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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二
智诚和尚带我去的地方叫后街。
穿过平康坊大街，沿排水沟下行，百步后进入一条小巷，两侧全是低矮的茅草屋，也有用砖头、瓦片、石块垒起来的房屋，它们的共同之处是破败不堪、没有院落、房门直对着排水沟，街面上没有行人，显得死气沉沉，若不是屋顶上零零散散有烟雾飘浮，会以为这儿没人居住。
自西向东的排水沟从巷子中央穿过，整个平康坊的污水汇集于这条沟里排到城外，在杂乱茂密的青草、柳条遮挡下看不到污水，却挡不住奇臭无比的混浊气味扑鼻而来，马不停地打响鼻。
时值深秋尚且如此，难以想像盛夏酷暑时节会是什么样子。
我硬着头皮、捂着鼻子跟智诚和朝前走。
出了巷子，紧靠沟沿上方的杂草丛中有人在活动，尚未靠近，就有人喊道:“快起来、快点，那和尚又来了，有吃食了，说不定还有肉。”
跳下马，智诚和尚从我手里接过褡裢搭在自己肩上说:“这得我来，放在你身上会被他们一抢而空。”
老远我就看到一伙破衣烂裳的叫花子横七竖八或躺或坐在乱草窝子里晒太阳，见我们走近，纷纷起身围上来，散发出的那股恶臭和排水沟不相上下。
智诚和尚高声喊道:“别急，别急，人人都有，每人两个馒头。”
我数了数，是二十五个人，看来智诚和尚常干这事儿。
白面馒头一到他们手上，上面立马就是黑黑的指印。
有人在喊叫:“和尚，下次来弄些肉，爷馋肉。”
吃着施舍的白面馒头，在施舍者面前自称为爷，还要肉吃，这该是一群什么样的叫花子。
我发现这伙叫花子有老有小，四五个甚至是青壮年，全部都是黑脸黑手，嘴一张呲出黑黄的牙齿，分辨不清是男是女。
分发完馒头，智诚和尚说:“想吃肉，有啊，宋家卤味店，那是百年老字号，烤饼夹肉糜，饼脆肉香，一咬一口油，香得让你忘了爹娘。马家羊肉汤更鲜美，想吃啊，那得挣钱，凭你们这个样子去讨要，到不了正街上就会被巡街的府兵、衙役暴打一顿，赶回你们这个老窝。”
“我们才不下那苦，讨饭三年，给个皇上都不换，爷自在着呢。”要肉吃的那位说道。
“这就是你让我看的富贵与奢华？”一上马我就没好气地质问智诚和尚。
“是啊，你还想看什么？平康坊大街上有的是钱庄、赌坊、花坊、戏园子，想看啊，等两年吧，你太小了。”智诚和尚回敬道。
“智诚叔，长安城中像这样的后街、叫花子还有吗？”我放缓了语气。
智诚和尚说:“殿下该问有多少，长安一百一十坊，每坊都有一条这样的后街，大同小异，至于叫花子嘛，后街那些茅草屋里出来的都是。”
“你说他们最缺什么？”面对那些叫花子时我没有多少同情心，总觉得他们缺些什么。
智诚和尚不假思索地说:“什么都缺，最缺的还是金钱。”
“智诚叔，他们缺钱没错，更缺的是精气神，长安城中靠力气挣碗饭并不难，西市上帮人抗麻包下苦力，再不济就出城，在山坡上开一片荒地，哪能就没有个活路。说到底就是懒惰，他们需要的只是一口吃食，能得到填饱肚子的食物就行。智诚叔，你与其给他们送吃食，不如找点生钱的路数，让他们自己挣饭吃，这才是大善。”
“殿下，我试过，没用，干不了一天全跑了，还把人雇主家的鸡鸭鱼肉偷个精光。还是长安城内富人足够多，能供养这些闲汉，不然也没有要肉吃的叫花子。”智诚和尚摇头叹息。
我想不出更好的办法，知趣地闭上嘴不再说话。
那晚，智诚和尚与我聊了很久，聊清楚了一件事。士、农、工、商，商为末，却是最富有的哪个群体。但从商风险大，商人们总是生活在不安之中，一个小小的九品典吏就能让他们家破人亡。
大唐官员不从商，王室成员更是如此，从商有失身份，和商人有瓜葛，从中某取利益者不乏其人，但直接从商者没有，有些商人通过关系买官，买到的仅仅是个官衔，虽无实职，也算是个护身符。
“智诚叔，我要从商。”
我做出了人生的第一个选择。
“想什么呐，你可是皇子，到寺院是为避祸，不吃斋念佛也就罢了，还打算操弄此等不雅的行当。”
“明天带我求见太子殿下，我要回宫看看我娘，就一次。”我没有与智诚和尚争辩。
接下来的几个月，我每天都到西市，转遍西市的每家商号、每个角落。
弄清了金、银、铜钱的比价，我把目标锁定在粮食交易，从西市最大的粮食商号德昌坊零零星星买回各种粮食，米、面、粟、豆、麻，品种齐全，量却不大，一来二去和伙计关中小伙子周德成了朋友，从他那儿知道了粮行的进货渠道、贮藏、差价等等。
智诚和尚看我每天带回一小口袋粮食直接送进斋房，嘲笑道:“哟，今天又做成了一笔大买卖。”
“没错，你会看到那一天的，赶紧给我在西市附近找院房，买租都行，我要搬那边住，最好你也过去，反正你这和尚不念经、不理佛，对了，不用你出钱。”
“当真？”
“当真，越快越好，时机不可错过。”我坚定地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