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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
我喜欢上了串门，当然，仅限于黄昏，或者是天气不好的午后，这个时候推开哪家的门，屋子里都会有人。村子原本就很小，没有多少人家，不出十天就走遍了每个村民家，也发现了一些古怪的事。
我不知道长安城中除皇宫以外的人家应该是什么样子，更不清楚城外庄户人家的生活是咋回事儿，因为没有比较，最初，王家旮旯村民家那些怪异的事并没有引起我的注意，直到参与了一次赶集之后，才勾起我的好奇心。
一天夜晚，王七来到王娅家，说是村子里闹起盐荒，有几户人家已断盐数日，全靠村人互相接济，王娅拿出几张盐引子说道:“往年结存的盐引子就剩这些，你全拿走吧。”
王七说:“这也太少了，后天杜家庄逢大集，我带人走一趟，找杜老大买些盐引子，再置办些过冬的布和棉花。其它吃的、用的也需要采买。”
“和杜老大打交道得小心在意，那人走的是黑道，却和官府勾连的很紧，听李焕说他和驻军游击将军是把兄弟，别收了我们的金子，起了黑心，卖了我们。”王娅叮嘱道。
“主子放心，黄货轻易不会出手，我们使用的多是李校尉换回的银子和铜钱。”王七说。
“那就好，这些事儿过去我从不过问，现在呐，眼见着孩子们一天天长大了，就多了些担心，算我多嘴，要采买的东西多，就多带些人手，安全。好些年没见过集市，都忘了赶大集的情形，哎！”王娅叹了口气。
置办酒菜的妮儿姐听到了赶集，放下木盘说:“娘，让我也去吧。”
“娅姑，我也想去。”我随声说道。
“你去干嘛，你知道银子钱咋使吗？连大小钱都分辨不清，去有啥用，好好在家读书才是正经。”妮儿姐朝我嚷嚷着，麻利地把酒菜布好。
王七没有作声，把酒杯里倒满酒，推到王娅面前，抬眼看着王娅。
王娅知道这是在征询她的意思，说道“她七叔，带上孩子们吧，窝在这山旮旯里，不知道外面的世界有多大、有多凶险，我们这一辈人可能就这样了，总不能让女儿也成这样，不出去长见识，就是只鹰也飞不了多高是不是。”
次日出发前，王娅让我换下平时穿的衣裳，边帮我穿衣边念叨:“你俩这细皮嫩肉的，怎么打扮也不像是平常的生意人，这身衣裳刚做好就压了箱底，将就着穿吧。出了门怡儿就是少主人，妮丫头是跟随的伴当，可别弄混了，……，妮儿，在外面可不许对怡儿颐气指使，收着点儿，别让人瞧破了。”
待我穿戴停当，妮儿姐用镜子对着我说:“有点贵公子的劲儿。”
我的脚上是用银丝绣了花边的软皮靴，双肩披一件火红色狐裘，头上戴着紫红色软脚幞头，前面镶一颗羊脂玉的装饰，身穿银丝云纹边的青色圆领袍，这样的打扮比我在宫中时还要奢华，在王娅和妮儿姐眼中却只是将就、有点，足见她们在李绮的节度使府上时过得该是一种什么样的生活。
我俩牵着手蹦蹦跳跳地走到王七家门口，王七等在那里，看见我的打扮说道:“不错，像是我们的少主人，不过拉着伴当的手就露馅了。”
妮儿姐松开我，少有的露出了羞涩，说道:“那我得跟在少主人后面才符合礼数。”
山梁上，王木头牵着三匹备好鞍子的马，其中就有我的大青马。
两个我从没见过的壮汉牵着两辆牛车，车上装着几只鼓鼓囊囊的大口袋。
王七对王木头交待几句守好村子、不许村人外出之类的话，伸手要扶我，我说:“不用，我自己能行。”
“我是管家，这是管家应尽之责，不能像那位伴当，只顾着自己。”王七说道。
已在马上的妮儿姐说:“噢，知道了，下次注意。”
王七说着话，扶我上马，又整理、查看了一遍马笼头、缰绳，喊了一嗓子:“走哩。”
上了大路，前面有三位和我们装扮相像的行人，两人骑马，一人赶辆装满货物的马车。马踏车碾使路面上的浮土随风扬起，迷人的眼。我伏下身，呸、呸两声吐出钻进嘴里的沙土，王七大声说:“走快些，别跟在人家后面吃土。”
将要追上时，前面一位黑纱遮面的人停住马，撩起黑纱，高声嚷嚷:“急个甚哩，反正今天又到不了，哟，这不是王管家嘛，一年没见还是那么有劲儿，不显老呀，一向可好！”这是位女子。
王七跳下马摆摆手，示意我们跟在那三位后面，朝马上的女子拱手行礼道:“见过杜二娘，王七有礼了！”
“你们先走，碰上熟人了，老娘叙叙旧。”女子跳下马来，“无须多礼，你我两人，谁不知道谁呀。”说完朗声大笑。
这位自称老娘的女子并不老，以我的经验判断也就三十岁上下，比我娘和王娅都要年轻，令我惊诧的不是她的美貌、爽朗，而是她下马的姿势，只拍了下马鞍就轻飘飘落地。
听得出她和王七极熟，互相知根知底。
“二娘这是要回娘家？”王七问。
“是，看看我哥，顺道做点小买卖，这一整年也不来看看我，离得又不远，该不会是迷上了你家漂亮的主母吧。”女子嘻笑着说。
王七说:“二娘取笑了，这个不可乱讲，说起来我还是你师傅哩。”
“行了吧你，我又没拜过师，是你有意往我身边凑。哎，后面这位两位是谁。”女子问到了我和妮儿姐。
“我家少主人和亲随。”
“什么亲随，那是女娃儿，当我眼瞎啊。你家少主人不是死了吗？”
“瞒不了你，女娃儿也是家里的主子，我家少主人又活了。”王七调笑道。
“哄鬼呐，听过死人炸尸，没听过死人还阳，不说就算。你们这些男人，个个一肚子鬼心眼，算上我哥，没一个好东西。”女子取下了黑纱。
“二娘冤枉我了，不要拿我和杜老大比，我是好人，不然哪有今日相见，你也一样，掐准了日子吧。”王七笑的很开心。
至此我已明白，王七选择今日去杜家庄赶集，算准了会巧遇这位杜老大的妹妹杜二娘。
我扭头一看身后的妮儿姐，只见她满脸怒容，紧咬嘴唇。
后面马蹄声响起，王七和杜二娘不再说话，牵马靠近路边，让出大道。
十几匹马从我们身边飞过，骑手个个低伏在马背上，马是一色的枣红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