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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英见到了路廊口,知道已到地头,坚持着要下轿。
一路上即激动又紧张的心情,此刻更是变得胆怯起来。
抓着老伴陈平安的手,不知是躺卧得久了还是什么缘故,竟紧紧地偎依着老伴,身子微微发抖,紧张得迈不开步子。
五十六七年纪,因思念慈母相思之极,竟已满头白发。
不过头发烫过,看上去美观大方,更显大上海女性典雅气质。
略一停息,这边陈平安及两个儿子,女儿媳妇,簇拥着和英,快步向穿过路廊没几步的李家祠堂走去。
那边早由黄营长,李布钢,李布法,李道平等,带着男男女女老老少少四五十人,在石弹大路两边排列迎接。
大伙把和英簇拥上祠堂台阶,来到厢房门口。
黄营长不愧部队营长出身,马上指挥一江一原一川一山,一谷及不偷不抢不赌等兄弟十来人,维护现状,叫乡亲们千万不要拥挤。
尤其在祠堂正门口,桥板处,更是要注意安全。
李一峰陪着李路远,早站在戏台子上,两人合抱着“须臾时百年春秋“的戏台廊柱,于母女相会情景尽收眼底。
和英来到厢房门口,早有和寿上前,去扶接姐姐。
小英和翠花左右搀扶着老太太站了起来,和英上前,盯视妈妈良久。
母女俩只发型不一,眉眼五官出奇相似。
只是和英比娘要高出半头。
就这样,和英静静地看着,老太太也巍巍颤颤的站着。
突然,和英一声撕心裂肺的:"姆妈——!"
打破了前几秒的沉寂,只见她一边嚎啕大哭,一边跪倒在地,匍伏在老太太脚下,痛哭失声。
老太太早已声泪俱下,不停地呼叫着和英乳名:
"玉玉,玉玉?"
和寿也已泪流满面,张着嘴不知道说什么。
布钢,道平等都湿润着眼睛,怕老太太伤心过度,连忙一边安慰老太太落座,一边叫小英翠花扶起和英。
劝说和英,老太太年岁已高,切莫悲伤,大家高兴,高兴。
和英一听,心想娘既见到,是不可让老人家太过激动,连忙收住了声,却控制不住泪,含泪带笑的抱着妈妈的头,一个劲地亲吻妈的头发……
厢房内外,密密麻麻地围着邻里乡亲,见此情景莫不动容……
黄营长见厢房太小,空气不畅,就大声地吩咐和寿,叫大家伙到祠堂大厅去。
祠堂大厅正中,李家祠堂牌篇下,早已朝南安放好一张太师椅子,坐面用厚厚的毛毯铺垫着。
太师椅子前面,左右两边,各有两张同样式样的太师掎,已有三位白发白胡子的李家岙家字辈太公坐着,空着西边下首一个位子。
黄营长吩咐大家,把老太太簇拥着坐在上面的太师椅子上。
布钢布法让黄营长去空位子上坐,黄营长扭捏了两下,半推半就顺势坐好。
这边刚坐定,整个大厅刹时围满看热闹的乡亲,一峰路远等十七八个大小孩子,全部挤在戏台上,反过来从台上往台下看戏文。
这时,老书记布法大声吆喝,先是和英夫妇,三跪六拜,接着几个小辈,一一跪拜过老太太,然后和英夫妇与和寿夫妻,重新相认。
小英与姐姐免不了又拥抱流泪一阵。
接着老太太特意嘱咐和英一家,重新相认道平翠花夫妻,及女儿笑梅。
见路远不在跟前,笑说着将就而过。
布法又引领着和英一家,辑拜过三位家字辈公公太公。
轮到黄营长,和英见还有这么年轻的公公,略微一呆。早有布法上前介绍,是上级领导黄营长黄主任云云。黄营长大大咧咧,嘻嘻哈哈。
一切热闹喜庆,自不一般。
早有一江上前请示,大厅边房,15桌酒席已经准备就绪,什么时候放炮仗开饭?请上级领导发话。
黄营长一看手表,见时间尚早,就命令唱戏的后场台,先热热闹闹地敲锣打鼓半个钟头,然后再放炮仗开席。
一刹那间,战鼓动地,锣鼓喧天,整个李家祠堂灯火通明,热闹非凡……
李道平一家,除路遥不在,他们在李家岙住了四夜。
这几日老太太一家双喜临门,除女儿回来外,和寿长子老大李不偷,终于重新定下了婚事。
原来,2号这天,老大的未婚妻李金花,见1号老大家里有那么大的喜事,办了15桌酒席,除爹爹去帮忙外,自己这个从小就定下的长子媳妇,却不来叫一声,而自己实在没有这个决心和信心和胆识,主动前去凑热闹。
倒是二妹银花,借着去看义乌姑娘笑梅之机,一天到晚粘在老大身边,忙前忙后的,帮衬着自己名正言顺的婆婆。
自己几次想去,都没有这个勇气。
加上十多岁的小妹兰花,少女童言无忌,说大姐夫早已变成二姐夫了。
三妹铜花,四妹铁花,也劝自己接受现实,趁早放手。
李金花怨叹自己命苦,对自己真的又恨又悔又恼又气。见二妹银花,已和不偷老大情投意合,公开而无顾忌的,成了事实。
她思虑再三,知道自己无论如何,都不可能成为老大的女人,强扭的瓜不甜,倒不如落得大方,既保全姐妹情分,又落得贤良名声。
于是就主动跟爹妈讲,把这门娃娃亲,无偿转让给二妹银花。
她爹正在为金银双花同想一夫的事,烦躁得焦头烂额,头大如斗。
若是硬叫金花嫁老大,相信老大不敢不从父命,却定是要害了三个人。
若叫金花退出,这婚事早已定下,乡亲们全都知道的,做爹娘的没这个道理。
现在金花主动提出退婚,真的让老头子欣喜万分。
他自己看中老大这个女婿,至于是大女婿还是二女婿,哪会去计较?
却又不好喜露形色,当下故意眉头深绉,说是考虑考虑。
不等金花转背,来不及刹车地快步赶到李和寿家,见布钢,布法及义乌大哥道平等都在,把情况一讲,当时就和亲家和寿商定,定于1月3号,重办订婚酒。
和寿前些日子正在为老大的婚事烦心。
前天晚上还与布钢啇量,知道布钢和自己亲家曾经是十多年邻居,关系很铁,加上布钢做思想工作这一块卖独步。
于是把老大和金银双花之间的事与布钢讲过,想用布钢口才,去讨得她俩中的一个来,且不可伤了和气。
这下正好,有一个主动让位,这就除一而外,皆大欢喜。
本来按道平与和寿意思,聘礼定1280元。
银花老爹听了,双手乱摇,不住口地说:
“这不成!这不成!人家嫁闺女,财礼三百五百大行大价,我嫁二囡头,却要这么多?
这一来叫别人家的小伙子讨老婆怎么办?
二则我自己还有金铜铁烂四朵花,还怎么嫁得出去?
噢!老二银花这么多财礼,还有几个,今后贱卖啊?不成,不成,我最多只收380。
这个本来应该是介绍人讲的,现在我看布钢兄弟原来一个道地住过的,女方介绍人布钢兄弟的你来做,男方嘛,我不来表态。”
这个绰号叫老汤头的,一口气说了这么多,就是坚决不要那么多聘礼。
布钢说:“和寿,老汤哥说的话有道理,我承他抬举,做个现成介绍人。我的意见跟他一样,财礼380就380。”
原来,老汤头全部五个女儿。
当初生下大女儿时,十分开心也就十分金贵,头胎生朵花,一世笑哈哈。
所以取名叫金花。
二女儿生下来时,也还高兴满意,于是取名银花。
谁知老婆肚子不争气,接连又是两个女儿。只好免为其难的取名铜花和铁花,已是越来越不趁心合意,也就越来越不值钱。
谁知他一生与儿子无缘,老婆连续又生下两个没柄的时,一气之下,让接生婆给做了。
生下最后一个女儿后,对自己今生要有儿子,已是毫无信心和希望。
失望失落之余,给小女儿取名烂花,意为比废铜烂铁还要不值钱的一朵烂花。
烂花上学时,老师把她的名字写作兰花,一偏旁之差,价值提升何止万倍?
这倒是出乎老汤头意外。
农村里普遍认为,生儿子可以养老送终,有口饭吃。
他生了五个女儿,就常自嘲,没有饭吃,喝汤总归有得喝的。所以自己叫自己作老汤头。
乡亲们喜欢给别人取绰号,那是有种天生的爱好。一般的人生怕,讨厌,忌讳别人叫绰号。他倒好,自己取的,所以大伙们乐得捧场,放开畅叫。
以至于他的真名李和建,年轻一辈,已无人知。
这时,老太太表态,说这次婚事,主要是金花姿态高,大姑娘大气,不能让她受委屈。
就决定聘礼定为880,让老汤头为金花今后出嫁,多备些嫁妆,作为安慰。
老太太一说,即便定局。
啧啧啧!这时节880元的财礼,已让多少人家眼红心妒忌?
而在不远的将来,财礼上涨到880000元的也有,还有更高的。
国家变得实在太快了。让老百姓开心得手忙脚乱。刚刚买的21吋彩电,在村口显耀不到村尾,早有人已抬进25吋的了,这家伙喜滋滋地与老婆刚擦了汗,那小子家居然连摩托车后座都摆不下,叫店家直接用车送了台56吋的……
阿哟外婆喂!
我要吃豆!
什么豆?
罗汉豆!
什么罗?……
改革开放没几年,老百姓的日子乐翻天!
这是后话。
话说这场订婚宴,除金花不太开心外,最无缘无故不开心的要算李笑梅。
这几天,她让老大老二老三老四,小峰路远都莫名其妙地,让她生过气。
却对银花毫无办法。
银花知道是老太太作的主,聘礼880元,男方介绍人是李道平,自己娘家介绍人布钢叔叔。
3号办了6桌订婚酒。心头大事尘埃落定,自是心花怒放。
她早就知道笑梅心中也有老大放不下,所以这几天就天天“梅梅,妹妹,笑梅,小妹”的乱叫。反正听上去都一样,而且特别亲热。
笑梅根本没办法生她的气,只能强颜欢笑,真笑假笑地应付银花。
但偶尔看着老大时的眼神,却如要咬人似的,也只有老大自已心里有数了。
李和英已经退休。
这次上海出来时,就决定如若见到娘亲,定要陪伴在娘亲身边不走,把几十年失落的亲情补回来。
丈夫及子女们当然理解她的心情,自然随她心愿。
4号这天,李道平一家四个,加上老大;陈平安一家五个,加上秦之华,同时告辞。
临走时,李道平告诉和寿,来年,把老二不抢带去义乌,帮衬帮衬老大,先把业务熟悉起来,准备在若干年后合适的时机下,让老大老二自己单干。
先专做针线和钮扣方面的生意。
和英则嘱咐大儿子陈志高,趁政策开始放开,尽快为三表弟不赌,在上海谋份差使。
一峰知道路远跟自己一样,元旦连星期六,星期天在内,连着放三天半假,4号回去肯定已一天课耽误了,也破天荒的叫老四代请半天假。
他和路远两个人几天玩下来,情谊更深了很多。
这天上午,一峰坚持着送路远,从村口一直送到三界白沙渡口。
一行十二个人,在大香樟树下,告别亲人朋友,结伴向三界而去。
.一路上,路远深感一峰重情重义,就再三鼓励一峰,定要刻苦学习。
路远与一峰约定,做不成初中高中同学,一定要做大学同学,三年后,共同报考杭州大学。
一峰路远击掌为誓互相握手为定。
快到渡口时,路远突然想到一事,问一峰:
"小峰,这次来,怎么没见到你另一个结拜哥哥强龙?"
一峰说:"噢,强哥这个元旦,全家去舟山他伯伯家玩了,也可能今天回来。"
路远微觉失望。
一峰站在渡口,目送路远等乘船,往对岸而去。路远紧靠在老大身边,站在船头,一直挥手。
不知何故,一峰心头,一阵阵伤感??
分田到户的甜头,马上尝出。
尤其象一峰这样的大家庭,以前挣工分的人少,吃饭的人多,所以年年是倒挂户,吃预支粮。
分田到户后,一峰一家,人多田也就多,在老爹布钢的指挥下,在大哥三哥的带领下,大嫂一谷一峰,一针一线全部出动。连小可功都帮着娘娘打酱油。
当年十一亩田,都种上两作水稻,一家人齐心协力,挑猪肥料,割田坎草;耘田,拔田里杂草杂稻;除虫;夜里管田水等等,一年辛苦下来,获得大丰收。
到晚稻收割完毕,马上又种上小麦和油菜。
日子当年就红火而兴旺起来。
此时,全李家岙村,全三界,全县等,粮食一多余,所有东西好像全部一下子多了出来。
鸡鸭鹅,猪牛羊,等等等等。
一峰奇怪,以前各村各堡的小水库,年年不到七月底,水都放到水库见底,现在水库水长年有,所以鱼啊虾呀也就都有了。
一峰通过几个夜里去管田水,终于从村民口中得知,大凡水库里的水,就算关得最密逢,多多少少肯定要渗漏的。
漏的大象茶壶口,漏得小似小便水。
吃集体饭时,虽说有专人负责管田水,却从不会认认真真一夜不睡的去管,哪会心痛渗漏到水坑里的水,任其自流?抱着你不管我不管的心态。
把水坑用水坝拦一下,一夜下来,一整畈田的水稻,水全部够用了。
这一点,当初每个人都知道,却有谁会自觉去做?
那一年,往农村里最好销的东西是储藏稻谷的储箩。
家家户户至少毎家储藏稻谷一千到三千斤不等。
农民很实在,穷怕饿怕了,一单粮食多余,第一就是贮存起来。
所以这年起,农村绝大多数人家,年年都贮存粮食。
吃存粮这个奇怪现象,一直持续了近二十年,让一峰百思不解,这也是后话。
第二吃香的是脚踏打稻机。
它的出现,一下子替代了传统打稻的稻桶。让稻桶变成了真正的贮存稻谷的桶,退出了它上千年的历史地位。
时光象曹娥江水一样,永不停止,川流不息??
三个结拜成兄弟的毛头小孩,终于慢慢长大成人。
老大郑强龙,高中毕业后,家里的田畈作业,根本要不了那么多人,就听娘安排,去学泥水匠。
这两年,吃饱已经远远有余,农村里造房子的好象刮起一股风。
泥水木匠就成了最紧俏最吃香的行业。几乎所有农村小伙,都是这两个行业的跟风者。
结拜兄弟中的老二不赌也一样,放牛队解散后,突然削职为民,没有几个手下再来听从自己号令。
打不过老三,他们就避着他,让老三说不出的恼火。
与白沙等外面几个村里的青少年,打了几场架,却变成了朋友。
和唐巧巧早已两情相悦,却也没了激情。
李和寿见他整天游手好闲,不务正业。怕这样下去不行,就先让他去一山那里学木匠。却被他大师兄长,大师兄短的叫着,一点没有做学徒的样。
就又托人作保的,到马泉岙村一个很严厉的泥水师傅,叫徐天豪的那里学泥水匠。
徐天豪造房子,远近有名。
已有几个小伙子,泥水活技术别人处学了一些,在他那里过过堂,他是过堂师父。
一般来说,半路来过堂的,其实半师半友。但这个徐天豪,却对过堂的徒弟,也出格的严。邻近各村很有名,以致于没有人敢去做他的学徒。
李和寿听说,却早有心想把老三投他门下。
刚开始见老三喜欢木匠活,碍于布钢面子,就让老三跟一山学木匠。
见没多久,太不成样,就决定改投到天豪师傅门下学泥水工活。
和寿知道天豪师傅从没正经八百带过徒。
更知道自己三儿子是块三角石头,好弄起来命都可双手奉上;难讲起来,一言不合,拳脚奉陪。
但知道老三讲义气,懂得尊敬师长。所以,特别地为他,在拜徐天豪做师父时,办了三桌酒。
正式三跪六拜再敬茶,仪式隆重而正规。
从此,不赌正式有了师父。
三结拜中的老小一峰,已经十六岁,在三界中学读高一。和老四两个,每个星期五下午放学回家,星期天下午回到学校。
学校生活多彩却枯燥,新鲜而乏味。
就读高中时,一峰对文学方面,尤其是中国古典文学,有浓厚的兴趣。对唐诗宋词,更是情有独钟;而对中国古代的历史变迁,也深深入迷。
他慢慢地知道,自己的家乡车骑山,曾经出过举世闻名的人物,曾经有过无比辉煌的岁月。
这时季,相对而言,除了饭已可以吃饱外,其它东西虽突然多了很多,但农村还是普遍贫困。
东西虽多,却要钱去买,这时候老百姓的钱,要造房子。子女都多,而且都快长大成人。
光荣妈妈的结果,终于导致儿女成家立业的巨大负担。
吃饱就须穿暖,就要住得舒服,这是最起码的要求。
既然迈出了第一脚,第二步想都不必想,肯定要跟上。
人的欲望和社会的进步,跟读文章一样,它是不能断章取义的。
特定的时代,有特定的政策。特定的环境,有特定的幸福。
那个时代,先以吃饱穿暖为前提,相应的政策就围着这个前提转。而所谓的幸福,也就是吃饱穿暖。
一旦吃饱穿暖了,就慢慢的想要住得舒畅,穿得考究……
人心不知足,社会才进步。
李和英却很知足!
吃穿已经不愁,娘亲已经找到。
小时候的苦,此时回忆,却变成浓浓的的香甜。
她是大上海的女性,晚年退休,住在乡下娘身边,侍奉娘一日三餐,已是她最大的幸福。
老太太在女儿的悉心照料下,儿孙们个个孝敬孝顺,上海的女婿外甥们每逢节日,又定来拜望,日子过得和和美美。
她安享天年,直到92岁才去世。这是后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