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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命悬一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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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褚风临温静遥二人俱是一愣,褚风临性格爽直,直接说出自己的看法:“沈小子,不是我们假仁义,只是这臭螃蟹如今元气大伤,把它交给修仙门派是个死,丢在这儿也是死,横竖是个死,不过是时间早晚问题,交由人家来动手和我们自己动手又有什么两样?”

    温静遥想起平州城后山沈晏清斩杀蛇妖之事,料想依他的性格再做一次这种事也无甚稀奇,便在心里默默组织了一下语言,尝试着劝道:“风大哥说得没错,沈公子,你也是修仙门派弟子,应当知道我们自说自话杀了这蟹精,相当于动用私刑。蟹精违背法理伤人性命,珍珠村的村民也违背法理助纣为虐,如果我们也做出有违法理之事,就和他们没什么分别了。”

    沈晏清听后只是抱臂冷笑:“正因为我是修仙门派弟子,才见识过许多修仙门派的龌龊之事,你们所谓的公平裁决,很多不过是用以私取内丹提高修行的阴谋,反正我是不放心将它交到那群虚伪做作之徒手中,妖物就该早早处死,留着不杀必有祸患。”

    褚风临和温静遥见他坚持己见,知道劝不动他,只好放弃了言语,一片沉默之中气氛颇有几分凝滞的意味。

    正当三人僵持之际,光圈之中的蟹大王悠悠醒转,他依稀听见几句他们方才讨论的话语,即便气若游丝,仍努力着,发出一阵阵吃力的嘲笑声:“哈哈,凡人……凡人没一个好东西……就因为我是半妖,自幼全身皮肤青黑,天生异相,那些愚民就歧视我,往我身上吐口水、扔烂菜叶,他们骂我是妖孽,是灾星……那帮子修仙的也不是什么好人,他们发现了我,便要剖我身上的内丹增长功力,他们追着我跑了很远很远,直到我走投无路跳入深海被海蟹啃噬……哈哈哈哈,我最恨凡人!我巴不得吃他们的肉,喝他们的血……你们这些凡人没有资格杀我,即便是死,我也绝不甘心死在凡人肮脏的手下……”

    蟹大王这一番话有多少心酸,就有多少怨毒,那浓浓的怨恨之情好比黑夜里暗涌的潮水,阴冷得瘆人。尤其褚风临,在听到“天生异相”四字之时心里咯噔一下,犹如一颗石子投入湖中,金色眼瞳里的波光晦暗难明,掩藏了太多平时难见的情绪,只见他动动唇,似乎想说什么,但终究什么都没说。

    温静遥联想到自己从小妖气附体,虽然也有受过异样的目光,但好歹有爹爹娘亲的保护,比起他到底是幸运了许多,可是同情归同情,并不代表她就认同他滥杀无辜的行径,温静遥摇了摇头,目光沉重,出口的声音却轻得有如叹息:“可你也不能向那些无辜的人下手,以致铸下大错……”

    蟹大王狞笑着反问:“我有什么错?凡人没有一个无辜的,全部都该死!你们是没看到那些愚民的蠢样子吗?自从我靠着血妖藤之力正式入了妖道,他们看我的眼神便再没有鄙视,我要他们往东他们不敢往西,我要吃人肉他们都能乖乖给我送到嘴边……当你将那些曾经鄙视你的凡人身上的肉一口一口咬下来,当他们看向你的眼神只有深深的恐惧,那滋味是有多么地爽快!……最好这世上的凡人全部消失,那帮子虚伪的臭仙人也消失,等血妖藤覆盖遍地的那天,所有人都变成妖,这样这世道就清静了,哈哈哈,哈哈哈哈……”

    长年累月的怨念已经让他陷入了偏执与病态之中,他那刺耳的笑声仿佛一条条带毒的小蛇,钻入耳朵,侵入脑海,在脑海中回荡不息,褚风临皱眉,大喝一声:“别再说了!”

    温静遥在他的身畔,感受到他的情绪波动不稳,气息也变得急促起来,连忙轻轻握住他的手掌。褚风临被她关切的目光注视着,收敛了一下情绪,微笑摇头,温静遥默默担心着,总觉得他的神情和往常有些不同,但特殊关头不便多问,只得压下心中的疑虑。

    这时候,从方才起就一言不发立于一旁的沈晏清终于开口了,只听他冷哼一声,不屑道:“果真是天生的弱者,自欺欺人,难看至极。”

    仅仅只是一句话,就让蟹大王彻底癫狂,他用尽身上仅剩的力气去撞击光圈,急切地想要冲破阻碍:“你说什么?一个小小的凡人,竟敢出言不逊!不准用那种鄙视的眼神看我,否则我把你咬成碎片!”

    沈晏清将薄唇勾起一个讥诮的弧度,笑了,但是笑过之后眼底泛起萧瑟的灰,仅仅一星半点,似是在回忆,又似是抗拒回忆:“我认识一个人和你很像,都是怨天怨地的弱者,不会靠自己的努力让自己变强,只会想方设法走歪路子来充实那可怜的自信。我认识他很多年,从小到大听多了这种属于天生弱者的悲鸣,已经懒得再听了,所以……”

    沈晏清眸光一敛,语气陡然变得森冷至极:“你可以死了。”

    温静遥被他话语里寒意惊到:“沈公子,等一下!关于他所说的修仙门派弟子之事,我们可以再……”

    但沈晏清这回似乎冲动地有点反常,没等她说完,光圈内部猛然降下无数条呲呲作响的雷束,蟹大王身受雷霆之力烧灼,痛苦地嚎叫翻滚着,可越是挣扎雷霆之力就越是强烈,很快青色的蟹壳之上弥漫起大片焦黑,蟹大王凄厉的惨叫声久久不停歇:“我不能死在肮脏的凡人手上!我怎么可以死在凡人手上!亲手杀死我的人,我咒你不得好死!我咒你六亲背离,一世孤苦,我咒你被至爱之人所杀,死之前尝尽我今日所受之苦,死得凄怆无比,痛苦万分!”

    一句句恶毒的诅咒灌入耳中,直听得人头皮发麻、心底发怵,温静遥别过头,不忍去看那血腥的场面,可是恍惚间回想起小时候在书上看到的话,瞬间连声调都变了,声音失去了惯常的冷静,夹杂着慌张与后怕:“沈公子,赶快停手,我在书上看到过,这种妖类临死前说出的诅咒是很容易灵验的!快停手,不要让他的诅咒成真!”

    褚风临闻言恨不得将那蟹大王的嘴堵上,可是苦于近不得身,只能心急如焚地喊:“有没有办法让他闭嘴?臭螃蟹,听到没有,给我闭嘴,否则一剑砍了你!”

    “成真了又如何?”相比较他们俩的急切,沈晏清作为直接关联者,口气不见一丝一毫的变化,冷淡地好像完全与自己无关一样:“我没有至爱之人,日后也不会有,何来被至爱所杀?更何况六亲背离之苦,我又不是没有尝过……呵呵,不过是弱者临死前的几句无病□□,有何惧哉。”

    褚风临和温静遥一面无力于他的态度,一面又为那无法停下的诅咒而悬心,可惜的是他们无法看到站在背光处的沈晏清的脸,那张没有表情的脸之唯有唇角微微翘起,带起一抹自嘲的笑意。

    正当他们几个专注于眼前的情况时,谁都没有注意到温静遥手上的碧水晶珠忽然发出了光,光芒凛然刺目,瞬间照亮了整片海底。三人在强光中勉力睁开眼,却看到了一副骇人的画面——光圈四周的海水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逐步冰封,如同在水下投掷了几百斤的炸药,猛地一下炸开,冲击波呈圆环状朝外扩散,扩散之势迅猛异常,这样下去不仅他们会被冻死,连同整片珍珠海,都将沦为一片死地!

    “不好,他定是之前就在碧水晶珠上下了咒,要拖这一整片海的生灵来给他陪葬。”温静遥不停向碧水晶珠施加终止灵力的咒诀,想要让冰封停下,可是试再多次也无济于事。

    冰封的来源处,光圈内的雷霆之力已逐渐减弱,浑身焦黑的大螃蟹奄奄一息地匍匐在地上,一双饱满怨毒之火的眼睛却睁得大大地,死死瞪着他们,没有亲眼看到他们被冻死的那一刻就绝不会甘心地闭上。

    沈晏清叫停她那无意义的动作:“没用的,除非施咒者死,否则灵力无法中断。看他现在那样子一时半会儿还无法死透,你们快走吧,现在离开还来得及。”

    “你怎么不和我们一起走?!”褚风临气他这时候还在耍固执,可是当他看清沈晏清那边的情况时,却一时怔愣住,连言语都忘了。

    三人之中沈晏清是距离冰源最近的,早在碧水晶珠发力之时寒冰就已悄然禁锢住了他的双足,让他脱身不得,很快冰霜覆上他的双腿、腰际、臂膀,可即便大半个身体陷入冰封,他也冷静如常,没有表露出半分慌乱,以至其余二人直到现在才发现异样。

    “人是我动手杀的,后果由我一人承担,与你们无关。你们走吧,桃小花和桃小叶会带你们上岸,他们的灵力一次只够带一人,但如果逃得远些,时间应该够用。”

    沈晏清的语气除了理智再听不出其他情绪,可又有谁知道他有没有因为自己的一时冲动而感到后悔?他为他们安排好出路,却只字不提他自己会如何,温静遥眼睁睁看着寒冰一点点蔓延到了他的肩膀,然后是脖颈,眼眶一热:“沈公子,你……”她结起手印,在他身上施加了一个治愈术,能为他带来零星的暖意,她知道这点暖意只是杯水车薪,但好歹相识一场,她还是希望能在最后为他做点什么。

    桃小花和桃小叶口中大喊着主人,两道剑气飞上前来奋力撞击着厚厚的冰层,可是冰层凝结的速度实在太快,砍去一角便立刻生成更多,非但砍不尽,剑气身上也随之结起薄冰,撞击的动作逐渐迟钝,可即使这样他们也不会放弃,一下又一下,固执地永不回头。

    被寒冷彻底吞噬的刹那,沈晏清眼睛里看到这幅画面,出口的声音第一次失却了冷静,用尽仅剩的力气大喊一声:“走!这是命令,快走!”

    紧接着,寒冰没顶,沈晏清感觉自己陷入了一片黑暗的深渊,整个人不停地向下坠落,唯有温静遥施加在身上的暖意勉强维持住了意识。

    他心想:这是要结束了么?不,太可笑了,他还有那么多的事情没有做,怎么可以死在这种地方?

    果然,那个男人说得没错,他还是不够强,他本以为自己可以做到无情无欲、心如铁石,可仅仅只是几句话,与那个男人相似的神态和举止,就让他丧失理性,做出冲动的事来,大丈夫敢作敢当,此事皆因他而起,也该由他而止,为此抵上他的性命并不算冤枉。

    可还是不甘心啊,他还要努力变得更强,从那个男人手上夺回属于他的东西,他还要成为一个强大而有威严的王者,带领自己的族民重建家园,他怎能甘心在此之前死去?他如何能甘心?!

    残存的半点暖意很快消融,沈晏清勉力支撑着那一线清明,可是黑暗的洪流汹涌澎湃,意识在冰冷之中浮浮沉沉,随时都有吞噬殆尽的危险。

    恰在此时,耳边突然爆发出轰隆一声巨响,脚下的地面猛烈震颤起来,沈晏清感到身上的冰层遭受震动而碎裂,冰块簌簌掉落,被封住的口鼻重新得以呼吸,身上的桎梏消失了,除了难受的僵冷感,身体竟回归到原先自由的状态。

    震颤维持的时间很短,等到风浪平定,沈晏清和温静遥透过扬起的白雾看到冰源处的情形,只这一眼,二人便一同惊呆了——

    光圈上插了一把剑,剑柄留在外头,剑尖则直直地刺透蟹壳刺入脑髓,角度狠准,一剑毙命,蟹大王焦黑的躯体无声无息地趴在地上,早已没有了生命的迹象。

    没有人看到褚风临是如何把剑刺入法术罩中的,也没有人看到他是如何穿透厚厚的冰层来到这里的,而此时此刻这个创造了不可能的人正单膝跪坐在地,双手握住剑柄,支撑着摇摇欲坠的身体,殷红的血液顺着剑身源源不断地滴落而下,在水中绽开一朵朵刺目的血花。

    方才,剑刺入光圈的瞬间里头残存的雷霆之力转移到他的身上,他以血肉之躯硬生生承受了两成的雷霆之力,历经筋骨迸裂一般的痛楚,浑身遍布焦黑的伤口,全身上下的皮肤没有一处完好,所幸身上覆盖的薄冰暂时冻住了大部分的出血口,才没有因失血过多而昏厥。

    褚风临拄剑粗重地喘息着,过了很久很久,他撑着剑柄慢慢站了起来,转过身,迎着其余二人惊诧的目光朝他们缓缓走了过去,他走路的姿势很费力,好似每一步都艰难地踩在烧灼的炭火上。

    温静遥率先回过神来,她捂住嘴,强忍住不让细碎的哽咽溢出喉头,试着往前走了几步,顺势搂过他终因不支而倒向她的身体。两人互相依靠着,褚风临将下巴搁在温静遥的肩头,抬起眼眸望向不远处的沈晏清,吃力地扯出了一丝微笑。

    迎面走来时他的眼神一直是阴骘而空洞的,像具丢失了灵魂的木偶,叫人认不出来,可是因为这一笑,终于回复了平日里的神采,让人知道往日的褚风临又回来了:“说什么傻话?我们三个是一起来的,要走就一起走,绝没有丢下一个的道理,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