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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7章 彻底决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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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雪狐在漆黑的暗夜里穿行了很久,温静遥躺在狐背上仰望头顶的满天星辰,心脏扑通扑通跳着,怀揣着一种莫名的期盼,从这个角度望去天空就像是一面深邃无垠的大镜子,而星星则是洒落在镜子上的无数细小碎屑,仿佛一抬手就能触手可得,她在眼花缭乱的星空下迷了眼,恍然想起上一世小宫女静和火离在遥远星河里生活的一幕幕,片段细碎而凌乱,但却无比真实……后来她是因一阵嘈杂声而分心的,张开眼睛,发现他们已经降落在了一座高耸巍峨的山峰前,山峰四周环绕几十座大小各异的奇峰峻岭,连山叠翠,峰峦如聚,如同众星拱着明月,山上数层布满纵横交错的洞窟,他们两人的贸然出现无疑引起了山中狐妖族人的警觉,很多人脑袋自洞内探出头,一双双发光的兽眼隐蔽在暗处,向他们偷来窥视的视线,充满敌意的声音在耳边不断响起:“你们是仙是凡?来这里有什么目的?”山谷之中的回声将一道道诘问循环反复,重叠的声音似乌云压顶,造成无形的压迫。

    沈晏清隐约间嗅到了捕猎的气息,他深谙妖族本性,知道在他们看不到的地方埋伏了许多伺机而动的猎手,只等着他们一露出破绽就一拥而上攻击他们,但是面对种种胁迫,沈晏清只是不卑不亢道地回答道:“是我。”

    他曾经在这个地方生活过十五年,虽然由于身份隐秘接触的妖族人不多,但有几个沈均泽的旧部还是对他保有印象,当下认出了他的外貌,话音中的敌意这才稍减了一些:“原来是晏公子!三年前您离奇失踪,说是与我族脱离了关系,如今怎么又想到回来了?”

    “我们想见九尾天狐火离,你就说他的两位朋友沈晏清与温静遥想见他一面。”

    话音刚落,讽刺的声音瞬间如浪潮般将他们两人淹没:

    “听见了吗,他说他想见天狐大人,天狐大人也是想见就能见的吗,哈哈哈哈哈!”

    “居然敢直呼天狐大人的名讳,真是自不量力!”

    “天狐大人怎么可能会和区区凡人做朋友?编个谎也不编得认真点,水平可真低。”

    满山满谷回荡起阵阵讥笑,有男有女有老有少,个个都生得诡魅灵动、妖冶魅人,笑声或悄然或肆意,或狡黠或调皮,无不充斥着狐妖的特性,温静遥见状站出来,面对自上而下的敌视,用善意的口吻说道:“我们真的是他的朋友,或者说……是他的故人,我这次来,是有很重要的事想要告诉他。”

    这两个人不远万里来到万妖国,单枪匹马地,一个帮手也没带,还言辞恳切地说要见天狐大人,看那态度不像是来挑事的样子,事关重要,万一真有什么要紧事也耽误不得,那些看好戏的人面面相觑了一阵,暂时收起了嬉笑的嘴脸,不一会儿,有名老臣似是与人经过了一番商量,回答道:“我们可以代为通传,但天狐大人日理万机,正与国王和其他妖族同盟商讨要事,我们这些普通人没有资格面见天狐大人,只能报告给赤月姑娘,由赤月代为禀告,至于天狐大人见不见你们,就得看他自己的意愿了。我们万妖国向来不欢迎其他氏族,尤其仙凡二族,胆敢踏足陆上的一律处死,但看在晏公子您是国王弟弟的份上我们特别准许您和您的这位凡人朋友待到第二天早上,并且在此期间不得踏出你们现在所处的范围的十尺之外,若是天狐大人没有现身见你们,第二天一早日出之前你们必须离开,否则别怪我们无礼。”

    他们此番前来只是为了一见火离,一切秉承息事宁人的原则,不想把事情闹大,因此即便对方态度居高临下也能忍则忍了,温静遥礼貌地道了声谢:“好的,麻烦你们了。”

    说完之后洞窟之中那些熠熠发亮的兽眼便消失了,只余下几声俏皮的轻笑徘徊于空中,但他们两人知道这些狡猾的猎手只是暂时隐蔽了,黑暗之中仍留有几双眼睛注意着他们的一举一动,观察他们有没有踏出准许范围内。由于不知会等多久,温静遥与沈晏清席地而坐,静候火离的到来,他们所处的位置处在山口漏风处,从海边吹来的夜风还是颇为严寒的,温静遥拢了拢身上的外衣,靠坐在一颗岩石边,眼也不眨地望着那个黑漆漆的山头,盼望那抹不知何处才会出现的熟悉身影,越是接近见到那个人,心里的期待和纠结就越发矛盾,直到眼皮渐渐沉重,困意袭来,实在撑不住睡了过去,等她再度醒来的时候已经不知道过去了多久,她吃了一惊,以为自己睡过了头,连忙起身四处张望,这才发现山谷里一片寂静,没有任何异常动静,天边皓月西坠,晨光初现,看样子离天亮只有一小段时间了,桃小叶化作狐形蜷缩在她的脚边呼呼大睡着,桃小花警醒地坐在一边,两只狐耳一动一动,时刻留神四面的风吹草动,而沈晏清不知何时也化作了硕大的雪狐形态默立于他们身前,巍然不动的背影像是一把利剑,屹立在风口,为他们挡去凛凛寒风,也难怪冻她半夜睡过去那么久都没被冻醒。

    温静遥知道他是照顾自己有了身孕,心里暖暖地,想起珍珠海喝醉之后第二天一大早睁眼看到的第一个画面也是他如剑般守护着他们背影,这时候也只有同伴的情谊能稍慰忐忑的心情了。

    “谢谢你,阿晏。”

    沈晏清见她醒来,便回复了人形,一夜的露水沾湿了他的黑发和玄衣,他仰望天边逐渐显露的鱼肚白,以及熹微晨光笼罩中他那被敌族侵占了的故土山河,吐出一声轻叹:“看来他是不会出现了……”

    温静遥沉默半晌,心里空落落地,那人不出现,她也形容不来是该失望还是该庆幸。

    就在这时候,几粒细碎的小石子猝不及防地朝他们的头脸袭来,桃小花眼明手快跃到空中尾巴一挥就掉落了,紧接着头顶响起几声稚嫩的叫骂声:“坏人,滚出我们的地盘!”原来是几只调皮的小狐妖趁大人不备偷偷跑到了附近的山坳上,朝他们扔石子,沈晏清原本还以为有人突袭,一看只是几个小孩便未加理会,反倒是桃小叶被一块石子砸到脑门上吵醒了好眠,气得一跳三尺高,咬牙切齿地想去找这些小捣蛋鬼算账,几只小狐妖一看对方动真格了就赶忙嬉笑着一哄而散了,逃跑过程中有只小狐妖跑得太急一脚踩空,扑通一下从山石上摔落下来,这一下摔得可不轻,小狐狸哼唧哼唧趴在地上好半天没爬起来,温静遥见状走过去想查看一下它的情况,谁知手掌刚触碰到小狐狸的身体它就反射性地弹了起来,以为这个凡人想要攻击自己,反身一口咬住她的手,用愤怒的眼神盯着她,恨恨说着:“去死吧,我爹娘说,凡人和神仙都是坏蛋,我们有了天狐大人,再过不多久你们就会全部死绝的!”

    小狐妖看上去只有一丁点大,有着一身赤红色的皮毛,嗓音清脆稚气,但是说出的话语却是那样骇人,天真无邪的眼睛里写满与生俱来的仇恨,与当年的火离如出一辙,温静遥被震住了,以至于连手上的刺痛都毫无所觉,小狐妖见她没有进一步动作,这才松开了牙齿,趁机飞快地跑回了族中,与此同时,周围潜伏的捕猎者们将这一幕看在眼里,山谷中再度回荡起一阵阵的充满敌视的讥笑:

    “讨厌的凡人,快滚吧!”

    “滚出我们的家园!别再踏足这里!”

    “可恶,这群霸道的妖,抢走了桃小叶和姐姐的家,总有一天桃小叶要和族民们一起杀回来,夺回自己的家……”桃小叶颇为愤愤不平,想到狐仙岛上颠沛流离的族民,连一向胆小的性子就被激起了血性,都想冲上前去跟他们大打一场了,沈晏清制止住他,冷静的口吻里除了隐忍,也有纵观大局的沉着气度:“仇恨解决不了任何问题,休要意气用事,这样与你讨厌的人有何分别?”桃小叶闻言惭愧地垂下小脑袋,呜呜两声不再说话了。

    而此时天边的乌云里漏下第一线曙光,风吹百草,万物复苏,一声由远及近的狐啸声从山的另一头传来,如雷奔,似浪腾,所经之处一切声响归于寂静,讥笑声、讽刺声、咒骂声,所有声音顷刻间全部消失,众人俯首噤声,拜向那霞光初升之处,耀眼夺目的红光笼罩了整座山顶,天狐站在巅峰,一头赤发随风飘舞,身后九条长尾摇曳,不是骄阳,更胜过骄阳万千。

    温静遥望着山顶那个心心念念的人,在见到他之前,心情或期盼或不安,见到他之后反倒是出乎意料地平静,其余的人都忙着仰望与跪拜,唯有她从头到尾只是痴痴地看向那人的脸庞,那是一张她太过熟悉的脸庞,以至于熟悉到她已经分不清,分不清他是那个说七天之后就来娶她过门的火离,还是那个承诺会为她做一世凡人的褚风临,而山顶之上的火离也一瞬不移地望向她,不知是望向那个为他唱着动听歌谣的小宫女,还是望向那个说着会永远陪伴他的温静遥……黑眸注视着金瞳,情丝缠绕着牵绊,眼神交融之中浑然忘却了一切,忘却了前世的仇,忘却了今世的情,仿佛整个世界都离他们远去了,天地间只剩下对方凝望着自己的眼神,凝望了千万年之久,直到一声清响传来,恍如混沌初开,打破了长久的沉寂。

    “你们不远万里来到这找我,为了什么?”火离开口的声音十分冷漠,眼神也恢复了陌生人般的疏离,仿佛刚才的对视未曾有过,像是兜头一盆冷水浇下,瞬间将三人之间的距离拉远了。

    “我来这里,是想告诉你一个消息,我已经有了两个月不到的身孕,他是我们的亲生骨肉。”温静遥说道。

    火离听后金瞳之中似乎闪现一抹异样的神采,似意外似震惊,又似包含着特别的情感,但那抹神采一闪即逝,太过不可捉摸,很快又被陌生所代替,不置可否地问出三个字:“所以呢?”

    温静遥假装没有看见他冷淡的眼神,将手覆上腹部,感觉到孩子的存在,只有这样才能多出一分勇气,让她在那冰锥般的目光中把接下来想说的话说出口:“他是你的亲人,我也是,还记得在你师父的见证下我们说过什么誓言吗?我会永远陪伴着你,只要你变回原来的样子,我们还可以回到从前,我和孩子,我们一家人永远在一起。”

    “是么?”火离轻笑:“可惜师父这个见证者已经去世了,生命、感情、誓言,一切都会烟消云散,你不知道爱你的人什么时候会离你远去,就像你不知道你爱的人什么时候会背叛你。”

    想起千年前那个永生难忘的夜晚,温静遥心口蓦地一窒,心脏像是被一只手紧紧揪住了:“千年前的事,我的确有错,可我是真的想要陪伴你,我知道你自小就怕孤单,我向天后娘娘请愿,整整十三世都轮回转世成雪衣派弟子,只希望你在血妖池下不那么寂寞……”

    “你这么做,只是想要亲眼看到我灰飞烟灭吧?不惜轮回十三世也要守着封印,你就这么怕我出来祸害人间?”

    此话一出,温静遥如遭雷击,万分不愿相信这样绝情的话是出自那人的口中:“你连这点信任都不肯给我吗,在你眼里我就是这样的人?”

    火离轻抬眼皮,神情倨傲:“你有什么值得我信任的?是与我成过亲,还是有了孩子?千年之前我们也曾成过亲,可你还是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刺我一剑。”

    “好……好……”温静遥紧咬着发白的嘴唇,使劲不让屈辱的泪水溢出眼眶,豁出最后的尊严,尝试着最后的努力:“你不信任我也罢,可你总得记得你发过的誓,这一世的时候你答应过我的,会为我做一世的褚风临……难道之前相爱的种种,都是假的吗?”

    “没错,我是答应过你。那时候的我以为我和火离不一样,我比他幸运得多,他爱的人想要他死,我爱的人却愿意永远陪伴我,我愿意为她做一世的褚风临,护她一世欢乐无忧,可后来我发现我就是火离,我最爱的人就是我最恨的人。火离爱一个人可以爱上千年,恨一个人也可以恨上千年,甚至更久,我的命是你救的,现在我也救了你一次,我们之间算是恩怨两清了,可你背叛了我,还害死了我全部的子民,这一点我不能释怀,无论过去多少年,无论经过多少世,都永远无法原谅。”

    火离的表情不带一丝怜悯,一字一句,说出诛心的话语,每一个字都像是刺入温静遥心扉的利剑,疼得快要窒息,此时此刻,他大可以毫不留情地继续说出更残酷的话,就像他刚刚所做的那样,将她全部的希望踩在脚底,可是面对她苍白瘦削的脸颊,还有眼里颤动的水光,他到底没能彻底狠心到底,似是回避一般,移开了视线:“还有你,”他看向沈晏清:“你千里迢迢带她来这里,是为劝说我么?堂堂狐仙族的王,纡尊降贵来到这个群妖汇聚之地,真是闻所未闻,可惜只是徒劳。”

    沈晏清从方才起就未置一词,不是因为他置身事外,只因他的身份和经历让他的思考更理性化,从小到大他看多了妖与仙之间的冲突,妖与凡人之间的冲突,这三族之间的矛盾由来已久,不可调和,如今他们三个都已经选择了不同的道路,天然的立场隔阂注定了他们的对立,他深知他现在说什么也都无益了,他们还是原来的他们,只是已经物是人非了。

    “我来这里不为劝说,我只是希望你还记得狐仙岛边说过的话,明白你自己在做什么,也明白你会带领你的族人走向怎样的道路。”

    “我当然明白我在做什么。”火离傲然道:“我一直都明白我在做什么,我要这该死的天命,再束缚不了我,我要这世间万物,都顺由我心,我要我在意的人,再不会离我而去。上一次,我没能保护得了我的族人,这一次,我再也不会让他们流离失所、惨遭横死,我只想保护他们,给他们一块自由的乐土,至于他们仇恨谁,报复谁,杀死谁,只要这样能让他们快活,又与我有何相干呢?”

    沈晏清不再说什么,作为朋友,他不能接受,可作为王者,他无权置喙。

    “他们是你在意的人,那我们是什么?”温静遥惨然一笑,带着仅有的一丝不甘,追问着:“所以我们现在,只是你的仇人了,是不是?”

    这个问题似乎将火离问住了,他沉吟了片刻,方才缓缓开口:“我们不一样,你早该知道的,仙凡不两立,我不做回褚风临,你还是会选择上一世一样的道路,我不做回褚风临,你还是会与你的狐仙部族与我对立,可我从来都不是褚风临,我是九尾天狐火离。”

    说罢,他将袍袖一挥,收敛起眼底所有的情绪,出口的声音和他的神情一般冷硬如铁,仿佛说着这世上最决绝的话语:“你们走吧,我是不会为任何人改变的。”

    我是不会为任何人改变的。

    这是温静遥第二次听到这句话,没想到第二次听,依旧能让人瞬间心如死灰……温静遥麻木地牵起嘴角,可是脸上的表情不受控制,使这个笑容看上去像是在哭:“是的,一千年了,我本就不该期望能改变你,就像我不该期望能把一团烈火拥在怀中一样。”

    强行拥着一团火,最后的结果只是烧死自己,可是烈火依旧燎原,生灵依旧涂炭,唯一能阻止火势的办法就只有趁火苗没有蔓延全身的时候忍痛切除灼烧的骨肉,就算透骨的伤疤会伴随她一辈子,就算刺心的疼痛会叫她永生难忘,可她至少活下来了不是吗?只有活着,才能想办法阻止这场灾难……

    温静遥整个人都被掏空了一般,用尽最后的力气转身走开,不愿再让任何人看到她的脆弱,只留下一抹倔强的背影,沈晏清临走前遥望山巅那个侧过脸颊无动于衷的人,问道:“下次见面的时候,就是刀兵相向的时候了吧?”

    火离昂着头,无畏地笑道:“我期待着。”

    “我也是。”沈晏清回以一笑,以一个值得尊崇的对手的身份,而不再是以一个朋友的身份,两名王者互相交换了一个默契的眼神,便各自走向了各自的道路。

    当温静遥再度坐上雪狐的狐背准备离开之际,听到了那人最后的吩咐,短短一句话,像是酝酿已久的告别之语,又像是不经意的随口之言:“这个孩子不适合在凡间生存,等他稍长大些我会来接走他,至于名字……就叫温离吧。”

    温静遥当场没有说什么,算作默认了,直到雪狐蓦然升空,冷风呼呼吹过她的脸颊,吹干了脸上已经冰凉的泪痕,她抚上腹部,心想着:

    或许这样,对这孩子是最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