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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亲爱的人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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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世界很大,人很多。他们是不起眼的四个人。

    像是一望无垠的竹海,亿万个碧玉枝叶的同胞里,伸出四棵一样清瘦的竹。

    在世界眼里,他们是相同的,都是植物界,禾本科,都是碧玉的竹竿上再生出许多枝,很多叶,一样可以劈成段,用麻绳连接成渡水的筏;一样可以削成条,变成盛放野花野果的箩筐;一样可以砍掉枝叶,做成文人骚客腰间的笛。

    但,他们是不同的,仅对于他们自己。

    他们高低不同的,哪怕是高一尺一寸,一分一厘,也是不同。

    他们粗细不同的,哪怕是粗一拳一指,一毫一微,也是不同。

    他们深浅不同的,哪怕是深一重一度,一点一丝,也是不同。

    他们根下的土壤位置不同,他们身上的枝多少不同,他们弯曲的程度不同,他们的朝向不同,他们的节数不同,他们身上的虫眼不同,连他们分得的露水也不同。

    所以他们每一个都是独一无二的。

    那么,独一无二,各不相同的他们,又可以翻滚出怎样不同的浪花,每一朵浪花又代表他们的什么?

    这四根不同的竹,扎根在水澈云悠的江畔,五彩斑斓的大厦茂盛地生长起来,洋洋洒洒的街道像碧波粼粼的河流,一粒一粒的人点在其间。

    川流不息的行人、汽车、自行车铃,宽阔的街道,平直而整洁,并排的香樟树,芳香而素雅。颀长的大厦直过云霄,而树立在一楼的店铺都是珠光宝气,很显然这是一条热闹繁华,人流很大的商业街。

    但夹杂在这些宝阁玉楼的店铺群的一家店铺,从招牌到大门,从外观到陈设,都被主人故意做旧了。就仿佛是一个满身名牌的贵妇人,腰间竟别着一把破旧的竹笛。

    偏偏这样的风格却罕见地没有与四周格格不入,反而像是画龙点睛似的,使整条商业街,更有灵性起来。

    店铺正中央,镌刻着“云歌书舍”,烫金的四个大字,被斑驳的不规则灰色割裂成破旧的样子,一扇古朴的檀木门,门内坐着一个素雅的男人,他穿着干净整洁的衬衫,颀长的身子像是柔软的白云。

    他的笑似清风,流过宽阔的书店内。

    “陈老板,早啊!”妆容素洁的女人朝青年微笑,眉眼里生出自然的妩媚,她剪了齐耳的短发,白色镂空衬衫外套一件定制的西服,显然还穿着工作装。

    “早啊,何小姐,又读张爱玲?前前后后,张爱玲的书你每一本都超过六七遍了吧?”男人眉梢荡起温和的笑,斯文的嘴唇里流出亲和的话语。

    何梦眉眼中又泛起天然的媚色,优雅的嘴唇内像有甘泉溢出,“陈老板别赶我走就行了!”

    陈晓歌温柔的左臂挥舞出请的姿势,说出的话恰如四月的春光,“像何小姐这样的美人,坐在这里就是本店的金字招牌,怎么好赶走呢?”

    笑容划过何梦白皙的脸庞,修长的玉指夹出一本老式书皮的小说,张爱玲先生的《倾城之恋》。

    何梦是“云歌书舍”的常客,和陈晓歌众多的顾客一样,有自己喜欢的书,和不想说的话。

    她其实算是个有点特殊的顾客,因为她只有星期天才来,很多时候都是坐一整天。当然,这样的特殊癖好也不少见。

    毕竟陈晓歌有太多顾客,年轻的,年老的,男的,女的,漂亮的,相貌平平的,爱书的,不爱书的,各种各样的顾客都有。

    陈晓歌专门为顾客准备了精致的书桌与檀木椅子。所以这里倒不像是书店,倒像是在别有特色的图书馆。

    但何梦不仅仅只是有点特殊的顾客,她比有点还多一点点,因为她只读张爱玲小说。

    因为她的特殊比有点多一点点,所以陈晓歌对她的关注也比旁人多一点点。

    但这多出来的一点点也很有限,他们有时谈笑风声,却不越雷池,从不聊任何隐私。

    就像女人不知道男人今年32岁,却依旧单身,不知道男人的父母亲为他安排了几场相亲,不知道有几个女人爱慕男人。

    不知道他在和父母,亲戚谈论婚姻时,云淡风轻的笑容,和游刃有余的话语。

    也不知道男人从经营这家店到至今已过了八个年头,不知道这家店铺既是男人的工作,也是男人的爱好。

    但女人从不八卦这些,也不去揣测男人是否已经结婚,家中有几个孩子。

    她也许觉得老板很有魅力,既从容,又儒雅。干净素洁,像流水,若清风。

    但又如何呢?

    就像男人也不知道女人今年26岁,前年结了婚,去年刚生下儿子。

    男人也许觉得女人很有女人味,就像此时女人坐下离他不远的檀木椅子上,扳起象牙似的葱白玉指,将乌黑的头发撩过左耳,若有似无的香味分外好闻。

    他们是君子之交,虽然经常见面,却对各自的私生活毫不了解。

    何梦也不知道,其实她对陈晓歌已经特别了解,甚至到了相见恨晚的地步。

    因为他们在网上是无话不说的好友,相交甚欢,引为知己。却也发乎情,止于礼。他们对各自在生活中的职业与身份向来只字不提。

    他们两人之间,仿佛隔着一堵透明的墙,规定好了距离,声明好了分寸。

    这堵墙只隔君子。

    何梦把这堵墙称为规则。

    陈晓歌在这堵墙内找到更适合自己行走的方式,并把这些方式称为规律。

    夏诗宇藐视地看着这堵墙,但又懒散地绕过它,他把自己这种做法称为道,道是道理的道,也是世道的道。

    而林酒儿睁大了漂亮的眼睛,也什么都没看到,在她眼里,哪有什么墙呢?

    风吹散了水泥路面上盘旋的热气,却吹不散天空上飞舞的烟霞。梧桐树宽阔的叶片,像一只只热情的手掌,欢迎着来往的行人。

    这条被巨大的梧桐树荫遮蔽的柏油路上,走过龙城最多的职场白领。

    这些神采飞扬的青年才俊们,这些事业有成的企业老板们,这些远方赶来的合作伙伴们,自信满满地踩过这条马路。

    一对年轻的同事热烈地讨论新闻里的某个话题;一个初出茅庐的大学生扬起学院气未脱干净的手臂,立成一个胜利的姿势;一个气度不凡的女老板带着紧随其后的下属,眸子里的神采闪着光亮,干练、威严、说一不二。

    这些都是这条道路上时常发生的事,只不过今天却显得有些寂静。

    因为星期天嘛,许多公司只有少数人是不休息的。

    路的尽头,横亘着龙城最茂盛的大厦群,J栋宽广气派的大厅上,陈列着很多现代化极浓的设施,你可以在中央的大型电脑显示屏上,查找各个楼层的信息。

    这里,夏诗宇经常与林酒儿相遇,有时候,夏诗宇看到林酒儿拎着热气腾腾的早餐,哼着小清新的曲子,不急不赶地走过,漂亮的脸蛋上不施任何粉黛。

    有时候,林酒儿看见夏诗宇搂着或胖或瘦,或高或矮的同事,眸子里晃动着狡黠的笑,俊郎的嘴唇里挂着一抹调皮与任性。

    有时,林酒儿看见夏诗宇依靠着墙上,手指夹着香烟,吐出悠闲的烟雾,电梯的数字正接近他们的楼层。

    当一声“叮”的清吟声响起时,夏诗宇狠狠吸了一口,修长的手指捻碎烟头,放进垃圾桶上专门扔烟头的盒子里。

    夏诗宇和林酒儿踩进人数不断飙升的电梯里,他们的肩膀紧密地贴在一起,呼吸可闻。

    夏诗宇精致的鼻梁清晰地落到林酒儿美丽的眼眸里,林酒儿清新的体香轻易地落进夏诗宇悠然的呼吸里。

    然后林酒儿在五楼下,电梯载着夏诗宇继续向上。

    有时候,夏诗宇迈进楼下的咖啡馆,林酒儿俏丽的嘴唇刚啜了一口芬芳。白皙的手指弯过晶莹的米黄色杯壁,漂亮的眸子里盛着三月的春花和六月的桃汁。

    当林酒儿抬起精致的玉颈时,夏诗宇正搂着一群狐朋狗友,推门而出,厚重的玻璃门晃出微小的弧度,透着男人潇洒的背影。

    但其实他与她连朋友都不是,甚至连熟人都不算,在龙城,这样的他与她太多了,也许是惊鸿一瞥,也许是视若无睹,但都化为平淡的生活,与轻盈的思绪。

    何况,夏诗宇已经有了相恋三年的女友,下半年打算结婚的。

    这样四根清瘦的竹,只是龙城最寻常的四个符号,性格不同,爱好迥异,经历也千差万别,连未来也不会有太大的交集,他们只是这座城市可有可无的客人,是这个世界上四个跳动的光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