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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静遥抱着小雪狐沿着小径往深处走,穿过药草田,进入了一片凤尾竹林,漫步其中静谧幽深,清风穿梭期间,似细细龙吟。行至将半,温静遥依稀听闻远处有潺潺流水声,推测水边应该有人居住,便寻水声找去,不一会儿果然找见了一条小溪,溪边开满琪花瑶草,花瓣一张一合,散发月华般优美的荧光,玉色花蕊星星点点缀在碧绿草叶间,交相辉映,美不胜收。
正当温静遥被这副美丽景象所吸引时,一道清润温雅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是潇儿吗?你现在贵为四峰首座之一,事务繁忙,送仙草种子这点小事还亲力亲为,真是劳烦你了。”
温静遥慌忙抬头,只见竹林深处伫立着一座幽篁小筑,门前摆有几张晾晒风干药草的小长条桌,有一个人背对她立于桌前,那人一手执书,一手认真比对着药材,灰白相间的长发瀑布般披下,一袭雪白衣衫与溶溶月色融在一起,他就在那安静地站着,不言不动,姿态随意而优雅,有如月下云鹤,被一笔一笔描画进了水墨氤氲的画卷之中。
温静遥远远瞧见他的背影,心扑通扑通地跳着,既期盼又害怕,一时竟不敢上前,那人久久没等到回应,回首四顾,在溪边瞧见了她,起初眼中闪过一丝讶然,但打量片刻,很快被欣喜所取代,颤声问道:“你是……静儿?!”
温静遥第一次看清了他的面容——他的头发里掺满了银丝,可是鹤发覆盖下的脸庞十分年轻,外观年龄与白日里大殿上所见的梅落白相差无几,白衣上绣有仙草墨竹暗纹,五官清秀俊雅,月下的皮肤透着股苍白的病态,然而气质仪态无不吸引人,可谓是气清藻秀、飘逸若仙,他的笑容十分温柔,看向她的眼神就像冬日里的暖阳,很温暖,也很忧伤。
即便面貌与儿时印象全然不同,可温静遥还是第一时间认出了他,面对那双如记忆中一般温暖慈祥的眼睛,她心头情绪繁杂,自出了狐丘山之后埋藏了一路的害怕、担忧、愤懑、委屈再也压抑不住,化作汹涌的泪水簌簌滚落,模糊的视线中依稀看到那人急急向自己走来的身影,还有一同响起的关切话语:“怎么了静儿,为什么哭了?”
“竹爷爷!”温静遥一头栽进那人的怀里,卸下所有心防尽情肆意地哭着,仿佛回到了很小很小的时候,她还是那个妖气缠身的小女孩,面对周遭人一双双恐惧的眼睛既难过又无能为力,直到有一次从昏迷中醒来,感到自己躺在一个人的怀抱里,鼻间充盈着淡淡的药草清香,那人的手掌在自己的背脊上耐心地拍抚着,张开眼睛,只见两束暖阳般的视线凝视着自己,那是她最早获取的来自他人给予的温暖。
温静遥将心中的一腔浊闷之气尽数发泄了出来,浑然忘记了时间的流逝,只记得过去了很久很久,而竹爷爷也像小时候那样拍抚着她的背脊安慰了她很久很久。一直到她哭得累了,用手背拭去脸上的泪痕,这才发现竹爷爷正含笑望着她,温静遥想起时隔这么多年再次相见,自己却还跟个小孩儿似的一见面就哭鼻子,顿时有些害羞,面对竹玉修关切的眼神,她擦拭着眼泪说道:“我……我只是太高兴了……这么多年不见,我真的很想念你……”
“我也很想静儿啊,这么多年过去了,我的静儿长成大姑娘了。”竹玉修微笑着,将她这些年来每一分变化都看在眼里,目光充满欣慰与关怀,温静遥在他的注视下感到心里暖暖地,好像时间的流逝从来没有发生过,他们彼此之间还是像亲人般熟稔。
“竹爷爷,不……现在不该这么称呼您了,您从没告诉我原来您这样年轻,我还一直以为您是个仙风道骨的老爷爷呢。”其实早在见过梅掌门还有松雪凝之后温静遥就猜测竹玉修应该真实年龄也不大,修仙之人外貌不显,他既是梅掌门和她娘亲的师弟,看着该与梅掌门差不多才是,可是乍一见到自小当师父和长辈那般崇敬的竹爷爷竟是这般风姿,温静遥一时有些适应不来。
竹玉修笑道:“这太苍山上终年积雪,对清修者来说是洞天福地,可对玩性尚浓的孩子来说未免清苦难捱,小时候我和梅师兄还有兰师姐背着师父偷偷下山去看百姓们的庙会,怕人发现会易容成寻常人,后来我私自下山来温府寻师姐,为掩人耳目便易容成了老者的模样,没想到叫你误认了这么多年。你娘亲生前待我如亲弟,以后静儿便叫我一声舅舅吧。”
温静遥回想起梅落白那铁石般冷硬的性子,怎么也没法把偷溜下山看庙会这种事和他联系在一块儿,但她转念想起进大殿路上梅鸿说漏嘴提到竹玉修十几年前动用禁术被罚禁足在此,心中隐隐发疼,竹玉修见她眼神闪烁,似有难言之语,便柔声劝道:“静儿,有什么话就问吧,在舅舅这边不用保留什么。”
温静遥闻言缓缓抬眸,眼里满是愧疚,凝视着他月下的满头银丝,轻轻发问:“竹舅舅,你的头发……是当年为了我卜算命数窥探天机才会变成那样的吗?我听派中弟子说,你是因为动用了禁术触犯门规才会被禁足在此十多年,记得小时候你对我说过,此生最大的志向是云游四方,尽自己所能帮助患病的百姓,可是因为我的事,连累你这十几年都无法踏出这百草峰,还害得你因为动用禁术遭受反噬,我……”
“傻孩子,不要有心理负担。上天有好生之德,更何况你是师姐唯一的骨肉,我岂能坐视不理,但我身为医者,也身为雪衣派中人,犯下罪过,在这里赎罪也是应当的,我心甘情愿,并无怨悔……”竹玉修揉了揉她的发顶,笑容云淡风轻:“我这一生犯错太多,也牵挂太多,注定不得自由,可是静儿可以啊,我知道静儿是一个善良好学的医者,我将毕生所学倾囊教授于你,就是希望你能够过上我所期盼的那种生活,一路走一路看,帮助那些蒙受苦难的人,静儿做到了,就和我自己做到一样,我相信静儿不会让我失望的,是不是?”
面对那谆谆期冀的视线,再去纠结多少付出多少亏欠等等反倒矫情了,温静遥将感激与感动收藏在心中,无比认真地点了点头:“嗯,我一直记得竹舅舅小时候教我的医者之道,一路上都尽自己所能帮助那些受苦的人。”
竹玉修抿唇笑言:“哦?看来你这一路上的经历十分精彩,以后有机会一定要听你将这一路上如何锄强扶弱的事迹详细说说,正好我幽居深山清闲无事,静儿可得说来与我解闷才是。”
“一定!”二人抛去了所有负担相视一笑,亦师亦友,亲密无间。重逢的喜悦过后温静遥想起怀中的小雪狐,想到此行来的目的之一:“对了竹舅舅,这只小雪狐是我的一个朋友,为了救我们耗损元气恢复了原形,已经沉睡了很长时日了,我在上太苍山之前也找了许多药材,可凡间药物都没什么效用,刚刚我从竹林小径走来的路上看到一种野生的红色仙芝,不知有没有用?”
竹玉修闻言俯身观察了一阵温静遥怀中的小雪狐,伸手探了探颈项与四肢,沉吟片刻,颌首道:“看来我不在这些年你有仔细研究我留给你的医书,那仙芝便是仙山上的固本培元赤芝,用做药引,加几味寻常调理药草,炼制四个时辰左右便能炼出丹药。你这位朋友修为根基尚浅,却强行催动自身所有灵力,导致元神受损,也是幸亏停得及时,不然内丹破裂,怕是难救,不如这样吧,你先将他安置到我的竹屋中,等丹药炼成,服下之后休养一两日便可恢复了。”
“竹舅舅,我来帮你打下手吧,他是我朋友,又是为我们伤的,我想尽点自己的力。”
“好。”竹玉修看她那么积极,便欣然同意了。
两人紧接着忙碌了好一阵,又是采摘药草又是研磨药浆又是炼制丹药,竹屋后面空地上有个丹炉,等到炉火熊熊燃起的时候已经是大半夜了,温静遥擦拭着额上的汗水,坐在小竹凳上关注炉火的情况,一刻也不敢掉以轻心,小雪狐则被竹玉修抱进了竹屋里的卧榻上。
当竹玉修掀起竹帘走出院门的时候正看到温静遥一眨不眨地盯着火苗的侧脸,神情专注却夹杂着一丝倦色,竹玉修坐到她的身旁,轻声劝道:“静儿,已经三更了,你这一路上都没好好休息,到屋里去歇一会吧?”
“不,竹舅舅,我不累。”温静遥淡淡地笑笑,注视着燃烧的炉火,脑海里闪过那一晚狐丘山洞中盛开如灼灼红莲般的火焰:“这样挺好的,让自己忙碌一点,也就没空去想太多其他的事了。”
她的眼睛好似两潭沉静的湖水,即便落满星光,也遮掩不住那一片漆黑的郁色,竹玉修叹了口气:“静儿,其实再见你的第一眼,你那般哭泣,我便感觉到你这孩子满怀心事。我当初为你卜算命数,算到你命相凶险,且命里有难解的死局,唯一一线转机出现在你十八岁那年十一月初九,你在那天遇到的人将会是你命中唯一的变数……可惜天机奥妙,非常人所能参透,我也不知这变数该如何利用,更不知他是吉是凶,是福是祸……静儿,那个命定之人,你已经遇见他了,是吗?”
温静遥沉默半晌,触及了心底深处的那份柔软,火光映照下的脸庞渐渐舒展开,语气中透着难掩的温柔:“是的,我遇见了他,他是一个很好很好的人,天生一副侠义心肠,即使内心藏着许多不愉快的往事,也总是用微笑来面对所有人,看到他人有难会义不容辞,承诺了他人的事就一定会做到,即便是我这种素不相识的人,也数次豁出命来救我护我,这一路上如果没有他,我也无法拿到三样宝物,无法到这太苍山上来见您,可就是这么好的一个人,却因为赤发金瞳、天生异相而被视为妖邪,这一路上我翻遍所有医书,也找不到可以改变一个人发色瞳色的方法,书上只说,事若反常必为妖……竹舅舅,你说这世上真的有医术高明的医者也无法医治的病症吗?……”
竹玉修被她那温柔话语中的迷惘所触动,似有所感:“静儿,竹舅舅修道半生,可也无法回答你的问题,因为医术再高明的医者也无法医治一个人的心,更别提医治自己的心。”
“我的心……”温静遥喃喃复述着这三个字,逐渐沉醉了:“是啊,只是我不愿承认而已……”
夜深沉,温静遥一动不动守着炉火,感到眼皮慢慢沉重了,在陷入沉睡的前一刻,她仿佛听见耳边竹玉修的一声轻叹:“当年我强行更改命数,让你遇见了他,不知是做对还是做错了……”
睡梦中,温静遥再度迷失,她感觉自己好像从小就在一片仙竹林里长大,每天用仙露灌溉竹子,用仙草喂养仙鹤,其中有一只仙鹤化身成了一个温柔俊雅的大哥哥,大哥哥穿着一身白衣,很爱笑,会教她下棋,也会与她聊天,她很崇拜他,可是有一天大哥哥犯了过失被贬下凡间,她伤心地坐在莲花池边哭泣,泪水落进池水里,像一串串晶莹的珍珠。
哭着哭着,一双有力的臂膀从背后将她紧紧揽入怀中,她感受到那人身上熟悉的气息,吓得使劲挣脱,可那力道十分强势,将她牢牢箍在怀里动弹不得,不一会儿,那人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既霸道又温柔:“别哭了,我让这满池红莲为你盛开,不要再落泪了,好吗?”
话音刚落,只见鲜红而妖娆的烈焰从池塘四周升起,热气蒸腾之下阵阵白色烟雾凝结湖面,那传闻中仙竹林里五百年一开的红莲被赤炼玄火的炽热炎气催熟了,紧闭的花苞缓缓绽开,满池红莲竞相盛放,美轮美奂,娇艳夺目。她被这难得一见的景象所震撼,看得入了迷,一时竟忘了哭泣,那人见她止了眼泪,笑着为她拭去面上的泪痕:“在这破天宫待着有什么好?寂寞无趣,连丝生气也没有,不如与我到凡间去,那里有春花秋草,四季美景,看个红莲盛开别提有多容易!静儿,随我走吧,我已带领我们狐妖一族在一处崇山峻岭之地找到一个天然洞穴,七日之后我来接你,我要将你风风光光地迎娶进门,以后你就是他们的王后,我的妻子,我会生生世世地守护你,就像小时候你在穹顶下说的那样,永远不分离……”
温静遥从幻境中回神,四下一片漆黑,哪里还有那炙热的怀抱?哪里还有那满池的红莲?黑暗之中两个透明的窟窿影影绰绰地向她飘来,凑到近前才发现是一双眼睛,那眼睛上上下下地打量着她,有个声音响起:“还记得我吗?我们见过面的。”
温静遥听那声音有些耳熟,使劲回想,忽然灵光一闪:“你是……你是安州城入我梦中盗取心念的那只低等梦魅?”
那声音桀桀怪笑,笑声一如从前:“是啊,可我现在已经不是靠偷取凡人七情六欲为生的低等灵体了,这地方积聚的贪婪恶念太多,催生出了很多心魔,我每天晚上钻入他们的梦里,勾起他们内心深处最害怕回忆的东西,越是心魔深种,生出的心念就越是强烈,我靠吸食这些为生,再过个一年半载就化成现身于阳光下的高等梦魅了。”
温静遥记得第一次见到它时还是只赤发青面、法力低微的单腿小怪,如今再见,却变得鬼魅阴森,整个身体化作了一团没有实体的黑气,她想起她和褚风临在百妖集市亲眼所见的那只高等梦魅——没有实体,黑气四溢,吞食血妖藤之后迅速膨胀成了庞然大物,光是想到那幅画面就不寒而栗。她摇了摇头不敢相信地问:“这里是清修之地,修仙之人讲究心无杂念无欲无求,怎么会催生很多心魔呢?”
那梦魅发出啧啧的不屑声:“早就说你们凡人愚钝,只懂观其外在,不懂观其内心。我是正好今天钻入你的梦中吸食心念,看到是老熟人才跟你闲聊两句,不说了不说了,我还忙着呢,后会有期吧。”消失之前,它又回过头来补充了最后一句话:“对了,我刚刚窥探你的梦境,发现你的心魔也快有成形的迹象了,不过不要紧,之前跟你同行那小伙子更快,嘿嘿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