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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沛之,不用送了。”赵云澜拱了拱手,原本修长的体型,略有些消瘦。双颊有了一点点凹陷,更显得脸上线条刚硬,曾经的公子浪荡样不见了。
“云澜,我父亲他……”一个微胖的青年公子有些尴尬道。
“沛之,这不怪程公。”赵云澜出声打断,“我父亲下狱也一个月了。朝廷态度阴晴难测,既没有三堂大审,也不罢官;但求情的奏折又全都扣下不表。如今局势微妙,谁都得替自家平安考虑。”赵云澜略有疲惫,但还是耐着性子给程沛之解释。
“你说的我自然明白。可父亲毕竟和你家,你外祖家都是世交。”程沛之比赵云澜小了三岁,幼时和赵云澜玩闹,总爱跟着他屁股后面喊云哥哥。赵云澜丧母离家入仕很早,城府心机比程沛之深得多,但这并未妨碍两人今日的交情。
程沛之的父亲位列九卿,虽然直管的是礼仪,但一定要开口说什么,那也是有机会的。只是……
“云澜,你也别太着急了。我听说你进京后三餐都没安稳吃过。”程沛之忽然想到一处好去处,便道:“长乐坊开了个馆子,里面的歌舞伎在全长安都是一流的。都是犯了案的官宦子女和一些家妓,与外头军营那些不同。才学容貌风情样样都有,尤其他们那的饭菜特别好吃,据说还有你们蜀地来的厨子,我陪你去散散心吧?”
赵云澜完全没有心思,不假思索的拒绝了。
“云澜,全长安有头面的,都会去那消遣,说不定有什么消息呢?”程沛之一心想让自己的哥们开心些,不遗余力的劝说道。
这种希望太过渺茫,但赵云澜明白沛之的愧疚,一心想讨自己欢心,这份情谊得接住,于是赵云澜换了副吊儿郎当的口吻道:“那今天你请!”
“天天我请都行!”程沛之大喜道。
满地金黄的银杏叶铺就了一地,沿着金色的石板路,走到长乐坊尽头,赵云澜看到了甚是古朴低调的“盼兮院”三字。纂体笔锋雅致却并不柔弱,整个院门也无甚脂粉气,让赵云澜暗暗一赞。
“臻首娥眉,巧笑倩兮,美目盼兮。像是个好地方。”
赵云澜本身相貌就好,从小学业上天资也高,又经历练,故而气质是贵气中有不羁,不羁里带沧桑,但偶尔还有些许孩子气,只是最近心绪极重,这点孩子气不多见了。他这么轻轻的一句,就让沛之觉着,当年那个招蜂引蝶的云哥哥又回来了。沛之挺了挺脊背,先跨了进去。
“店家要个雅间,来点酒菜,若有通晓琴艺的姑娘闲着,就请一起来吧。”沛之边引着赵云澜,边安排张罗。他自是知道赵云澜通晓琴艺,故而这么安排。
赵云澜默不作声,四处打量。整个院子曲径通幽,门脸不大,没想到走进来七拐八绕。正因此,故而每个雅间之间都相对独立,在里面谈事玩乐的私密性很好。
“公子,我们最近来了个北方匈奴的厨子,炙烤做得很好,您看要不要试试?”小厮边带路,边搭话。
“那个上火,要长安的菜式和川蜀菜,略清淡些。”沛之边说边扭头征求赵云澜,赵云澜不在意的点了点头。
他们来打一个雅间,原来雅间是套间,一进门是厅堂可供吃饭聊天听琴。但里面还有一两个小点的房间,案几床卧一应俱全。
“云澜,我没多叫姑娘,你如果想看歌舞,可以换个大点的房间?”沛之问道。
“忽然饿了,就好好吃顿饭吧。”赵云澜自顾自走到窗边,打开一看,窗外有个小湖,湖中竟然还有个湖心亭。赵云澜深深吸了一口气,一种秋天特有冷冽干净来到胸口,心里的烦闷多少缓解了些。
不多久小厮就陆续摆上了酒水饭菜,一道葫芦鸡特别金香诱人,赵云澜端着酒盏,喝着酒看着窗外的景色。吃到半席,忽然听到琴音,悠悠嘚传来。
赵云澜侧耳细听,竟然有些似曾相识的感觉,但又说不清在哪听过。
这时小厮敲门,在门口回秉道:“二位公子,柯小娘听闻来了个擅长古琴的公子,不敢当面嫌丑,故而在湖心亭献艺,不扰二位雅兴。”
“柯梦小娘?”
“正是。”
“哈哈,云澜你好运气,第一次来就遇到这里琴技最好的姑娘。”沛之晃到窗前,探头望去。
只见一个身着鹅黄色的女子在湖心亭拨弦,因为远只能看到她身姿娉婷,模样却看不清。赵云澜一心在琴音上,只觉得心随琴动,这些日子来的苦闷与委屈就被这琴声勾了出来,手上的酒一杯接着一杯,和着琴音灌下肚子。
沛之看他自顾自灌酒也没出声阻拦,想着若能大醉一场,自己这个好友也许还能睡个好觉,只是低声嘱咐小厮熬点粥点和醒酒汤。
琴音、愁肠、好酒,赵云澜醉得彻底。程沛之转身离去向端着醒酒茶的柯梦点头示意,柯梦低声道:“公子放心。”
赵云澜梦里光怪陆离,只觉得每个人都换了一张脸。素日严谨威严的父亲憔悴地看着自己,那些最是慈善的叔伯却冷冷冰冰像是雕像,还有一个人身着青衫但是面目模糊,转头看了一眼自己便转身离去,那条路的尽头一片黑雾,那人走得却很决然,赵云澜出声欲喊就感到一阵头痛欲裂,缓缓地睁开了眼睛。
然后看到暖暖的阳光找到了床框上,一阵沉香味钻入鼻子,双手一撑坐了起来。然后听到一声银铃般的声音:“赵公子,您醒了?”
赵云澜随着声音看过去,一个身着鹅黄色的女子,眉目轻淡自带妩媚,眼神里有一点俏皮又带点忧郁,令人不得不怜惜开来。女子坐在一旁,捻着香料,正在制香。
“柯小娘?沛之呢?”赵云澜一开口,声音沙哑,让人听得心痒痒。
“程家公子回府了,临走说您肯定大醉一场,让奴家伺候。”柯梦放下香料,转身走来,微微一笑,这一笑如同春风拂面,说勾人却文雅,说文雅又让人心痒。
赵云澜心道:难怪这地方惹人爱,确实不是普通姑娘。赵云澜原是风月场的老手,随机又歪斜地躺了下来道:“沛之也太不怜香惜玉,也不怕我酒后乱性。”说完还斜眼看着柯小娘似笑非笑。
“赵公子梦里可不是这样啊,不停地念叨着父亲、母亲呢!”柯梦掩口又是一笑,完全不以为意地打趣着。
赵云澜截过话头道:“姑娘的琴艺极好,师承何人?”
“好几个老师呢,有个师傅还曾是宫廷的乐师。我之前就听闻,赵公子的琴技高超,能否指点一二?”柯梦虽因为出生而流落风尘,和程沛之也算是略有交情,所以很早就知道他有个好友琴艺高超,这就是为何她愿意主动抚琴并照顾赵云澜。
就这么赵云澜成了柯梦的座上宾,众人皆传“盼兮院”的琴首柯梦与赵云澜相互倾心,赵公子家中不幸,情场得意,甚至这话都传到了祝红耳边。
某日午后,赵云澜正在家中与外祖父恳谈,祖父已出面疏通了诏狱看守,允诺让赵云澜探视赵新慈。
丁公沉声道:“你此去只需宽慰你父亲,如今没有风声或许是好事。各地新币都遭到梗阻,故而你父亲之事难以定论。再者,你仔细询问父亲,是否有过私下审讯,他是如何作答的。”
“云澜谨记。外公,外头传我与那个小娘子的事,您无需放在心上。”赵云澜眼神清明的看着外祖。
外祖捻了捻胡须笑道:“你心思在哪我自然知道,再说就算你真的喜欢,回头安定了,你给她赎身,我也不觉得有何不妥。”
“外孙还怕您心里责备,却不开口呢!”赵云澜又道:“那个女子确实不凡,但我只是听琴,顺带吃几口家乡饭菜。”
“你自己有分寸即可。”丁公又道,“朝廷风声越紧,那些地方更是兴旺,不是没有道理的。”
祖孙正聊着,忽然下人急急忙忙来报:“小公子,祝家姑娘来了!正在大厅候着。”
“啊?祝红妹妹?”一听到这个名字,赵云澜心情复杂,不知道为何这时,祝红会来到京城。
“好茶供奉,公子马上就来。”丁公转头看向赵云澜:“祝红也算是我看着长大的,其实如果是他做你正房,我和外祖母,你父亲都挺安心。”
“外公!”赵云澜苦着个脸,收拾心绪去见祝红。
祝家得知赵父遇难,赵云澜进京,祝红就闹着要来长安。二老拗不过,只好准允,其次祝家大女儿祝瑛与皇后有些女子情谊,而皇后正是王莽之女,若能出言,定然举足轻重。
“赵云澜,需要我帮忙吗?我现下住在姐姐家,姐姐她定见到皇后。”祝红一见到赵云澜就开门见山。
“祝红妹妹,你,我,我真的不值得你这么帮我。”赵云澜原本想着祝红是不是还会因为自己拒婚发难,没想到一开口就是倾心相帮。
“我要是落难,你管不管?”祝红坚定地看着这个从小爱慕的男人。
“当然管。”
“那不就结了。我们是打小的情谊,你可以看不上我,但还是我云澜哥哥。”祝红听到那三个字,反而自觉一身轻松。
“祝红妹妹……”赵云澜万般情绪汹涌而来。回想这两个月来,万般受挫,低声下气不说,更是见惯了脸色。祝红这三两句话就把这些心酸一扫而过了。
祝红见惯了赵云澜的吊儿郎当,看他眼睛微红反而有些无措,故作轻松道:“你可以看上人家盼目兮院的姑娘,我可不能不管我云澜哥哥还有赵伯伯。”
“……”赵云澜欲言又止,心想这个莫名其妙的桃花居然来的那么结实,自嘲之余,又有一点怅然若失。
与祝红讲了目前情势后,赵云澜亲自送祝红回到姐姐家;收拾一二,准备夜探诏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