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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魏一身紧身便装策马在青衣县城外,途径原流水书院旧址,发现已是人去楼空。房屋并没拆,里面开垦的田地全是杂草,心中黯然;夹紧了马腹,往书院后山的破观而去。
到了后山山脚,沈魏停了马,也未拴马,独自向山林走去。正往上走着,突然看到一个身着破烂道袍的道士,似跑似摔的冲下山来。
“林静!”沈魏一眼认出了道士。
“啊!大人,您这么快就到了!”那个叫林静的道士原来才二十出头的模样,眉目也方正,但有些看着让人发笑的正经。正要施礼,被沈魏用眼神制止了。
“你慌张什么?不是命尔在道观等着吗?”沈魏一路疾走上山,气息不变,神色清冷,这几句平平的问话,却让人感到不怒自威。
“不是我,是道观。道馆被人掘地三尺了!”林静愁眉苦脸地看着沈魏。
沈魏神色未变,但是双足一点,直接跃出七八丈外,往道馆疾驰。林静深吸一口气,苦着脸转身去追。
林静追上沈魏时,沈魏已经将道观巡看完了。当日他埋藏漆盒的位置,被挖得最是厉害,周边青石全部被挖开,有的地方甚至向下挖了三尺不止。他离开青衣县前一日,又亲手把蟠龙玉觽放回了漆盒,埋回了暗格,现在只剩下空空的盒子。那日被赵云澜撞破,就担心赵云澜会被自己牵累。自己生死难测,行踪不定,故而留下玉觽,万一有变故,可以让林静这个假道士取出玉觽,调集鬼嵬,救人危难。
如今此物落入他人之手,若那人利用此物差遣鬼嵬们,还当真是给自己挖了好大一个陷阱。不过沈魏脑海中思索了一圈,又觉着情势未必有那么坏,毕竟自己已在长安现身了,曾经的鬼嵬下属们自然会逐一知晓,不会被人轻易拿物件蒙蔽。
林静看着沈魏一身紧身玄色便装,双手交叠背后,长发束冠,在乱石杂草荒叶的破观里直直地站立着。在沈魏面前的,似乎不是乱石荒草,而是刀山火海,那人就这么平静地看着这些刀山火海,随时都准备一去不返。过往沈魏与他们出生入死的情景,这个最温和、最腼腆之人的决绝、果断又出现在眼前。这么想着,林静一时间竟不敢上前。
直至一声鸽子的咕叫打破这份沉默与压迫。沈魏抬起双手,那个白鸽扑腾扑腾地飞了下来,直接停在了他的手腕上。
沈魏打开鸽子脚脖子上的绢帛,只看了一眼,就浑身一僵。绢帛上写道:赵府有丧。
“大人,若如您之前书信说的只是外伤和颅内瘀血,不太可能啊,大概是误会吧?”沈魏一把抓住林静的手腕,眼神透着害怕和希冀,直直地盯着林静。似乎有半日光景长,也似乎只是须臾间,沈魏眼神中的惊涛骇浪又平复了,哑声道:“事不宜迟,你与我速速回京。就算尸体,也得让你来给我验一验。”
“大人,您先歇一下吧?”林静犹豫道。
沈魏只留下了一个大步走出门的背影,林静只得提气去追。
沈魏与林静先后换了近十匹马,终于在五日后午后到达了长安。沈魏怀疑此事是引他回京的陷阱,倒未着急入城,与林静在城外的一个庙宇安置。
夜幕沉沉,沈魏与林静身形鬼魅,来到了赵云澜去年才在长安置办的院落,门外并无什么特异。入内后,几乎没有守备的人,直接入到最内堂,才看到内堂外挂了一圈白灯笼。沈魏压着胸口翻涌的血气,轻轻跳入天井中央。林静正想提醒以防有诈,阻止他现身,却没来得及。只看到沈魏落地后,略略整了袖口,恭敬地对着大门一揖到底,然后这才一步步走向正门。林静顾不得怪沈魏迂腐,太过讲究礼数,立刻翻身上房顶,暗中看护。
沈魏推门而入,厅堂内深黑色的屋顶大梁上垂下了层层叠叠的白布,大堂中间是一口深黑色的棺木。棺木前有一个土瓦火盆,里面还有刚烧过纸的火星在闪烁,忽明忽暗。沈魏一步一步极其缓慢地往棺材前走,每一步似乎都用尽了力气,一手握拳攥得骨结发白,一手扶着腰侧极为艰难。
也就是十来步,就走到了棺木前,黑色的排位上清清楚楚刻着:独子赵云澜之灵柩。沈魏看了一眼恍如未见,继续向前走,直走到了棺木旁,才停了下来。他双手微微颤抖地抚上棺木,眼神忽然变得十分骇人,一股阴森鬼气喷薄而出,打算运气蓄力推开棺盖。
“咳咳——”一声苍老嘶哑的咳嗽从身后传来,沈魏如梦初醒,站定在那里一动不动。
“沈大人,云澜已经走了,您还打算吵得他不得安生吗?”赵心慈被楚恕之扶着走上前来。
沈魏缓缓转身,只见那二人都已披麻戴孝,瞬时一口鲜红的血沫子从口中喷出,红色的血沫甚至溅到层层叠叠的白布上,触目惊心。
“大人!”林静蹿入屋内,一把扶住了沈魏,双手掐上沈魏脉门,立马取出一脉丹药塞到他口内,然后又推拿按摩他一直压着的右侧腰眼,推拿了几十下,沈魏的脸色才微微缓过来,刚才灰白恶鬼似的脸色转为了苍白。
赵心慈和楚恕之都被这突然变故给惊住了,紧盯着二人。
沈魏一语不发,一步步离去,每一步比进来时更显得艰难。林静小心地搀扶沈魏,同时警惕四周。两人慢慢走出大门,正要迈出门廊,沈魏竟然看到赵云澜全身镐素地站在天井中间,周边凉风四起,把那人披于身后的长发,也微微吹乱,迎风而起。
沈魏心道这人变成鬼魂的模样倒也和之前差不多,眉眼舒展的笑了起来,这一笑倾国倾城。一笑之间,血气翻涌而上,一滩黑红色的血沾满了夜行衣,还有几丝血丝挂在唇边,沈魏整个人直直地向后倒去。
“大人!”林静惊慌失措的声音划破子夜,那个浑身镐素的赵云澜,顺着声音跌跌撞撞地冲到沈魏旁,扶住那个往下倾倒的人。耳边听到,一身很轻、很轻又悠长的叹息,接着是几不可闻的三个字“对—不—起。”
赵云澜斜靠在自己的床边,一条腿翘在床上,一条腿垂在地上,眼睛望着窗外,努力地看着窗外的光,两只手无意识的绕着一撮长发玩。那撮长发是沈魏的,他正躺在床上,脸色还是十分苍白,但是呼吸倒算平稳。
“吱—”门被轻轻地推开了,沈魏的眉头很轻微的皱了下。林静端着一碗汤药进来了,一进来就看到赵云澜正在玩他们老大的头发,立马眼观鼻鼻观心,非常正经地问道:“赵公子,我来伺候大人用药,您看何时给您治眼睛呢?”
“道长,沈魏这要晕多久?”赵云澜问。
“叫我林静。这十来日,大人每天没有睡到过两个时辰的整觉,他这是急怒攻心,再加上累的。”林静有点不怀好意地观察着赵云澜的表情,很满意地看到赵云澜的担忧,又接着道:“大人来找我替你医治眼睛,刚遇到我,就收到飞鸽传书说你们家有丧事,然后换了十四、五匹马赶回长安。他腰侧有旧伤,这样子骑马,好人都受不了。”林静很高兴地看到赵云澜表情越来越黑,甚至有一种骇人,继续说道:“大人没被你气死,是他命大!”
赵云澜紧咬嘴唇,手指已经放下沈魏的头发,转而狠狠抠捏着自己的膝盖。他并不后悔自己假死这步棋,但却没想到沈魏消失并不是躲避自己,而是替自己请人治病,若是知道,自己一定要想办法让沈魏提前知道真相。
“我真不是有意的,我不知道……”赵云澜的话头被林静打断。
“赵公子,我听闻大人为了你父亲入狱,你被关皇宫地牢,迫不得已现身,你知道……”林静这些日拼命赶路,心情极为不佳。这些年来,沈魏好不容易调理恢复的旧伤又给复发了,当大夫的这颗心简直气炸,故而有意拿话刺赵云澜。正说得眉飞色舞,就听到暗哑清冷的声音传来。
“在下怎么不知道我们换了十四、五匹马?”沈魏缓缓睁开眼睛,撑着床边想坐起来,赵云澜立马把他扶住,把他扶了起来,“你与我单线联系,其他的事,你又如何得知?”
“额,大人,药你趁热喝。我去准备下,一会还要给赵公子施针。”林静话音未落就逃了出去。
林静临走关上木门,屋内顿时安静下来。
沈魏垂着眼睛没有看赵云澜,他听到开门声就慢慢醒转,但是可能累极了,身体动弹不了。半梦半醒中,边听着两人的对话,边分析就明白了赵云澜想通过假死瞒天过海的打算。大概是太累了,也许是关心则乱,自己那晚才会将好好的活人当做了鬼魂……不过无论如何,因为自己,这么一个好好的贵家世子,居然得通过欺世假死才能保家人平安,说到底还是自己的过错。
赵云澜扶好沈魏,也沉默着,只觉得自己里外不是东西。沈魏虽然瞒了自己一个真相,但这毕竟分属沈魏隐私,自己有什么权利去逼迫人家,而且这人为了还自己一个公平,连自己性命都快不顾了。自己若真是他的知己,就应该理解他所有的苦衷,尊重他的决定。
两人就这么满腹心绪,异口同声道:“对不起。”话音一落又尴尬了起来,继续静默。
赵云澜不自在的站起来道:“我去给你端药。”
他对自己屋内十分熟悉,顺利的走到桌边,但是摸了几下才摸到林静摆的药碗,然后这才小心翼翼地端到床边。
沈魏看在眼里,心里又略过了一丝内疚,接过药碗开口道:“林静医术极高,他一定可以把你眼睛治好。”
“嗯,我假死并不是故意气你,逼你,是为了置之死地而后生。你若用得上我,也能没有顾虑地去帮你。”说这些话的时候,赵云澜坐回床边,无措地拿手搓抠着膝盖,眼神不知道落到何处,并没有看向沈魏。
沈魏慢慢喝着药,觉得这碗药特别苦涩。一只手去掏怀里的暗袋,摸出了几粒糖莲子,自己吃了一粒。又握住赵云澜抠着自己膝盖的手,一根手指一根手指的翻开他的掌心,把剩余几粒糖莲子都放在他的手心里;然后微微聚拢赵云澜的手,轻声道:“我看到你的牌位,唉,这才明白,道观里我以死逼你出手,有多可恨。我们算是扯平了。”
赵云澜塞了一颗糖莲子到嘴里,先是微苦,然后软糯微甜,齿颊留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