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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个时辰前,褚风临遭遇了有生以来最蹊跷的事——他在东角门边莫名其妙地被一群家丁一拥而上按倒在地,然后又莫名其妙地被绑起来送到了一个富丽堂皇的大厅里。接着进来了一对慈眉善目的中年夫妇,那对夫妇先是亲自替他松绑,并且把那些下手绑他的人训斥了一通。然后最最莫名其妙的事来了,那对夫妇坐在他对面笑眯眯地打量着他,将他从头到脚仔仔细细地看了个遍,看了整整半个时辰!
正当褚风临被看得头皮发麻心里发毛,随时准备偷溜之际,温夫人终于开口说话了:“不知这位公子家住何处?”
“我就是个跑江湖卖艺的,四海为家,没什么特定住处。”
温夫人点点头,又问:“公子高堂可在否?”
这……怎么那么像在问亲?
褚风临满腹狐疑,但还是老老实实地回答了:“我从小没爹,九岁那年娘也过世了,家中没有什么亲人。”
到底是妇道人家,听闻他自幼无父无母,温夫人眼中不由带上了怜爱之色,那充满慈爱的眼神看得褚风临心里更发毛了。
“公子您的发色和眸色为何……”
“哦,我一出娘胎就是这样,小时候颜色还要更深些,长大后渐渐淡了,但还是挺明显的,也不知是什么怪毛病。”褚风临若无其事地说。
温老爷见他虽然一副浑不在意的样子,但还是担心提及这事会引起他的不快,于是便转开了话题:“原来是这样,说到现在还不知公子名姓,不知是否方便告知?”
“我姓褚,褚遂良的褚,叫风临,清风的风,来临的临。”
温老爷闻言笑道:“原来是褚公子,幸会幸会,褚这个姓不多见,但配上公子名字倒十分别致。老夫是平州城米商温显,这位是贱内。”
温夫人微笑颌首,褚风临也冲他们笑了笑,他平日里江湖经验丰富,知道像他这种人被有钱人家找上八成是有什么请求托他去办,他方才见这对夫妇态度那么客气和善,但又迟迟未点入正题,心下便猜到了三分:
“温老爷不用那么客气,我就一卖艺的,褚公子什么的太文诌诌了。褚这个姓是不多见,我也是偶尔听老家的私塾先生的说起才知道有个叫褚遂良的本家,听着怪拗口的,你们干脆叫我风少侠好了。”
“这……”
温老爷平素生意场上打交道的都是些讲究人,没料到江湖儿女不拘小节,竟连姓氏都能随意更改,不由暗暗吃惊。
褚风临见他面露难色,便挥了挥手,豪爽地说:“罢了罢了,姓名称呼本来就是个代号,喜欢怎么称呼就怎么称呼吧。对了,温老爷、温夫人,你们将我请来这里是有事相求吧?有什么事就直说吧,只要不是什么杀人越货的亏心事,我能帮的自会尽力相帮。”
他们正在犹豫该如何开口,却不想这青年如此大方坦率,倒叫他们省去了许多麻烦,温老爷温夫人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从对方眼中读到了赞许之色。
“是这样的……”温老爷搓着双手,显然还是有些为难:“我们夫妇俩想请褚……风少侠帮我们一个忙。小女静遥幼时体弱差点夭折,幸得一位姓竹的神医相救才保下命来,这些年经过药剂调理身体已经逐渐康复,但那位神医临走前曾留下嘱托,说小女的病根需要等到成年才能彻底根除,让小女满了十八岁就去太苍山找他医治……如今小女已满十八岁,该到了出行的时候了,我见风少侠身手不错,人又可靠,因此想聘请风少侠做护卫,护送小女去太苍山求医。”
褚风临听说只是给人当护卫,心想会不会太简单了点?他以前缺钱用的时候也不是没给有钱人家当过护院,这点小事还是难不倒他的。
“原来是这样,如果是护送大小姐去太苍山的话,倒没什么问题,只是温老爷您得多请几个护卫才行,我剑法不是很灵光,到时候要保护大小姐和老爷夫人,恐怕应付不来啊。”
温老爷尴尬地地打断了他:“风少侠,我想您误会了,老夫刚才的意思是说,是由您一人护送小女上太苍山求医,其他人都不跟随,我和夫人也不会同去……”
“什么?”褚风临大吃一惊:“温老爷,温夫人,你们不是在开玩笑吧?太苍山与平州城相隔千里,路途艰险,期间不知会遇到多少意料之外的波折,你们就让我一个跑江湖卖艺的护送你家大小姐,万一大小姐有什么闪失我如何担当得起?这个忙恕我帮不了,你们还是另请高明吧。”
说罢,褚风临拿起地上的行头就要离开,却听身后扑通一声,待他回头,却被眼前的情形震得愣在了当场。
只见温老爷一动不动地瘫坐在椅子上,面如死灰,仿佛在他转身走掉的一刹那就被抽空了灵魂,所有希望都被残忍地剥夺了。而温夫人则双膝跪地,老泪纵横,平日里半分的仪态都顾不上了,膝行到褚风临的身边,两手紧紧抓住他的衣摆不住哀求:“风少侠,算我们老两口求你了,求你救救我们的女儿吧!求求你!你是唯一能救静儿的人了!”
褚风临惊呆了,赶紧伸手去拉温夫人:“温夫人,好好的您这是做什么?您这不是折煞我吗?”
他使劲拉温夫人起来,温夫人却说什么也不起来,哭声凄惨,听得人心生不忍:“如果可以,我们也多想随着静儿一同去求医啊,只要静儿能康复,用我这条老命去换也心甘情愿!可是不行啊,竹先生说……”
“住口!”见她差点就要失口说出来,温老爷连忙打断她:“在风少侠面前哭哭啼啼,如此失态,算什么样子?小翠,还不快把夫人扶起来?”
温夫人身边的小丫鬟也被夫人的突然一跪吓傻了,老爷发话才回过神来,过去将哭得悲伤万分的夫人搀回座位上。温老爷已经勉强回复了平静,只是再强作镇定也掩藏不了过于苍白的脸色和微微发颤的手指,只见他面色凝重,缓步走到褚风临面前,深深地、郑重地行了一礼,一字一句说道:
“风少侠,原谅内人方才失礼。或许你会觉得我们老两口说的话荒诞不经,但请风少侠相信老夫,静遥上太苍山求医一事一定得由风少侠独自一人护送才行,至于理由请恕老夫有无法言说的苦衷,暂时不能向少侠坦白,不过老夫可以保证,等少侠护送静遥平安回家之后老夫一定会将所有事情如实以告。
我温显一生无子,将近五十才得了这么一个女儿,她是我们老两口的命,我们说什么也不会拿她的性命开玩笑啊!风少侠,请您务必答应这件事,无论您想要什么条件老夫都可以满足,房契也罢,财产也罢,哪怕要我们老两口的命我们也心甘情愿,只求您能救救静遥!”
望着强作镇定的温老爷,还有泪流满面的温夫人,褚风临内心震动,久久不言。
他自小没爹,娘又过世得早,见到父母对子女的拳拳之心难免有所动容。再加上他见温氏夫妇言语诚恳,看样子的确是走投无路了才会这样哀求他,虽然不知道他们为什么那么笃定他一个人就能把大小姐送到太苍山,但他天生侠义心肠,既然碰到了,就没有坐视不管的道理。
“温老爷,快请起吧,正事儿都没办呢,您这大礼我受不起。”褚风临温言道。
温老爷显然吃不准他的态度,执拗地没动。褚风临见状俯下身去,亲自将他扶了起来,他平视温老爷的眼睛,微微泛金的眼瞳里透着诚恳而坚定的目光,让人自然而然地产生信任之感:
“温老爷,温夫人,承蒙你们看得起我,说句实在的,我天生这副怪模样,又是个卖艺的,平日里没少受人白眼,这还是头一遭碰到你们这样身份的人屈尊相求,你们为了救女儿情愿如此低声下气,叫我十分敬佩。既然你们都能将大小姐的安危交托到我的手中,我若没胆接受,岂不成了懦夫?放心吧,我褚风临可以向你们保证,就算豁出我这条命来也定会护得大小姐周全,将她毫发无伤地送回你们身边的。”
听他那么爽快就答应了,温老爷和温夫人脸上的惊喜之色溢于言表,两人对他感恩戴德,竟是要向他下跪。褚风临吓了一跳,赶忙一手一个拖起来,佯作嗔怪之色,加重语气道:“哎哎哎,一次就够折煞我了,三番两次这么来我可走人了啊!”
温氏夫妇一听他要走人,吓得不敢跪了,温夫人用手绢拭去脸上的泪水,但很快又涌出欣喜的泪水,怎么擦都擦不完:“风少侠愿意救静儿的命,就是救我们的命,你是我们全家的大恩人,既然不让我们跪,那您就说说您有什么想要的吧,我们一定满足您。”
褚风临突然一下来了兴趣,兴致勃勃地问:“真的什么都行?”
“那是自然。”
“既然这样……”褚风临眨眨眼睛,笑容里流露出一丝顽皮:“那就请我吃顿好吃的吧,饿了一天一夜,肚子都快饿瘪了。”
温氏夫妇愣了愣,温老爷随即哈哈大笑,嘱咐手下速去准备饭菜,顺便让丫鬟去把小姐叫过来一起用膳。温夫人和蔼地问:“风少侠有没有什么爱吃的菜,我亲自下厨给你做。”
“鸡腿!”几乎是个毫无悬念便脱口而出的答案。
饿了一天,终于吃上了香喷喷的鸡腿,简直快感动哭了,褚风临再也管不了什么礼貌了,饭菜一上来就风卷残云狠命吃,两手各拿一只鸡腿左右开弓同时啃,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他一辈子没见过鸡腿。所幸温氏夫妇很热情,温夫人不停给他夹菜,温老爷笑眯眯地捋着胡子在一旁看着,就连金宝也有专门准备的瓜盘果碟供它在一边抱着啃,气氛十分融洽。
正当褚风临吃得忘我之际,鼻子隐隐嗅到一股香味,那香与平常女子所用的胭脂熏香味道不同,清清淡淡地,倒有点像是药草的香味。
被这缕药香吸引了注意,褚风临无意间一瞥,看到一名轻纱覆面的女子在丫鬟的引领下走进了厅内。那女子身量纤细,穿着一袭半新不旧的素色襦裙,绾了一个简单的发髻,浑身上下没有一丝鲜亮颜色,竟比身边的丫鬟打扮还要素淡。只是她身姿如若杨柳,目不斜视,行动间步履沉稳,一派大家闺秀风范,因此即便装束极简,远远望去仍是最出挑的那个。
“父亲,母亲。”女子上前拜见温氏夫妇,仪态娴静优雅,语气却无甚情绪。
“静儿,怎么穿这么单薄,要是生病了该怎么办?”
温夫人担忧地皱起眉,想要去拉女子的手,却被女子不经意间避过,只听她淡淡开口道:“静遥早起间已服过药,身体无恙,望母亲莫要挂怀。”
温夫人眼中闪过黯然之色,但还是掩饰住了,强作欢喜地向褚风临介绍道:“风少侠,这便是我的女儿静遥。静遥啊,这位风少侠是此次护送你求医的护卫,他江湖经验丰富,有他沿途保护你,爹娘也就安心多了。”
“见过风少侠。”温静遥向褚风临道了个万福。
“啊?……呃……你、你好……”
褚风临觉得自己现在的样子一定很傻,在饭桌上猝不及防地被介绍给一个年轻姑娘,满嘴油光,手里的鸡腿都还没来得及放下,连向来机灵活泛的他说话都结巴起来了。所幸温静遥的目光没有在他身上多停留半刻,身边侍女打理完毕后就入席了。
席上褚风临好几次悄悄打量温静遥,一来是因为他很好奇温氏夫妇捧在手心里的宝贝女儿是什么样,二来也是因为温静遥有点奇怪,自从她入席之后就几乎没动过筷子,也没主动开口说过一句话,她脸上的轻纱一直没有摘下,偶尔吃菜也都是很斯文地用手掩住轻轻咀嚼,对于父母的关心问候就只有“是。”、“尚可。”、“无需挂碍。”等几个礼貌性的回答,很客套,但也未免太过客套了些。
褚风临注意到她露在外面的那双眼睛,像两潭秋天的湖水,水雾弥漫,就连落叶漂浮在上头也划不出一丝涟漪。她的睫毛很长,由于目光总是低垂着,睫毛像蝶翼般轻轻垂下,挡住那双秋潭似地的眼眸,不让一丝一毫的情绪从里头宣泄出来。
褚风临不禁心想:这姑娘小小年纪,怎么跟尊石像似地,连点喜怒哀乐都没有?日子一定过得很无趣吧?
但是转念又想:真奇怪,她过得无不无趣与我有何相干?我只需谨记温老爷温夫人的嘱托,把她送到太苍山找到那位姓竹的神医,然后再平安送回来就行了,其他的事都不在我这个外人的管辖范围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