊。
这是哪个挨千刀的渴了不知道下城打水喝,被吵醒的赵三骂骂咧咧,当他揉着眼看向周遭,很多人目瞪口呆惊恐的望着城外,赵三爬起身子朝外面看去,月光下一道高高的白波向着灵州城卷来。
“那些天杀的混蛋居然引河灌城!”
新任的队主在指天痛骂。
赵三宠耳不闻,他站在城墙上,看着白波冲击城墙,有些城墙被冲塌了,赵三面向城里瞧见了白波从城门洞里、从城墙垮塌处涌进城中,眼睁睁看着低洼处的屋子被淹没。
他家附近的地势就很低。
没了,全没了。
十一岁的少年初见邻家十九岁的新娘子,做了十二年的梦,全完了。
赵三整个人仿佛魔障了,他冲进了眼前的这片‘池塘’,但是这个西北的汉子根本没学过游泳,他在水里扑腾,水花四溅,有同袍站在台阶上把长槊递过来,喊着他的名字,终于,他没有接,也没有理会,他沉了下去。
“赵三是想回家。”有同袍这么说。
“他家都没人了。”熟悉的人也跟着说。
“也许是有什么紧要物件。”
城墙上的人都沉默了,他们中许多人的家也在‘池塘’里面。
隐隐地,月色下,城墙上,有哭声。
城外高地上,西魏军帅旗招展,李虎、李弼、赵贵三人并立,瞧着眼前水淹灵州的场景。
“真可惜,若是等水退了,我们定可以拿下灵州。”赵贵不甘道。
“拿下灵州也守不住,城防已经毁了。”李虎无奈道:“高贼的援兵已经绕道出现在了我军后方,这场仗不能再打了。”
一旁的李弼瞧见两个好友精神不振,出言安慰道:“今夜水淹灵州,毁坏灵州城防,高贼断不可能驻军,至少这灵州没有落到高贼的手里已经是万幸。”
李虎一声叹息:“就是可惜了这么一座坚城。”
赵贵心疼道:“等高贼退去,也不知道要花费多少才能重建城防。”
“那群该死的阿至罗人。”李弼恨声痛骂。
“走吧,万俟普那老家伙一遇见阿至罗人的骑兵就已经先溜了。”李虎转身不再看向那汪水泽,冲着三人身后诸将吩咐道:“传令拔营,回师长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