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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2章 妇人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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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招弟听了此言,几欲晕倒,带着哭腔道:“盼弟,《孝经》的谆谆教导你莫非忘了?‘非法不言,非道不行’,你如此言之,大为不妥,有违戒训。”

    “这八个字,是教导天下诸侯的,于我一介庶民,又何加焉?”

    王盼弟讥讽道:“再者说了,为人父母,却参与买卖他人之子的事情,这所行的,真是‘道’乎?父母先行‘非道’,我为何不能后言‘非法’?”

    王招弟气得脸红了起来:“你今日敢言,明日便敢说将出去!《论语》中,有人偷了羊,被儿子告官抓获了。圣人不赞同他的做法,并认为:‘子为父隐’才是‘直’。为何圣人的教诲,你就是记不住?”

    王盼弟怒而摔书,大声道:“你不说倒也罢了,说了我正想问一句,什么鸡鸣狗盗之徒,也配称为圣人!如此,不学也罢!”

    两人之间,言辞愈发激烈,气氛愈发紧张了起来。

    另外两个年龄尚小的女孩,分别唤作“想弟”以及“来弟”的,被姐姐之间的争吵,吓得哇哇大哭了起来。

    夜无眠在外面瞧着这一幕,由于未知全貌,暂时不予置评。

    忽见月光下,一个提着灯笼的无精打采侍女走来。

    夜无眠连忙转身,躲在桂花树后,隐住身形。

    那侍女走入书斋,怯懦懦道:“二小姐,主母要你去她屋子里听训。”

    只听得王盼弟拍案而起道:“王家合共有四姐妹,为什么每次都是我去听训!难道我不是她亲生的吗?”

    经王招弟一番劝解,王盼弟最终还是百般不情愿地,随丫鬟去了。

    夜无眠紧紧跟随,提足轻点,飞到瓦顶之上。

    这座宅子自是不小,比之长沙谭敬承府,都不遑多让。

    且多处悬着“吾善养吾浩然之气”的孟子海口,夜无眠记得,谭府只有一处如此,不免相形见绌。

    主母院落中,夜无眠等王盼弟进了房间,丫鬟退下之后,才找了一处便于藏身的所在,手指蘸了口水,捅破窗户纸,往屋内看去。

    屋中,一个青衣文士,并一个四十岁左右的妇人,坐于主榻之上。

    青衣文士佩纶巾,手摇折扇,头戴簪花,扇着寂寞之风。

    本应是潇洒倜傥,可冬天扇扇,这装逼造作之气,未免过重,看上去大为违和。

    夜无眠只是冷冷一笑。

    妇人挽着高高的云髻,眯着眼睛,体态丰盈。

    她怀中抱着一个金丝裹缠的襁褓,襁褓上,挂着好几块从和阗转卖过来的美玉。

    襁褓外,套了一个福寿锦缎,在灯火下煜煜生辉,晶莹闪亮。

    夜无眠细看时,那闪闪发光的锦缎,竟是因为嵌满了珠宝所致!其中有一颗颇大的,似是有价无市的夜明珠。

    如此富贵风流,当真与书斋上所题的“克勤克俭之家”,遥相呼应了。

    王盼弟才一进去,那丰腴妇人便凶相上脸,朝她喝一声:“跪下!”

    态度坚决,不容置喙。语气冰冷,凉到心尖。

    夜无眠自孔眼中瞧得,王盼弟并未跪下,反而勇敢抬头质疑道:“母亲,我有何罪,竟须跪下说话?”

    妇人也不见气,只是冷冷问道:“你且答:何谓三纲?”

    王盼弟如实答道:“君为臣纲,父为子纲,夫为妻纲。此为三纲。”

    “既如此,母使子跪,子为何不跪?”

    “那也是父为子纲,可从未听过母为子纲的!”

    王盼弟浑然不惧,转头看向那青衣文士,笑道:“爸爸,我求你好不好,你令娘亲不使我跪,这样一来,纵使哪天圣人增设‘母亦为子纲’,将三纲扩充至四纲,可是夫仍为妻纲,她管着我,你管着她,我却仍然免于一跪。”

    夜无眠听了,不免莞尔一笑,有些喜欢上王盼弟这个小妹妹来。

    当然,这种喜欢无涉男女感情,只是欣赏她的敢言。

    青衣文士把折扇一收,道了一句“胡闹!”

    却也没有如何为难她,转而对妇人宽慰道:“再怎么说也是你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你母子二人一相见,怎愈发如仇雠乎?”

    妇人冷笑道:“怎能不如仇敌!若非她是女儿身,导致你王家始终缺少一个儿子,你又怎会新娶一妇?新娶的倘若能生儿子倒也罢了,我也愿视为己出,将来继承王家家业,自也会奉为我母亲。

    可是你那妾室倒好,竟也跟我对着干,只生了两个女儿。如今想来,这倒霉的一切,都是这赔钱货造成的,我见了她,怎能不如同见了仇敌!”

    青衣文士无话可说,王盼弟稚嫩的脸上,却早是两泪涟涟,似春季屋檐上,止不住掉落的连绵雨水。

    “母亲!你如此说我,可还有半丝半毫亲伦之念乎?”

    妇人看向她,满眼凶光:“自故宋以来,吴越、两湖间人家,便有溺死女婴的风气,我若不念骨肉之情,也早把你溺死,你而今已然做了水鬼,现在正沉在冰冷的水里,等着把哪个短命鬼搦下水来替了你,好去投胎往生!哪能来王家这等富贵人家走一遭,衣锦食玉,吃穿无忧!你说我对你有无亲伦之念?”

    这恶毒的话一出,王盼弟眼泪一时收了。

    她将脸上的泪痕擦干净,挺起腰杆子来,全身筋骨颤颤作响,如同一只受到了极大伤害,却又顽强活着的猫。

    她凄然又坚定道:“你安敢溺我!我背得滚瓜烂熟,《大明》律规定,‘凡祖父母、父母故杀子孙,杖七十,徒一年半’。成化间,宪宗皇帝又教:‘所产女子,如仍溺死者,许邻里举首,发戍远方!’”

    女儿如此顶嘴,妇人被气得抖如筛糠,伸出胖手,指着王盼弟道:“好狗胆!来人啊,今天我就把你掌嘴掌毙了,我看哪个敢告官,又有哪个敢把我发配走!”

    王盼弟一脸惨然,对父母失望至极,却全无怕意,直视双亲道:“你就算不打死我,你所犯下的罪,也已经难赎了。你先是从贼人处买来男婴,视为己出,爱他胜过我们四姐妹。又自甘堕落,跟贩卖人丁的贼男女暗通款曲,为他们提供据点!甚至前些日,你还与这伙贼男女一道,押送幼儿去武功山……光是凭你这些罪行,《大明律》便要将你发配!”

    听到这话,本还有意阻拦妻子施暴的青衣文士,便没再开口,任由门外冲进来的一个壮硕家丁,甩起大掌,去扇王盼弟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