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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方清明插柳,端午插艾。
又过半晌,众人面上都有了些许酣意,慈禧眼角眉梢春意绵绵,缓缓起身扶着李莲英的手摇摆着行至太和宫门前,向外凝望片刻,回身笑道:“皇帝,哀家看外面今儿的景致很是不错呢,皇帝整日闷在养心殿处置政事辛苦了,不如趁着暖意融融之时陪着哀家一块儿四处走走?”
载湉听得此话,手中的酒杯轻轻一颤,还未及回答,隆裕于旁就很自然的盈盈娇嗔一笑,“老佛爷说得不错,正是好光景,真该出去逛逛。”
载湉低头饮了一口酒,唇角含着的笑意似扔进水中的鹅卵雨花石,倏然沉入水底,一片静寂,片刻后,他才徐徐道:“也好,”过了一会儿,又转过头来问我道,“既然端午节庆是珍嫔筹备,珍嫔可有何提前准备么?”
我稍稍别过头去看了一眼窗外寥寥几片白云,在暮色下显得格外广阔,不由笑道:“都说,清明插柳,端午插艾,奴才早已着人为皇上和老佛爷准备了艾枝艾叶,若皇上和老佛爷有兴致便可前往御花园中送了艾草以祭龙脉。”
载湉眉毛微微一挑,“甚好。”
隆裕面上血色渐去,笑得勉强,“珍嫔做事总是滴水不漏,全然叫人挑不出一点错处来。”
我心中默然叹息一声,嘴角却依旧挂着得体的笑容,“皇后娘娘谬赞了,奴才只是怕做不好,奴才比不得皇后娘娘金贵,届时老佛爷和皇上定会嫌奴才粗笨。”
玄凌沉默片刻,目光冷冷地从隆裕面上划过。
慈禧一面往我的方向来,一面笑对我道:“珍嫔说得这是什么话,”目光锁住我,“你自己心里应该晓得哀家有多看重你这孩子,今儿这端午节庆办的有声有色,哀家很是满意。”
我忙颔首,浅笑道:“多亏了李安达时时在旁帮衬着奴才,否则奴才定是手忙脚乱,哪里能有今日?”
慈禧侧头笑看了一眼李莲英,李莲英福一福身子,“奴才只不过三天两头去问一句,哪敢居功?”又笑道:“还是珍小主聪慧,不用奴才多费心,一点就透。”
慈禧来至我面前,轻轻执起我的手,笑道:“那咱们就赶紧去御花园看看你这机灵鬼儿都玩了些什么花样来!”
我行礼,轻声道:“是。”
我被慈禧执着手一道并肩出去,行了半刻,能隐约见到水池一角,弥望的是油绿的叶子碧玉般地轻浮在水面上,慈禧柔声感叹道:“暖日和风香不尽,伸枝展叶碧无穷。”
子玉跟在后头,忽出声道:“都说兰花高洁,可奴才却反而不这么觉得。”
慈禧眼角含笑,“哦”了一声,停了一下脚步,回首看着子玉,笑问:“那么你是怎么觉着的?”
子玉淡淡一笑,“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在奴才心中莲其实才是真正的高洁君子。”
我余光小心瞟了载湉,他只抿唇不语,看起来没有一丝兴致,隆裕陪在他身侧半步不肯放松,也时不时地挑话跟载湉讲,可是载湉却始终没什么回应。许是自觉有些尴尬,隆裕只垂一垂眼眸,笑问子玉:“那照你这么说,前人所称四君子,梅兰竹菊岂不是全然不如莲花?”她根本没有给子玉任何挽澜的机会,随即又语出讥讽道:“可见瑾嫔这说法还真是贻笑大方!”
我虽在旁没有多言,但在心里已经翻了一千一万个白眼了,子玉之所以这么说完全是想顺着慈禧的话来讨好慈禧,在场的妃嫔多多少少心里也都有些数,偏偏隆裕一个什么数都没有,还非要多插这一句嘴,反而惹得慈禧心里不快。
慈禧的笑倏而凝滞在面上,敦宜皇贵妃颔首思索片刻,胳膊轻轻拐了隆裕一下,提醒道:“皇后娘娘,梅花雪百裁冰,一身傲骨。兰花空谷幽香,孤芳自赏度。竹子筛风弄月,潇洒一生。菊花凌霜自行,不趋炎势。而莲花却是中通外直,不蔓不枝,香远益清,亭亭净植,其实莲花不入四君子许是前人觉得莲花最是高洁,没有花种能与之相提并论的呢?”
在敦宜皇贵妃无数次的眼神暗示下,隆裕的目光终于扫到慈禧冰冷的面庞神色,忙惊得颔首,“奴才见识短浅了。”
慈禧轻轻“嗯”了一声,继续领着众人朝前走去,池水边的柳树千丝万缕,柳影摇曳,临风起舞,柳动影随就像是对镜梳妆的少女,又像是舞袖飘飘的仙子,她指一指柳枝,清眸一转道:“小的时候家里头人总喜欢折了柳枝给孩子做花环戴。”
敦宜皇贵妃走上来笑问:“老佛爷竟也戴过?”
慈禧“呵呵”一笑,“怎么不戴,哪个未出阁的女子不喜欢打扮的满头珠翠花朵鲜亮?”
载湉听了,眼神只含情望向了我,然后浅浅一笑又低下头去,不巧这一幕正好被隆裕尽收眼底,她嘴角一牵,含笑道:“珍嫔不同,奴才每每看见珍嫔都是打扮素淡,可见‘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一句,说得不就是珍嫔么?”
我目光眷念的看着载湉,轻轻一笑,又转目看向慈禧,“奴才自小性子就是这样,日子过得乱七八糟的,就是想打扮也不成,比不得老佛爷灵巧精致。”
慈禧抚一抚我的胳膊,笑道:“你这孩子,怎得能这样说自己,哀家看今儿这宴做的就不错,女子怎能不会打扮,下次你来宁寿宫哀家亲自教你,保管叫你又清简又不失颜色。”
我笑,“那是皇上和老佛爷不嫌弃奴才笨拙罢了,若能得老佛爷真传,奴才可真是求之不得。”
慈禧一面漫步走着,一面欣赏景色,我渐渐抽身出来,载湉趁势握一握我的手指,他盯着我的目光中似有歉意和安慰,过了一会儿,又小声说:“告诉朕,你还准备了什么?”
我心中想着载湉果然了解我,抿嘴一笑,勾视着他道:“奴才不告诉皇上。”
载湉垂眸看我,淡淡笑道:“好啊你,翅膀硬了。”
我抬眸瞅着他,低声道:“才没有,”静了片刻,我又道,“方才皇上看那个小旦角的眼神才不对,”说着,我稍撇一撇嘴,迫视着载湉,又问,“皇上是不是有什么瞒着奴才?”
载湉身子一怔,面上倏而荡漾起一种看穿我的神色,忍不住咧嘴笑起来,“你想到哪里去了?”又凑近我说:“你想多了,朕发誓,朕绝对没有。”
我的眼光拂过他的面上,心虚的舔了舔嘴唇,“奴才没那么想。”
载湉笑,轻轻“嗯”了一声,好像不大相信的样子。
我略低一低头,才又要说话,就隐隐听得不远处有悠扬婉转的丝竹之声正徐徐奏起,众人又惊又愕之时,我只得不动声色地退后出去安排,才欲抬脚,手就被载湉一把捉住,他蹙眉问我:“干嘛去?”
我看着他,小声说:“待会儿皇上就知道了。”说着我就轻轻拂下载湉的手,迅速退出人群。
旋即朝一直跟在左右的白歌吩咐:“去把准备好的艾叶艾枝拿出来。”
白歌应了。
大约一刻后,天空中便多了成千上百只风筝,有软翅的,也有硬翅的,各色鹰、蝴蝶、蜜蜂、燕子、仙鹤、凤凰、蜻蜓、寒蝉、花篮、鸳鸯、喜鹊、鹦鹉形态,一隙漫天飞舞,满目繁华,就连我自己都看得眼花缭乱起来,周围的啧啧赞叹之声自然更是此起彼伏,不绝于耳。
载湉和慈禧正都在目不暇接的观赏,我笑道:“虽说清明插柳,端午插艾,但是奴才知道端午也要放飞纸鸢,所以特意命内务府用艾枝艾叶做了这些纸鸢放飞。”
说着,我把线分别递到载湉和慈禧手中,早有内监分扯好了丝线,载湉和慈禧两人先是牵上一牵,随即有宫女递上一把小剪子,磨得极利,制得极精致,只消轻轻一剪,风筝就会遥遥飞上天去,永远不会互相缠连在一起。
我给慈禧的是一个“凤凰于飞”的大软翅风筝上头用金缕丝细细缝制而出,耗时三日不止,灿烂斑斓的颜色即便只是在这样柔和的暮色日光下依旧十分闪耀。
载湉手中的则是“龙鹤九天”图案,我亲自设计,亲自画就,里头的心血情意绝非分毫,鹤顶的翅膀一张一弛,制得十分逼真,鹤鸣九皋,鼎成龙升,极好的寓意。
天空中一时龙飞凤舞,相映成辉,好不壮观。
立于我身后的隆裕显然惊后怒极,单单冷哼一声。
子玉步至我身边,笑道:“果真好心思,如何能想到这样巧的布局?”
我沉吟一声,心里暗暗想,开玩笑,我可是从一百多年后穿越过来的现代人,若不比你们这些古人见多识广,我还要不要混了,但口中却只玩笑说:“人被逼到了极致,什么想不出来。”
仰目望去,一池碧水翠叶,水波轻软荡漾间,折出万千流光涟漪与金色的斜阳辉然相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