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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后蝉鸣阵阵,夏日的午后总令人愈加惫懒。赵云澜正靠卧在躺椅上假寐,脑海中盘算着:何时再去沈魏那打牙祭,上次的炙兔肉不错,最近莲藕上市,不知道沈魏会不会做呢?想得正惬意,却被耳边“咕咕、咕咕……”声打断。好不容易睁开眼睛,就看到一只雪白的信鸽在躺椅扶手上站着。
赵云澜瞬间清醒了,一手握住白鸽,熟练地拆下了小竹筒倒出信笺。信笺是丝帛质地,上面写道:“太子不立,新币欲推,朝局震荡,家族若变,速去边关,与恕之共进退。父。”
默读完飞鸽传书,赵云澜背脊直挺地坐在躺椅上,一手攥紧了那块小小丝帛,一手轻抚白鸽,双眉略紧,眼中光芒闪烁。
大庆跨了进来,嚷嚷道:“老赵,你家楚恕之参军去了,一进去就是副将先锋呢!你小时候不是也读了兵书,武功更不弱于他,你要是去参了军,是不是能混个将军?”
“呵呵,战场原本就更适合楚恕之。”赵云澜轻抚白鸽道。
“怎么了?”大庆看到白鸽和脚环上的赵式徽记,一下子严肃起来。
“大庆,若朝局混沌,你是遵上谕,还是顺天道?”赵云澜仰头目送飞走的信鸽,半询问,半自言自语道。
还未等大庆作答。赵云澜又自嘲说:“我以为我和老头子除了名分,再无关联,但事实上,他时刻都在摆布我。”
“赵伯父是个真丈夫,你虽恨他,但也像极了他。”大庆正色道。
赵云澜将信笺递给大庆,大庆观之低语道:“平帝走后,摄政王只立了太子,却一直不拥立为帝,又要推行新币,这是要改朝换代?”大庆边思索边说,说到最后已经双目圆睁,惊讶地看向赵云澜。
赵云澜依旧仰望着早已没了信鸽踪迹的天空。朗朗苍穹,云淡风轻,耳边只留蝉鸣鼓噪。
赵云澜回过神来又问:“前几日托你找的琴谱找到了么?”
“额,哦,对。就是给你来送琴谱的。”大庆从怀里掏出一本薄薄的古书,然后笑嘻嘻得问:“我可是费了老大力气,才找到了这本,据说是雍门子(注1)所留。”
赵云澜眼中光芒大盛,急切得夺了过来,专注地翻看了几页道:“乍一看看不出端倪,得找人推敲。”
“你说我找到这个,沈夫子会不会特意给我做顿大餐犒劳我一番?”大庆笑得有点捉狭。
“好像你吃得还少了,人家冬天的腌鱼都被你搜刮光了。”赵云澜小心地把琴谱收入怀内对大庆道,“有急事来书院找我。”
“老赵你别走,县衙大人说最近县内有些从属不清的地块,要被充为皇家土地,再做分封,怕是会有人闹事,要我们提早防范。”大庆看着赵云澜背影急道。
赵云澜停住转身:“我们县还有从属不清的?这莫不是强占民田吧?”
“我也不清楚细则,要不去问问陈大人?”
“陈大人绝不会干这种事,肯定是上头压下来的,找他也无用。我们谨防民变,别伤了百姓。事后想办法让大人好生安置吧,天无绝人之路。”赵云澜心中郁郁,忽然觉得前几个月的日子,约摸太自在了,这还没立秋,老天爷就要对他秋后算账吗?
通往书院的小径从春走到夏,少说也走了十来趟了。赵云澜心里回想着和沈魏相识相交的三、四个月,沈魏此人如同一块在古井下的美玉,君子如玉淡漠无波,却又有些神秘。赵云澜知道沈魏并不讨厌他,他几乎算是沈魏唯一的朋友。每次去沈魏话虽不多,但谈到风土人情、山川景色和音律,也能直抒胸臆。只是一提到过往,尤其曾经的东家,沈魏总是避而不答。赵云澜觉得,沈魏的君子风范就在这避而不答上,他似乎察觉赵云澜的接近中带有刺探,但并没有故意说谎搪塞,或者避而不见,除了闭口不言,该如何还是如何。
“赵大人好,沈夫子正要出门呢,今天怕要空着肚子回去了吧?”一个名叫叶青的学子毫无芥蒂的调笑着赵云澜。赵云澜是个自来熟,书院的学生们与他交谈比对夫子们更随意些,大概真正的读书人在什么时候都有种不怒而威的态势。
一跨进书院大门,这个调笑就让赵云澜一路沉重的心情放松起来,打了个口哨回道:“你信不信我让夫子罚你三炷香的马步?”
“你吃不上饭又不怪我!”幸灾乐祸的跑了。
赵云澜径直穿过外院,一路学生见他都微笑示意,无人阻拦。直接走到了内院沈魏房前,房门虚掩,抬手一推,只见沈魏仅穿贴身里衣,正在翻找衣柜。
平日沈魏穿戴严谨,赵云澜第一次看到沈魏仅着里衣;夏日里衣又轻薄贴身,更勾勒得沈魏身姿既有松柏挺拔,又有修篁柔韧,完全不似一般文人那般消瘦,着实是赏心悦目,赵云澜微愣,一时竟不知是进还是退。
沈魏听到来人,回头一看是赵云澜,不以为意转头继续寻找。边找边说:“今日桑赞、汪徵两个孩子相邀,说是他们结婚第一个百天。”沈魏不经意间眉眼带笑:“还说结婚办得太仓促,所以今日请亲朋好友相聚共乐,老早就送来帖子,我今日怕是不能留大人用饭了。”
赵云澜没有答话,内心略有些失落。他自个也被这无缘无故冒出来的失落弄得莫名其妙,暗暗宽慰自己道,反正回头再来蹭饭就是。
沈魏穿戴齐整,看赵云澜默默地愣在门外,问道:“不知大人晚上是否有公务?”
赵云澜内心微微苦笑:这就催我走了。于是换上平日里一贯的不羁神色,挑眉道:“我本来还想好歹能蹭口茶,看来实在是来得不巧。”话一出口,就后悔自己略带着酸意的作答。心道:他在此教书五年,再不爱与人结交,也有人情往来,是我来得不凑巧。
沈魏穿戴完毕,走到门口,这才看到赵云澜发髻额角都微微冒汗,想是一路走来暑气未消,温声道:“那先喝杯茶吧。”
“不必了。”赵云澜杵着未动。
“喝完茶再一起去赴宴,大人可方便?”沈魏看了眼赵云澜,继续温声道,“桑赞知道大人上次替在下解围受伤,一直想要当面言谢。在下现替学生邀请,虽未准备拜帖,但大人向来洒脱,应该不计较吧。只是今晚,怕是宵禁前回不了城了。”
赵云澜第一次发现,沈魏其实不仅有城府,还有七窍玲珑的心思。自以为没有表露什么情绪,但沈魏不仅猜到,还铺好了台阶让他选。
“既有喜酒,还喝什么茶。”赵云澜笑得像朵向日葵,一把揽过沈魏肩头,又道:“你怎么跟姑娘似的,出门还要换衣服打扮啊?”
沈魏浑身一僵,耳根刷红,僵硬得走了几步才回了句:“大人言辞,有辱斯文!”顺势拉下赵云澜搭在肩上的手,快走了两步,错开半个身子距离。
赵云澜心情实在太好,完全不以为意。
一到桑赞的院子,就看到了挂着的红色灯笼,还有不少盛开了荷花的大缸摆在院内,中间摆了两个长案,铺着菱形红布,摆放了时令常见的瓜果还有切好的酱肉,虽不隆重确也能看出主人家的细致与周道。三三两两的宾客,互相聊着天,居然还有2、3人认识赵云澜,都是沈魏的学生,十分自然的和赵云澜打了招呼。
桑赞远远看到沈魏就毕恭毕敬得迎进了屋内,连同对赵云澜都是极为恭敬。让二人左右上座。沈魏十分自然的跪坐下来,身姿挺直,双手平放在双腿上;赵云澜有一点拘谨,跟着一起跪坐。两人背后墙上高挂了一幅红底对联,上联:“瑟鼓房中凫翔静好”,下联:“萧吹楼上凤律归昌”,横批:“琴瑟百年”。
桑赞和汪徵身着暗红色礼服双双大礼跪在了赵云澜跟前,赵云澜看着坐在一旁的沈魏,微微笑着却不帮忙,搓着手就要把人拉起来。
桑赞直挺挺的说道:“因为我的事,夫子同窗都被牵连,若不是大人仗义出手,我和徵儿真的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了。”
“大人,这一拜是轻的。”汪徵声音轻柔,却十分坚定,与桑赞十指相触了下,又深深一拜。
“这这,沈魏!”赵云澜本以为就是来蹭吃蹭喝的,结果却受了大礼,像个不知所措的小长辈,再一次不安地看向沈魏。
沈魏安抚似的看了他一眼,沉声开口道:“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在下做的是分内事。赵大人仗义出手,期间侠义你我皆应谨记在心。你们日后相扶相守也不算枉费了这一屋子人对你们的看重。”
“谨遵教诲。”小夫妻异口同声,又是深深一拜。
“我来得仓促,也没带什么礼,下回补上。”赵云澜看他俩相扶相携的起了身,终于找回了自己的话头。
“听桑赞说,大人的琴艺比夫子还要略胜一筹?”汪徵看了眼自己的郎君,笑的好似一汪春水。
“确实。”沈魏答。
赵云澜横看了沈魏一眼,看到沈魏难得带笑的眉眼,只能默认。
“那不如请大人也弹奏一曲?”
“那太好了,今天可有耳福了!”一旁学子们雀跃道。
“好事成双,还请夫子与我合奏一曲。”赵云澜看向沈魏,在场所有人也都期待的看向了夫子。
沈魏略一点头,几个学生就张罗着去找琴摆案了。
注1:也称雍门子周,战国著名琴家,传琴谱发明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