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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当褚风临陷入迷乱之际,周身化妖池水感应到妖异的迹象流动地愈发湍急,头顶的金光伏魔阵猛烈晃动着,眼看就要镇压不住池中的异动,梅落白端坐高台两手结印,催动全身真气,将口中咒诀念得更快更急,场内局势得以暂时控制住了,可他本人也因为动用太多真气而面青唇白、满头虚汗,一股黑气自他的手心凝结,如豁开一道口子,梅落白知道修仙之人空门大开之际最容易走火入魔,被妖邪所控,便分神默记清心咒,可为时已晚,那团黑气从他手心漫溢至半空中,化成一只玄狐之形,玄狐全身上下笼罩着阴郁的黑雾,两只眼睛倒映着血池的红光,幽暗森然,像是能摄魂夺魄。
玄狐用阴沉的声音怒喝道:“梅落白,你好大的胆子!当年你师父须弥道人临死前与我定下交易,我将血妖藤的种子藏在化妖池底,助你们炼化妖物内丹以增进修为,代价是让九尾天狐重现于世,如今你们得了好处,却要反悔?”
“沈均泽,你休想再拿过往之事要挟本道,当年如果不是你引梦魅入山,借由心魔控制了先师的心神,先师又怎会放出九尾天狐?先师一念之差酿成了惨祸,今日本道定不会重蹈覆辙。”梅落白落字铿锵,如山岳巍然。
玄狐见他不为所动,鄙夷地说:“哈哈,你们太苍山上方笼罩金光伏魔阵,普通妖物不得擅闯,我这才想到借心魔入侵你们意识的法子,可如果你们这些修仙之人真如你们所说的一心问道、清正无邪,哪还会有我的可趁之机?还不是因为你们满口仁义道德,内心却肮脏卑鄙,才被我操控。比如你师父须弥道人,一心想要登仙,苦苦修炼两百年还不得其道,急于求成之下与我定下了交易,又比如你,雪衣派的现任掌门,天性争强好胜,因自小嫉妒你的同门师弟天资比你高,而选择修习霸道极端的驭剑之道,压抑七情六欲,变成了一块冷情冷性的顽石,接任掌门之位后为了尽快重振门派声威而选择继续与我合作,靠吞食妖物内丹道行大进,才有了今天,这一切都是你们师徒凭内心深处真正想法所做出的决定,我只是个诱因罢了,你今日才来说反悔,不觉得恬不知耻吗?”
玄狐咧开嘴,一双血红的眼幽幽盯着他,像是在盯着一个□□的人,梅落白神情猛地一滞,心念翻涌,当下受到真气反噬口吐鲜血,但他到底道行深厚,立刻封住周身几个大穴,心里默记清心咒,强自稳住心神,同时手上不忘停下结印的动作,大义凛然道:“没错,本道与先师的确受到你的蛊惑,干下许多错事,可就算有再多的私心,也不能违背了基本的道义。我派受命于天,以世代镇守九尾天狐为使命,倘若九尾天狐重现于世,不仅我派有违使命,更将造成天下大乱的后果,趁着这魔头内丹尚未重聚,今日拼得本道一人性命,也要将他在此斩杀!”
话音刚落,头顶那柄真气聚成的巨型金光利剑缠绕着赤练玄火拔地而起,飞至化妖池上方,剑尖向下,对准飞速旋转的阵形中央缓缓下落,同时妖池之中那股无形的力量愈演愈烈,两者猛烈对撞着,震得池水翻腾火苗飞溅,剑尖下落的速度缓慢而艰难,梅落白深锁眉宇,咬紧发白的唇,动用全身修为指使利剑与那股力量对抗着,无暇思考任何事,唯有玄狐满含讥讽的笑声在风中回荡:
“哈哈哈哈哈,晚了,一切都晚了,一步错步步错,早在你们师徒两代一念之差放出火离的时候这一切就已经注定了,如今他的神识已重回躯体,记忆正慢慢回复,内丹也开始重聚,只差最后一点妖气便能彻底觉醒,你以为你豁出一条贱命就能压制地了他吗?不过是拼个两败俱伤,让你们全派上下重新遭遇一次十九年前的劫难罢了。
梅落白,你倒不如想想你们雪衣派千百年来尽职尽责履行天庭赋予你们的使命是为了什么?你们的开宗祖师衡阳真人原是天宫一名铸剑仙匠,铸造出了妖魔鬼怪闻风丧胆的斩妖神剑,然而就因为一个不小心丢失了赤练玄石与碧水晶珠,落得被剔去仙骨贬到凡间终生看押火离的下场。你们对外说他最后羽化登仙回归了仙班,可是只有你们历代掌门才知道真正的实情,哪来的羽化登仙,而是堕入轮回,肉身泯灭!你们雪衣派立派至今长达千年,传位九代掌门,尽忠职守、勤修功德,却无一人修成大道飞升成仙,因为什么?就因为你们只是一帮被天庭遗忘的卒子!在他们眼里你们同我们这些卑贱的妖物没有任何分别。想想你这一生汲汲营营,为了当上掌门之位放弃所有,为顾全大局,连最心爱的人都能忍痛舍弃,可到头来得到了什么?值得吗?”
问完这一通诘问,玄狐重新化为了一团黑气附着于梅落白身上,消散于无形,梅落白克制不住翻涌的气血,勉力维持最后一线清明苦苦支撑,正当此时门外传来一阵喧哗打斗声,只听梅清的声音夹杂在其中,显得既匆忙又为难:“温姑娘,万万不可!掌门入关前放话不准任何人打搅,你不能擅闯啊!”
“梅掌门在殿上亲口说过只是让风大哥检验一番,可没说过要伤他性命!可你听听里头的动静,仅仅只是检验那么简单吗?你们不要再阻拦我了,否则我不会手下留情。”温静遥的语气分外急切。
“这……”
“梅清,将门打开吧,这震荡未免太大了,听着有点像十九年前狐妖现世时的动静,我担心师兄会出什么冲动的事,我得去看看。”
“松师叔……”
又是一番嘈杂之后,石门被冰晶强行破开,温静遥冲破梅清的阻拦冲进山洞内,入目的第一眼便是高悬的宝剑、飞转的法阵、汹涌的池水、还有池水中央被禁锢住手脚的褚风临。
“风大哥……风大哥……”
温静遥远远望着他的脸庞,心中唯一的念头就是快些救他出来,什么也来不及细想便下意识地跳下了山崖,坠入茫茫池水之中,幸而腰间的挂坠掩住了她的妖气,金光伏魔阵对她起不了作用,但那猛烈翻涌的池水还是很快将她淹没,她拼命挣扎着,在水里浮浮沉沉,碧水晶珠的冰晶之力护着她,让炙热的池水和火焰无法吞噬她,可惊涛之中每一步的移动都是如此艰难,她一面催动碧水晶珠将周身的池水冰封住,一面用尽全力向褚风临的方向游去,短短一小段距离花了很久很久才游到,她站在褚风临的面前,摇撼着他,口中不停呼唤着:“风大哥!快醒醒!风大哥!”
褚风临一动不动地站在水中,眼神空洞,一言不发,他的一头红发被池水打湿,凌乱地贴在脸上,血红的水滴沿发丝流过没有表情的脸颊,好似一具没有灵魂的躯壳。温静遥心中咯噔一下,同时头顶上高悬的那枚金光宝剑一寸一寸下落,眼看就要刺破碧水晶珠的防护罩,温静遥赶忙紧紧地拥住褚风临,将自己的身体挡在他的身前,即便知道这样无济于事,她也义无反顾地这么做着。
“师兄,你疯了吗,快住手!她可是你的……她可是师姐唯一的骨肉啊!”松雪凝与随后赶至的梅清一进来就看到这副惊险万分的场面,松雪凝情急之下脱口而出,所幸她还算冷静,及时掉转了话头。
梅落白停顿了一下,望向池中相拥在一起的两人,耳边不断回响玄狐最后的那句问句:“值得吗?”这三字如魔咒一般回荡在耳边,让他鬼使神差一般停下了念咒,就在这犹豫的瞬间,宝剑下落之势骤停,金光伏魔阵也停止了旋转,池内另一股力量暴涨,真气受到反噬顷刻间化作飞烟消散于无形,等到脚下震动结束,一切重归寂静,场上只余下他们五人。
该来的那一剑没有来,温静遥过了许久确定危险解除才缓缓松开怀抱,方才那一下的冲撞震碎了褚风临四肢的铁链,他意识依旧处在半迷失状态,但恢复了些许知觉,神情隐忍,似是在忍耐着某种痛楚,温静遥扶着他坐到化妖池水凝结成的冰碴上,虽然内心很担心他的情况,但眼下脱身要紧,她的神情恢复了平日的冷静,看了一眼手中的碧水晶珠,毫不留恋地将它抛到高台之上梅落白的身侧,淡淡说道:“梅掌门,你们门派的至宝还给你,我不需要了,妖气我也不去除了,我只想和他一起回凡间,侍奉爹娘、救济病患,过几年平凡的日子,若是有一天我身上妖气无法抑制了,我就回到这里自行跳下化妖池,若是有一天他堕入了魔道,伤害无辜,我会亲手杀死他。”
亲口说出那几个字比想象中容易,也比想象中难上百倍,温静遥将指甲狠狠刺入掌心,掐得都滴血了,面上却不露一丝波澜,梅落白望着她,久久,方才应了一句话:“希望你记得今日之誓,不得食言。”
“一定。”
“师父。”梅清御剑飞到高台上,捡起地上的碧水晶珠与赤练玄石,抱剑等他示意,梅落白摆了摆手,闭上眼睛,似是有些疲倦了,声音轻地有如叹息:“让他们走吧。”
梅清有些犹疑,但掌门既已发话,他也不便多说什么,而松雪凝听得师兄这样说,飞下山崖将他们两个带了上来,好心提醒道:“你们从后山下去吧,那里有条小道,是弟子下山采买起居用具的通道,平时很少有人经过。”
“谢谢。”温静遥由衷地道了声谢,便带着褚风临匆匆离开了。
待他们走后,梅清终于忍不住发问:“师父,您让徒儿与几名师弟在各地投放血妖藤,又算准时机让我们埋伏在狐丘山旁等他们中圈套,故意诱骗他们上山,如今为何又将他们放走?”
“晚了,一切都晚了……”梅落白再也强撑不住,吐出一大口鲜血,面如金纸,整个人直直地往地上倒去,梅清从未见过他这般模样,惊恐地搀住他,梅落白勉力抬手叫他不要开口,以免惊动了山崖上目送风静二人的松雪凝,他气若游丝地说道:“当初答应与沈均泽合作在各地投放血妖藤,助纣为虐,是我一时糊涂……后来我诱骗他们上山,原以为牺牲我自己可以将他镇压住,却不成想那妖孽执念竟如此强大,现在只能寄希望于斩妖神剑了……”
梅清从师父话语中听出了暴风雨前的乌云压城之意,表情也跟着凝重了起来,松雪凝在山崖上听到他吐血的动静,赶紧飞到高台边帮助他运功调息,谁知一感应到他体内气息,连素来大大咧咧的松雪凝都不禁大吃一惊:“师兄,你的全身修为怎么都散尽了……”
梅落白抹去嘴角血迹,阖上双目,语气平静地交待道:“此事不要声张,现在三样法宝已回归本派,斩妖神剑铸造刻不容缓,明日一早你叫上七大长老与兰潇到衡阳殿一起商议神剑铸造一事,顺便向派中发布消息,说我要紧急闭关。”
言毕,又补充了一句:“把百草峰上看守弟子撤掉,闭关之前我要见一见竹师弟。”
化妖池是雪衣派禁地,连接着后山下山通道,温静遥与褚风临沿着小道一路飞奔,期间温静遥感觉到褚风临身上的气息十分紊乱,喉间发出粗重的喘息,好似正压抑着某种无法克制的力量,温静遥既害怕又担心,只想带他走得远远地,到一个没有人烟的地方慢慢调息。
正当二人在道上急行之时,前方荒草丛中忽然发出窸窸窣窣的声响,一个白衣之人从里面跳出来,拿剑指着他们,慌张道:“什、什么人?你们在这里做什么?!”
待那人现出脸来,温静遥才看清此人就是与他们一同上山的梅鸿,温静遥看他一身酒气、面色酡红,推测他应该是私自下山贪欢行乐正好撞上了,而梅鸿看见了他们俩,从鼻子里鄙夷地哼了一声,口气更为警觉:“师父不是已经将这妖孽关押起来了吗?说,你们是怎么偷偷跑出来的?!”
“是掌门准许我们下山的。”褚风临的情况不宜多做耽搁,温静遥无意与他纠缠,丢下一句话后便急着离去,谁知那梅鸿仗着酒劲胡搅蛮缠起来,横剑拦住他们的去路:“胡说八道,师父向来最痛恨妖孽,怎会同意放你们走?我看定是你们两个偷跑出来叫我撞见,我现在就抓你们两个回去交差。”
说罢举剑向他俩劈来,温静遥闪躲不及,为怕剑光伤到褚风临侧身为他抵挡了一下,肩膀却被划过一道,一滴滚烫的血滴飞溅在褚风临的脸上,那双金色的眼眸迷蒙顿消,取而代之的是骤起的血色,而那梅清也被温静遥的火诀攻击到了,一边拍拂着衣袖上的火苗,一边破口大骂:“妖孽就是妖孽,全都该死!”
话音刚落,温静遥都没有看清楚发生了什么,只见身侧红影闪过,下一刻就听到梅鸿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手中佩剑哐当落地,整个人被掐住脖颈双脚离地缓缓提起,他浑身上下使不k出一丝力气,只能绝望地听着自己喉头骨骼发出咯咯作响的声音,而死死钳住他的那只铁腕的主人却不费吹灰之力,他的表情是那般冷漠,像捏死一只蚂蚁,他的声音是那般残忍,像从地狱发出的回响,叫人不寒而栗:“你是什么东西,敢动她?你出口辱骂她,我杀你一个,你动手伤害她,我屠你满门。”
温静遥看着眼前的褚风临,像是看到了一个完全陌生的人,他的神情,他的话语,甚至他眼中血色弥漫的杀意与戾气,都让她感到陌生而恐惧,她拼命大喊着,苦苦哀求:“风大哥快住手!不要造杀孽,不要入魔……不要……”可此时此刻的褚风临却像陷入了魔怔,完全无法听见任何声音,手中动作越收越紧,梅鸿两眼翻白、面色铁青,双脚挣动逐渐减弱,好像随时都会毙命,那一刻,温静遥头脑一片空白,只有一个声音在她耳边不停说着:不能让他杀人,不能让他变成一个杀人妖魔,她不要失去他,如论如何也不要失去他……
她忘了自己是如何起身的,也忘了自己是如何捡起了地上那把掉落的剑,更忘了自己是如何将剑刺入了他的身体。
那一段的记忆已经全然模糊,等她缓过神来,第一眼看到的便是褚风临的眼神,他的表情如方才一般漠然,可是眼里的血色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抹错愕与痛楚之色,温静遥回想起火海里看到的那幅画面——小宫女刺了火离一剑,火离也是用同样的眼神看着她,恍惚间褚风临的脸与火离的脸重叠在一起,温静遥也分不清自己是温静遥,还是千年前那个忍痛刺伤了心爱之人的小宫女。她失神地将剑拔了出来,丢在了地上,褚风临从头到尾不言不动,甚至拔剑的时候也没有吭过一声,剑伤位于他右腹下方,温静遥方才脑子一热的时候到底留了些分寸,没花多少气力,因此只伤到了皮肉,休养几天便无碍,可温静遥却觉得那一剑刺入了她的心肺,心口刺痛,疼得都无法说话、无法呼吸,二人默默对立着,忽然忘了时间的流逝。
直到二人掌心飞出两只雪白的灵蝶,灵蝶飞上天空,与另一只沿路寻来的灵蝶会合在一起,随后天边一道雪亮剑气轰然降落至他们面前,剑气落地之后出现一个人,身着玄衣、风姿卓然面冷如霜,正是刚刚恢复了元气的沈晏清。
沈晏清甫一落地便察觉他们二人之间气氛有些异常,他看到旁边草丛中昏迷不醒的梅鸿,又看到褚风临腹部的伤口,蹙眉问道:“怎么回事,你怎么受伤了?”
温静遥默然不语,褚风临则在不知何时恢复了往日神态,眼中的神色早已收敛了,连身上的力量也平息住了,只见他笑了一下,轻描淡写地说道:“没什么,我们下山的时候碰到这家伙阻挠,我和他打了一架,受了点小伤,不碍事。”
沈晏清看这情况就知道他们没说实话,但他没有多问,只是说出了自己的目的:“你们随我去个地方吧,有一些事情,是时候该告诉你们了。”
“什么地方?”褚风临问道。
“我的家乡。”沈晏清说着解下腰间玉佩默念咒诀,重新变回了一只雪狐,只是雪狐身形较他原形大上许多倍,有一人来高,体型修长,两眼黑如曜石,毛色纯净剔透,全身上下披戴着流雪飞霜般晶莹的灵力流,看着与他本人一般英挺又贵气,雪狐开口向他们说道:“上来,我家乡很远,我带你们飞过去。”
温静遥怔怔地,还没从自己的情绪中缓过来,以至于他们说了什么都没怎么听清,直到手心一暖,手掌被人轻轻握住了,抬起头,正看到褚风临微笑的脸,他的眼里没有惊也没有痛,更没有戾色,只有往常那般宠溺的温柔,好似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一般,可越是如此,她心里的痛就越深。
“想什么呢?走吧。”
温静遥被褚风临拉着坐上了雪狐的后背,在一声长啸声中飞上蓝天,离开了这座让她魂牵梦绕又历经了许多波折的太苍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