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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万历47年,大明朝丧师失地,一时之间,整个辽东岌岌可危。因此,王进贤在紫金山的胜利,对于朝廷来讲就显得弥足珍贵,虽然胜果不大,但却是实实在在的胜利。按照和彭云融的约定,紫金山之役被分解成了12次胜利,每名首领代表着一次胜利的成绩。12次胜利共擒获匪首9名,斩首3名;攻破营垒12座,斩首33级,俘虏67人,摔下山崖者无算。如此一来,声势更大,紫金山之役从一场战斗变成一场战役。足可惑人一时耳目。
关于防汛营的兵部批文终于下达了【1】,由于王进贤在紫金山的战果,经山东都司研究,报山东巡抚批准,王进贤被任命防汛营把总。经王进贤请示,山东都司同意,齐仓成为防汛营南汛的汛总,高汝见代署寻山千户所事。根据山东都司的指示,王进贤的防汛营分为北汛、中汛、南汛三个部分,由原有的300名老弱残兵、霍世刚率领的王进贤老底子,和收编的钱国卿旧部组成。这样一来,王进贤就必须前往防汛营总部所在地——登州,开始防汛营的组建和防秋汛的准备工作。
【1】历史上兵部是万历46年批复,到达山东需要一段时间二、
在商业上,管大藩已经奔赴江浙,在他最近的一封书信中说:南直隶海禁甚严,不方便行事,他准备到浙江方面寻求门路。看完信,王进贤长叹一声:海禁,海禁,一严至斯乎!
借着海运的东风,王进贤和登州的卢国仕保持着密切的联系。虽然王进贤已经在寻山开始试验两年三熟制,但是山东省的绝大多数土地还是春种秋收,登州粮米期行的第一批合约面临交割。这是王进贤不得不去登州坐镇的最大原因。
三、
合约的交割果然出事了。
到了秋天,米价降到了1.6两一石,王进贤嘱咐卢国仕挂出的卖空粮米基本上都在2两以上交割,应该说王进贤在这一批合约上大赚了一笔,据粗略估算,大概能有5万两银子。有人赚就有人赔,有不少人在粮米期行赔了大笔的银子。令人意外的是,出问题的却不是那些赔了钱的人,而是一个赚了钱的人。
到了交割的日子,王进贤命人在登州市场大肆购买粮食,登州是海运济辽的起点,大批的粮食在登州周转,加上秋收,补上卖空的空额进行交割十分容易。当然,王进贤命人从辽东带回的粮食也有一部分填补了空额。
王进贤开玩笑地对卢国仕道:“卢先生,怎么样,我这不算挖国家的墙角吧。从辽东取回的粮食就这么点,怎么能填补咱们这么大额的卖空数量。”
卢国仕没有好气的瞪了王进贤一眼:“这回钱也有了,官也当上了,希望你不要自食其言。”
王进贤:“你放心,有了银子,第一书院要扩编,第二军队要扩编。”
王进贤照章办事,要求所有交割的粮食必须符合合约标准:要颗粒饱满、晶莹剔透、珠圆玉润,不能掺杂泥沙。
但是,并不是所有人都这么守规矩:甲12号账户合约的交割就交上一批劣质还掺了很多沙子的粮米。粮米期行仓库的库管坚决不肯接收这一批粮食,送粮的人则表示自己就是个送货的,希望能行个方便,如果不能交货,全家老小就要饿死了云云。双方僵持不下。
“要不就算了,这个人是鲁王的门商,咱们惹不起啊。”熊大经以商量的口吻和王进贤说道。作为粮米期行的股东,仅仅是交易佣金的分成,这位熊总兵就没少赚,当然,所谓没少赚也只是指对于他个人而言的。佣金收益和真正的期货合约收益完全不在一个数量级上。
“不行,绝对不行。现在,成千上万双眼睛都盯着咱们呢,在粮米期行交易的,哪一个不是非富即贵,哪一个没有靠山后台。咱们今日一退,只怕日后大家效而仿之,那个窟窿,熊大人思量着能填满吗?”王进贤斩钉截铁地道。
熊大经自知那将会是多大一个窟窿,于是问道:“那怎么办?”
王进贤:“养兵千日用兵一时。我们花大价钱请内相做顾问,就是准备这一天的。我在粮米期行所赚的佣金分成全都不要了,着人火速换成银票,回京交给内相。第二,立刻冻结甲十二号的保证金,直到其交上合格的粮米。第三,上告登州府,以违反合约的罪名抓捕交易牙郎。这件事,要快刀斩乱麻,鲁王在这件事上并不吃亏,如果略有赚头的出了问题咱们都处理不了,那么那些蚀了本的,今后就更难对付了。”
二、
“你的胆子也真够大的,连鲁王的人也敢动。”卢国仕戏谑地说道。
鲁王在登州的门商听说出事了,立马逃回了兖州。而紧跟着他的脚后跟,防汛营的抓捕兵士也赶到了兖州,并向兖州府做了通报。鲁王府自然知道轻重,不会为一个门商而惹来是非,一听说登州有人为粮米期行的事情来到兖州,立即将门商赶出鲁王府。防汛营士兵在兖州府的配合下很轻易地抓捕到这个门商,带回登州,经审讯投入大狱。留在登州的保证金自然被没收,王进贤还特意交代将罚没的多余的部分银子退回鲁王府。谁知鲁王府坚辞不受,不肯承认自己有这么一笔银子。
王进贤揣摩再三:按明祖制,藩王是不准从事各种营生活动的,包括经商。鲁王府无论是赶出门商,还是不肯认领自己的银子,应该都是怕惹事上身,被人弹劾,因小失大,所以才做了果断的切割。王进贤命令手下以极低的价格卖给鲁王府一批金银首饰,鲁王府默默收下了这个好处,这其中也包含了平息事态,不愿与王进贤为敌的意思。这一事件的成功处理,极大的提高了登州粮米期行的权威。从此,规矩就是规矩,大家伙在规矩允许的范围内交易,输赢自认,没人敢再招惹事端。
王进贤冷冷的看着卢国仕,他在掂量着即将说出的话的分量:“规矩就是规矩,没有规矩不成方圆,有规矩就该遵守,不是吗?”
卢国仕:“这个世上不守规矩的事还少吗?”
王进贤:“正因为大家都不守规矩,所以做起事来需要处处提防,增加了很多经营成本。若是大家都守规矩,遇事都按照商量好的规矩办,那么岂不是省了很多麻烦?。”
卢国仕:“如此一来,自然是好。可惜这只有在上古之世才会有。如今,世风日下,唉——”他长叹一声:“谈何容易。”
王进贤:“非也。”王进贤不想讲的太复杂,这涉及到了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的内容,一时半会儿还真讲不清楚,只好直奔主题了。“如今有朝廷,朝廷的责任就是维护这么一个守规矩环境,降低大家伙的经营成本。无论经商、种地,都拿出一部分利润作为税收供养朝廷,而朝廷的责任就在于提供一个良好的环境,制定法律,打击不法,赈荒救灾,抵御外敌。”
看到卢国仕狐疑不定的眼神,王进贤收嘴了,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估计他一时也接受不了过于先进的理论吧。
王进贤:“卢先生,最近粮米期行的生意顺了一些吧。”
卢国仕:“倒是顺了一些,经过第一次合约执行的全过程,流程基本上都明了了,做起事来也顺多了。”
王进贤:“那好,如果有时间,我讲课的时候,卢先生也可以去听一下,有什么问题可以共同探讨。国家、国家,家国一体,家为国本,国为大家,家兴国旺,哪里还怕什么建奴!”
三、
“王把总,门外有两位先生,说是陈继儒先生的故交,特来拜会。”说完士兵递上名刺。
这么晚了,谁会来见我。王进贤接过名刺——王元鼎、夏廷美,全都不认识,不过既然是陈继儒引荐的,必定是有用之人,王进贤现在求贤若渴,心中大喜,顾不上自己正在洗脚,忙不迭光着湿脚就跑出大营。借着营中的灯火,依稀看出两个人都带有读书人的模样,于是拱手道:“不知二位先生驾临,未能远迎,让二位先生久等,请多多恕罪。”
一番寒暄之后,他一手一个把二人带进自己的大帐。
在大帐之内,匆忙进行了一番安排之后,王进贤才有机会仔细观看这两个人:这两个人一个年纪很大,白发白须,衣着简朴,像个粗犷之人,但是双目炯炯有神,却也是读过书的样子;另一个年纪小得多,也文弱许多,几缕长髯,也掩不住憨态。看到二人还站着,王进贤急忙让座。
看到王进贤让座,老者急忙把年轻人请到上座,年轻人急忙推脱:“夏师兄,这怎么行,你是师兄,又是长者,这怎么行。”但是,他显然没有老者强硬,被老者强行推到了上座。
老者坐定,一抱拳:“王把总,这位是王艮【1】先生的曾孙,王元鼎【2】,字天真。”
王进贤:“原来是心斋先生的后人,失敬,失敬。”他心中一阵欢喜,没想到陈继儒把泰州学派掌门人的曾孙给找来了,就算是没学问,也算是名人之后,颇有几分号召力,扯虎皮当大旗也是好的。二人一阵互敬。
老者接着道:“我叫夏廷美【3】,我们都是耿定向【4】先生的学生。”
王进贤:“原来是天台先生的学生,失敬,失敬。”又是一阵互敬。
夏廷美:“天色不早了,王把总也该休息了吧,有什么事明天再说吧。”
王进贤一愣:这个夏廷美够楞的,一点虚招子没有,这才开始,还没说话就要休息——不过人家既然提出来了,好吧,王进贤可没噎人的习惯。于是,王进贤亲自带着这两个人到了他们的安寝之处。
【1】王艮(1483~1541),明代哲学家,生于成化十九年六月十六日(1483年7月20日)。卒于嘉靖二十年十二月八日(1541年1月2日)。泰州安丰场(今江苏东台安丰)人,人称王泰州。起初投入王守仁门下只为求生,后经王守仁点化转而治学,并创立传承阳明心学的泰州学派。初名银,王守仁替他改名为艮,字汝止,号心斋。
【2】王元鼎,号天真,泰州人,王艮曾孙,立志向学,纂修族谱,著《大学浅月投壶谱内外》,《品演文成公文贞祖》,《寓庸小传》等书行于世。
【3】夏廷美:明学者,农民。字云峰,繁昌(今安徽繁昌)人。
【4】耿定向(约1524-1597)明代官员、学者。字在伦,号天台。黄安(今湖北红安)人。嘉靖三十五年进士。初授行人,继而任御史。
四、
第二天,王进贤关起门来和这两位访客畅谈。多少摸清楚了这二位的来历,他们二人都是耿定向的学生,属于泰州学派硕果仅存的后学中的两人。泰州学派的没落,一方面在于封建势力的打压,另一方面则在于其自身的价值取向。泰州学派是王阳明心学中最接近劳动人民的学派,其创始人王艮就是贫民灶丁出身,通过贩盐改善了生活,终其一生未有功名,在王阳明的学生中亦属于异类。他强调百姓之道,反对君子之道,具有强烈的反封建色彩。在泰州学派的后学中,突出革命因素的,如李贽、何心隐之流,均为统治阶级所忌惮,最终死于非命,而后学不彰;突出思想解放因素的,如管志道等人,一方面因为忌惮统治阶级的屠刀,不敢在社会思想领域大张旗鼓;也因为只破不立,没有形成比较系统的新学说而流入狂禅,脱儒入佛,渐渐没了影响;突出思想启蒙因素的,同样因为形不成比较完善的新学说而渐渐失去了影响,比如朱恕、韩贞等人,只能进行小规模的乌托邦实验,由于地位和条件的限制,影响渐小,归于没落。至于把徐光启、方以智等人统统拉入泰州学派,纯粹是乱点鸳鸯谱,这二位缺少泰州学派最为重要的特点——平民性。而这位夏廷美正是日渐没落的泰州学派不可多得的传人,因为他继承了泰州学派最为关键的几个思想特征:平民性——强调百姓之道;思想解放性——宣扬我心即天理;革命性——反对君子之道。在历史上,由于条件的局限,他未能把自己的思想发扬光大,不过现在遇到了王进贤,他的命运很有可能会大不相同。言谈之间,他反复打量这位王把总,要看看这位王把总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是不是能够接受他的思想和理念,有何心隐、李贽的先例,泰州学派不是谁都能接受的。
王进贤自然能够明白这层意思,在目前的情况下,利用泰州学派要利用其启蒙性,而降低其革命性,否则将会为自己引来杀身之祸。对于王进贤来讲,夏廷美不但是优秀的塾师,而且是个优秀的农民——一个有思想有经验有文化的农民,这在明朝是比薛风祚还稀罕宝贵的人才啊!王进贤在言辞之间对夏廷美思想中的平民性、启蒙性都给予了极大的肯定,但是也划出了不可逾越的红线——目前不可以反对君子之道。夏廷美哈哈大笑,他显然听懂了王进贤的弦外之音——这个把总不但不是老粗,而且玲珑剔透。
相互经过试探,王进贤正式向二位提出请他们执教寻山义学的邀请。到了关键时刻,夏廷美突然不发声了。王元鼎一直都坐立不安的,没怎么说话,到了这个时候,他吞吞吐吐地说:“王大人盛情邀请,我等自然应该应允。可是,我正在为我曾祖父营造墓地一事四处筹款,只怕不方便留在此处。”
王进贤心想:原来是钱的事,读书人求人,面子薄啊。便道:“不知尚缺多少银两?”
王元鼎:“大,大概还需要1000两吧。”
王进贤:“没关系,你们二位在此安心教课,每人每月5两银子。我着人带1000两银子去泰州怎么样?”
二人一口应承,没想到王把总这么爽快,皆大欢喜。
五、
按照王进贤的意思,完成了防汛营的组建。防汛营设有南汛、中汛和北汛共三汛,每汛300人,直属把总的搜索队100人,总计1000人。每汛配备文书一名,月银3两,不但负责汛内的文书账务、还要负责汛内的教育、后勤及思想动态的把握,与汛长平级,直接向王进贤汇报。王进贤本来想从义学里找几个学生来做这个文书,可是考虑到他们不但学业繁忙,而且生活阅历不足,年纪过小,担不起防汛营文书的职责,只好从社会上招了几个粗通文字的账房先生,但是使用的效果,王进贤很不满意,这几个人真的成为文书、账房,对于后勤、思想、教育工作完全抓不起来,还和大老粗的士兵有隔阂。
防汛营的组成,原来王进贤的老底子自然全部保留;防汛营原有的300老弱残卒基本全部被淘汰,每人发5两银子的安家费;钱国卿的余部,从中挑拣了一批老实肯干的人,其余全部遣散,照例发5两安家费;不足之数又从登州招了一部分。最让人头疼的是军官的安置,这些军官基本上是光吃不练的怂包,流氓习气极重,安置不好极有可能闹事。王进贤费劲力气,给这些人找了出路,安排到了团操营、登州各衙门、及周边卫所,好在这些人官职都不大,好安排。
防汛营日常的工作除了押运海运粮食之外,还有巡海、守卫、维护城市治安等等。部队新立,各项费用到的还算及时,随着月银和造船银的到位,加上期货合约的50000多两盈利,王进贤原本吃紧的资金链得到很大纾解。
这样,王进贤手中就有了一支1000人的队伍,王进贤督促齐仓和霍世刚,除保证押运粮等日常工作外,加紧训练,争取队伍早日成形。
六、
“不好了,把总,王把总,出事了。”贾大岭跌跌撞撞跑进酒楼,上气不接下气地向王进贤通报。
王进贤正在和黄引恩等一干人吃酒。王进贤每来登州,就和黄引恩走的很近。一是工作上挨得很近,黄引恩是登州海运济辽的幕后主心骨,王进贤则是押运的主体队伍的领导。二是二人均非功名出身,却都识文断字,在文士圈也能吃得开,却不属于正统的文士,在身份上颇有互相认同的感觉。三是二人与一般文士不同,都有很强的解决实际问题的能力,惺惺相惜,同时也都很爱玩,兴趣相近。四是二人多少有点相互利用,黄引恩在山东官场呼风唤雨,能量不小,可惜却不是官身,纵然花钱捐个官,反而被人瞧不起,索性不要这个官身;王进贤没有他这么大的能量,这么能交际,可这官身却是实打实打出来的,在登州颇有威名。这不,王进贤正在参加黄引恩的派对,和登州的一群富豪讨论经济发展的问题。
此时被打扰,王进贤颇有些不满,但是他知道要不是有事,贾大岭也不至于如此。他故作优雅地向黄引恩告退,出得门去问道:“说,什么事!”
贾大岭:“打起来了,寻山义学打起来了!”
王进贤:“谁和谁打起来了,义学和谁打起来了?”他吃了一惊。
说话间,二人翻身上马,奔抹直口而去。一路上,王进贤才了解到一些情况:原来义学因为学术问题引起争论,以赵尔汲为一方,王元鼎和夏廷美为一方,双方争执不下,好像已经动上手了。至于双方争执的是什么,贾大岭也说不清楚,王进贤估计无非是些是否崇信君子之道之类的问题。哎,读书人!只有读书人才会平地刮起三尺浪,无中生有的为了一些看不见摸不着的事情争得面红耳赤。
七、
王进贤飞一般地来到抹直口营地,事态的严重性远远超过王进贤的想象。只见赵尔汲和王元鼎、夏廷美各领一队义学的学生正在对峙。赵尔汲一方衣衫破烂,显然是被殴打过,赵尔汲站在队伍最前,双眼闪烁着怒火,有点气急败坏的样子,却不敢发作。哎,文弱书生啊,王进贤心中暗叹。王元鼎一方则衣装较为齐整,显然在殴打中占了上风,他们虎视眈眈盯着对方,寸土不让。王元鼎被夹在队伍中央,倒是显得十分不自然,沮丧的很,完全没有杀气。夏廷美站在队伍的最后掠阵,气峙稳如泰山。最让王进贤生气的是,霍世刚带着一队人,挽胳膊掳袖子,围着赵尔汲一队人,形成极大的威慑力,这恐怕才是赵尔汲一队不敢发作的真正原因吧——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啊。其他的士兵和学生则在周围围了一圈看热闹。
王进贤一下马,就爆发出雷鸣一般的怒吼:“都干什么呢!都给我回营房去!”连他自己都没有料到,自己能发出这么大的声音。看到王进贤脾气这么大,围观的群众纷纷溜回营房。
王进贤噔噔噔走向演武场,霍世刚回身向他行礼,赵尔汲见救兵来了,兴奋地大喊:“山长,山长,他们欺负人!他们欺负人!”
王进贤没好气地道:“你给我闭嘴!”
王进贤:“来人啊,把霍世刚给我绑起来!”说完之后,半天没人动弹。
王进贤扭头望了望,周围基本都是霍世刚的部下,不好出手,于是大吼一声:“贾大岭!你耳朵聋了!”
贾大岭颤颤巍巍走到霍世刚身旁,霍世刚很配合地主动被绑了。这个贾大岭,还真是上不了台面。王进贤心里骂道,要是周道明,二话不说就会上去把霍世刚绑了。
王进贤:“你们都各自回房,不许出营,等候我问话。谁要是再敢闹事,别怪我手下无情!”
打架的学生和霍世刚的部下也纷纷散去了。
七、
王进贤让贾大岭押着霍世刚回到把总指挥所。王进贤把马鞭往桌子上一摔,一屁股坐到椅子上,怒道:“说,怎么回事!”
霍世刚:“我正在查房,突然有人报告说,义学两拨人打起来了,我于是召集了一小队人赶了过去,发现他们正在厮打。于是便过去把他们分开了。”
王进贤:“把他们分开了?那你的兵为什么挽胳膊掳袖子,却只围住赵尔汲那一拨人!为什么不去围王元鼎那一拨人?”
王进贤紧紧盯住霍世刚的眼睛,又吼了一声:“为什么!”
霍世刚默然不语,低下了头。
王进贤:“你和王元鼎他们关系好,对不对!”
霍世刚诺诺地道:“赵尔汲那帮人,仗着读了几年书,总是不拿正眼看我们。夏老先生就不一样了,对待我们都很和善,还耐心给我们上课,我们有什么问题都不厌其烦地解答。夏老先生说,读书是为了明白天理,是为了懂得做人做事的道理,更好的做人;现在有很多读书人,读书就是为了升官发财,背离了读书的本意。这些话真真说到我们心坎里了。我们又不求功名,读书干什么?还不是为了明白做人的道理。”
王进贤一拍桌子打断了他的话:“你糊涂!”
他在心中长叹一声:拿破仑说过:世界上最有力量的是思想和刀剑,但是思想最终能战胜刀剑。其实这不是很准确,思想不是战胜刀剑,而是指挥刀剑,那些只顾刀剑不顾思想的穿越者是十足的傻子。泰州学派的威力太可怕了,这么发展下去是非常可怕的。
王进贤:“学术上的事情,你也搞不明白,这里面的水深着呢。因此,需要学者们不断的思考、研究、探索、辩论,有了成就会向有见识的人去通告,只有大家都觉得有道理,才可能大规模的施行。今后,如果你有了见识,也可以参与讨论,发表自己的意见。但是你动用一帮大老粗去打人,这算怎么回事?人家在讨论问题,有的时候情绪激动了一些,动了手。不管他们怎么动手,都是在一定范围内的,是可以劝解的,闹不出事情来的。可是你动手就不一样了,你带的是军队,是国家的武装力量。你这种行为打断了学术上正常的探讨。如果没有这些探讨,很多问题就不会暴露出来,一旦施行起来就会出问题,倒霉的是全国的老百姓。你说对不对?”
霍世刚:“您说的对,我应该一碗水端平,不应该向着哪一方。是我的不对。”
王进贤:“认识到错误就好,记住:以后决不允许用武力打扰学者们正常的讨论。”
霍世刚:“我记住了。”
王进贤:“虽然你认错了,但是你在所有人面前犯下这个错误,按照军纪,你的行为触犯了‘酗酒忿争,喧骤无礼’的条款,我必须对你有所惩罚,以儆效尤。今晚关你禁闭,明天当着全营的面,责你40军棍。怎么样,没问题吧?”
霍世刚:“没问题!我甘愿受罚!”
八、
“王先生的身手很不错嘛!”王进贤挖苦道。
王元鼎很不好意思地扭动了一下身体:“王把总取笑了。”
王进贤叹了一口气:“我看王先生是个老实人。好好的上课,怎么会就打起来了呢。都是读书人,真是斯文扫地啊。”
王元鼎:“谁说不是呢。本来我和夏先生在不同的房间授课,突然听到外面有吵闹声,我到外面一看,一些学生在外面正打得不可开交。赵尔汲一见我,就喊:‘你个盐贩子,竟敢侮辱孔孟先师。’接着跑过来就要打我,恰好我身边有几个学生护住了我,正好这时候,霍百户到了,把我们分开了。”
王进贤:“赵尔汲和夏老先生怎么就会打起来呢?”
王元鼎:“这个我也不清楚。刚才我私下里问夏先生,夏先生说赵尔汲断章取义,非说他讲授人欲即天理。其实他们二人早就相互不和,今天的事不过是个总爆发罢了。”
王进贤暗想:人欲即天理,的确过分了点。不过我心即天理,是王阳明心学的重要论断。于是道:“阳明先生主张:我心即天理。王先生以为如何。”
王元鼎:“这个——小可空负家祖威名,虽粗通文墨,但是这么艰深的道理,小可也不甚了了。所能做的不过是整理一下家祖的文稿,以供后学参考。至于道理,实在不敢以家祖的传人自居。倒是夏先生颇得家祖真传,这善恶良知的道理,山长还是问夏先生的好。”
王进贤点点头:看来这两人中夏廷美倒是主心骨,王元鼎不过是一块金字招牌罢了。
王进贤:“以后你也劝劝夏先生,寻山义学规模尚小,从学者也没什么根基,以后就教教文字,不要再教什么天理良知之类的道理,学生们一知半解,就拿出来抖搂,闹出事情来,反不为美。”
王元鼎:“王把总说的是,我也是这个意思。”
九、
赵尔汲进得门来,深鞠一躬,稽首道:“王先生。”
王进贤:“我是你先生,夏先生就不是你先生?”
赵尔汲:“他虽然是我先生,但是他的说法有违先圣的教训,即使他是我先生,我也要和他理论到底。”
王进贤:“胡闹,跪下。”
赵尔汲一脸不服气地跪下了。
王进贤:“说,为什么对夏先生动手。”
赵尔汲:“因为他在课上讲‘人欲即天理’,朱子说‘天理存则人欲亡,人欲胜则天理灭’。当今的世道,人欲熏天,天理暗弱。庙堂之上,邪党当道;江湖之远,世风日下。金钱万能,青楼遍地。夏老儿——”
王进贤:“夏先生!”
赵尔汲:“是。夏——先生他还说什么‘人欲即天理’,讲什么自然之道,跟随自己的内心。让天下人不遵守天理而遵从己欲,就是让人沉迷于物欲、情欲、**,纸醉金迷、醉生梦死,不从圣人之言。如此一来,君臣之纲、父子之纲、夫妇之纲荡然无存,不是彻头彻尾的歪理邪说又是什么?”
看到他一副慷慨陈词的样子,王进贤忍不住乐了:“尔汲,‘家事国事天下事事事关心’是好的,但是你还年轻,很多事情不明白,还看不透。你现在最重要的任务是读书,是‘风声雨声读书声声声入耳’啊。如果你对夏先生的说法有什么不同的看法,完全可以课下同夏先生探讨,怎么能动手呢!”
赵尔汲气鼓鼓的道:“听他讲那些歪理邪说,学生一时激愤。”
王进贤:“一时激愤?你先动的手对不对?”王进贤突然声音高了八度,一拍桌子,赵尔汲吓得一激灵,伏在了地上。
王进贤:“不管什么原因,你出手打人就是不对。你还口口声声说什么君臣父子之纲,你的师生之道呢?”
赵尔汲:“我从来没把他当老师。”
王进贤气的又一拍桌子:“还嘴犟。子曰:‘三人行,必有我师’。你比孔圣如何?夏先生60多岁了,吃过的盐比你吃过的饭多,当你个老师绰绰有余。”
赵尔汲:“就是个识字的农民而已。”
王进贤:“农民怎么了?你试试三天别吃饭。你瞧瞧你,四体不勤,五谷不分。农乃国之本,你连种地都不懂,到哪里也当不了好官。顾宪成、高攀龙都说要格一草一木之理。你倒好,居然看不起农民。从今晚起,禁闭三天,好好反省反省。第一,瞧不起劳动者,看不上一草一木之理;第二,动不动就打架,用暴力破坏正常的理论探讨,泾阳【1】和景逸【2】都主张辩论式的学习,你不是很崇敬他们吗!为什么动粗?比大字不识一个的农民都不如。第三,既然承认君臣父子之道,却违背师生之道,做出有违体统的事情,难道还不该反省吗!”
【1】顾宪成字泾阳。。
【2】高攀龙字景逸。。
十、
关了赵尔汲的禁闭,王进贤长吁了一口气,就剩下夏廷美夏老先生了,也是最难对付的一位老人家。不但有知识、有实践,年纪又大,有见识,有经验,构建的理论已成体系,轻易之间难以撼动。王进贤觉得头疼,自从当上把总之后,他发现自己的激情时刻少了很多,遇事都要考量再三才出手,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芝麻绿豆大的事都能考虑到。累,累的不行,睡眠也少了,还不困,大概是肾上腺素起作用了吧。他有气无力地吩咐贾大岭:“把夏先生请来吧。”
“夏老先生,没有受伤吧!”王进贤关心地问道。
夏廷美:“没事,你找我来是说打架的事情吧。其实是那小子听差了,我说的是:悟则人欲即天理,迷则天理亦人欲。这小子断章取义,非说我说的是“人欲即天理”,我说什么都不信,就是瞧我不顺眼罢了。这个架迟早给打,晚打不如早打。打一打也好,这小子成天眼高过顶,目中无人,总以为自己读书多就盛气凌人,现在不杀一杀他的锐气,早晚要出事的。现在出事,及早悔悟,今后才能成为国家的栋梁。刚才,王把总教训过他了吧,让他早早清醒,是好事。这个世界不是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
王进贤的嘴巴张开来半天没合上,他考虑了很多种问答,却没想道夏廷美会这么看这个问题。他试探道:“难道是夏先生故意激怒于他?”
夏廷美一摆手:“还用激怒吗,看我不顺眼,怎么做都不对。”
王进贤点点头:“我刚才已经责骂他了,关他三天禁闭。希望他能早点清醒。嗯,夏先生,这些学生年纪还小,给他们讲什么‘天理人欲’的大道理,他们也听不懂,就明白点皮毛容易偏激,您看看以后是不是就不要讲这些大道理了。”
夏廷美一瞪眼:“读书就是为了要明白做人做事的道理。谁都不是一下子成为圣贤的,孔圣不行,阳明也不行。要是就教教识字,其他什么都不懂,今后如何做人做事!况且,天下有什么事情没有道理呢!端茶有端茶的道理,做饭有做饭的道理,种地有种地的道理,哪里有空教书不讲道理的道理。谁都年轻过,我当年也曾经执着于‘自然’,后来遇到弱侯【1】,才明白执着于‘自然’便是不自然,只有抛去对‘自然’的执着才是真正的自然,我这才幡然醒悟,抛去了对于‘自然’的执着。年轻人都有一个过程,不能因噎废食,因为他们不成熟,就不让他们学道理。”
夏廷美侃侃而谈,一席话把王进贤给噎了回去。谈话一时陷入僵局。
【1】焦竑(1540—1620年),字弱侯,号漪园,又号澹园,又号龙洞山农。万历17年(1589年)会试北京,得中状元,授翰林院修撰,皇长子侍读等职。他博览群书、严谨治学,尤精于文史、哲学,为晚明杰出的思想家、藏书家、古音学家、文献考据学家。
十一、
王进贤以手叩桌,不由思索起来:夏廷美所说都是王阳明“心学”的道理,说的也的确是对的,世界上万事万物都有其自身的道理,读书就是为了明白做人做事的道理。王阳明的心学,其实是朱陆合流的功夫,即包含唯物主义,也包含唯心主义。但是由于时代的需要,唯心主义的部分被放大了,而唯物主义的部分被忽略了,这从“心学”的称呼上就可以看出。“我心即天理”具有极为强大的思想解放的意义,但是仅仅如此只能完成对旧的思想体系的破坏的工作,却无法完成建立新的思想体系的工作。因为任何社会都是需要秩序的,硬的方法是威权,区别在于以什么为威权,是以法律、还是个人、还是神明;软的方法则是道德习俗。朱子【1】把天理作为维护统治秩序在思想上的威权,而“心学”则打破了这种威权,打破了这种秩序。问题是打破了旧的威权之后建立什么样的新威权,心学却不甚了了,没有下文。造成只破坏不建设的后果,在明末引起思想的混乱。因此在明末思想解放固然是好事,但是要真正建立新的思想权威绝不能仅仅依靠唯心主义,必须依靠唯物主义,从这一点上看:天理是必须要承认的。问题的关键在于朱子的天理是为了维护旧的封建统治秩序,必须将其从天理的权威宝座上打倒,树立新的天理代替旧的天理。如此看来,东林的学说倒更富建设性,而泰州学派充其量是个破坏者,当然在那个时期,破坏也是很重要的任务。二者都不是歪理邪说,毕竟唯心主义还有激励发挥主观能动性的作用。虽然时机尚有些早,但是再不拿出点新东西,在封建社会的大环境下,即使寻山所这样还十分弱小的体系,也面临着分崩离析的危险。任何革命、改革、改朝换代都不仅仅是一支军队的问题,仅仅一支军队叫流寇或武装集团,加上经济因素叫军阀,加上与时代发展相适应思想才可能被称之为革命。
王进贤:“三弟,你去端一盆水来。”
王进贤找来一块木头、一块石头,投进投入贾大岭端来的那盆水中。他问夏廷美:“夏老先生,你说将石头和木头投入水中,为什么木头漂了起来,而石头却沉下去了呢?”
夏廷美一撇嘴:“木头轻,石头重呗。”
王进贤笑嘻嘻地从外面又找来一块更大的木头:“夏先生,这块木头比那块石头重吧,为什么他还漂在水上?”
这回轮到夏廷美目瞪口呆、哑口无言了。
【1】朱熹
十二、
根据王进贤的指示,薛风祚和齐仓来到了登州。第二天,王进贤就举办讲座。参加的人都是寻山所和寻山义学的核心人物。有卢国仕、齐仓、夏廷美、王元鼎、赵尔汲、薛风祚,连霍世刚都乘着担架来到课堂,这四十军棍,王进贤可没手下留情。
王进贤:“大家都知道,前几天我们这里有人因为学术问题打架,相关人员都已经做了处理,我希望在座的所有人明白、牢牢记住:学术上的争执,绝不可以用暴力解决。”
王进贤环视一遍,让大家都意识到这个问题的严肃性,接着道“学术上的问题,我也愿意和大家伙一起探讨,这几天我也一直在思考,琢磨出来9个字,权当抛砖引玉吧。”
王进贤转身在黑板上写了9个大字。这个黑板也是王进贤在试制水泥时的副产品,用石灰混水抹在墙上,形成坚硬的表层,用木炭在其上书写,因此是灰底黑字,推出后大受欢迎,很快在寻山义学使用上了。
王进贤写的9个大字是:明天理,求发展,致良知。
王进贤:“我前几天和夏老先生探讨,不管多大多沉的木头投入水中都会漂浮,不管多轻多小的石头投入水中都会沉底。夏老先生,你可想明白其中的道理。”
夏廷美:“那是因为,嗯,同样的大小,石头更沉。”看到夏廷美抓耳挠腮的样子,王进贤知道他不知道该怎么表达,这就体现了专有名词的作用。
薛风祚:“这个叫密度,单位体积下物体的重量比,石头的密度大,木头的密度小。”
王进贤:“不错,密度大的入水自然沉底,密度小的则飘浮在水面上。”
王进贤掏出秤砣和量杯,为了这次授课,他做了充分的准备。接着,王进贤教授了密度的测量,验证了石头的密度大、木头的密度小。
接着,王进贤掏出一块大石头和一块小石头:“我问问你们,这两块石头同时从高处往下扔,哪一块先落地。”大家七嘴八舌的讨论起来,什么样的答案都有。
王进贤等了一会,制止住大家:“我可以告诉大家答案:两个石头会同时落地。这个事情是可以验证的,我们哪天把这两块石头拿到高楼之上同时放下,就可以验证。”
赵尔汲:“去环翠楼【1】!”他兴奋的两眼放光,显然还是个孩子。
王进贤:“那是以后的事。我们今天只是拿他举个例子。我再问你们一个问题:苹果熟了为什么会落地,不往天上飞。”
这个问题把大家都问住了,显然从没有人想过这个问题。
王进贤:“仪甫【2】。”
薛风祚:“苹果落地是因为苹果和大地之间有引力。”
引力?很显然,大家伙又听不明白了。
王进贤:“三弟,你过来。”贾大岭走过来,王进贤伸手拉了他一把。
王进贤:“看到了吧。我拉了贾大岭一把,就是给贾大岭施加了一个拉力,贾大岭受到拉力,所以才会向我这个方向移动。”虽然王进贤使得都是大家伙听得懂的词,可是这么一组合,大家还真有点不适应。
夏廷美:“苹果落地这个事怎么验证?”
王进贤笑了:“这个事暂时还验证不了。因此,我们只能把这种理论称为假设。现在验证不了,并不等于以后验证不了,一旦假设得到验证,即是天理。如果假设被验证了是错误的,那就不是天理。刚才,我举得这些例子,无论是密度问题、大小石头坠落问题,还是苹果落地问题,都是为了说明一个道理:天理是存在的,并不以人的思想感觉好恶而改变。天下之事,莫不有天理,种地、端茶、做生意,都是有道理的,遵从这种道理,也就是遵从天理,事情就会成功,否则就会失败。”
【1】环翠楼坐落在威海市区西夸古山东麓,倚山而建,呈上升地势,占地300多亩,环翠楼始建于1489年,因其在群山环抱、翠绿环绕中,兼沧海山川之胜,水光山色之美,遂以“环翠”名之。
【2】薛凤祚字仪甫,号寄斋。
十三、
赵尔汲:“存天理,灭人欲。”他兴奋得两眼放光,显然是觉得王老师在理论上是支持他的。
王进贤:“错,是明天理,‘明天理’和‘存天理’虽然只有一字之差,却有天壤之别。‘明天理’要求探明真正的天理,那些可以验证的道理才可以被视作天理,才应该被遵从。如果无法验证,你如何知道那就是天理。”
夏廷美:“那朱子说的天理是天理吗!”他一下问到问题的关键,空气一下子紧张起来。
王进贤:“朱子说,王子说,泾阳说,这些说法各自不同,也无法验证,当下自然不能成为天理。子不语乱力鬼神,就是因为乱力鬼神都无法验证,不知是不是天理。所以,我们的首要目标应该是搞明白天理到底是什么,即明天理。”
这一席话,把朱熹、王阳明、顾宪成都否了,因此王进贤不得不拉上孔夫子做靠山,即使如此,流传到士林中,恐怕也会引起轩然大波。
夏廷美:“这些都是雕虫小技,阳明先生他们说的都是做人的大道理。你说的最后一条‘致良知’倒是和阳明先生说的一样,你觉得到底怎样才能致良知。”
王进贤没直接回答夏廷美的问题,而是继续沿着自己的思路讲下去:“王心斋主张格百姓日用之道,泾阳先生和景逸先生主张格一草一木之理,其本意都是相通的。但是很多道理,我们当下并不能验证,如果我们执着于穷尽天下之理,不种地、不做饭、不吃饭,那岂不都饿死了。因此,第二条:求发展。在此,我要使用一个词——社会——就是说由不同的人组成的相互依存的形态的意思。一方面利用已知的天理巩固发展我们的社会,另一方面要借助不断发展的社会去探明更多的天理。这二者是相辅相成的。比如夏老先生种地,种出粮食给大家吃,让大家能活下去;夏老先生种地需要锄头,但是当地不产铁,卢先生经商,就会把铁从别的地方运到夏老先生家里,让夏老先生能更好的种地;齐汛总当兵,保护大家能安静和平地过这种生活;薛风祚读书,借助这么好的环境,搞明白天理,能让无论种地、经商、当兵都更加有效,如此社会就发展了。社会不断发展,不断提供对天理研究的支持,这样则天理愈明,而社会亦加发展。”
王进贤停了一下,看到夏廷美因为自己刚才没有回答他的问题正在暗自生气,接着道:“如上所述,社会发展需要各行业的相互配合,刚才已经讲了,夏老先生、卢先生、薛凤祚、齐汛总各司其职,相互协同,整个社会形成正常的社会秩序,很多事情在很短的时间就可以办完了(王进贤此时真想说‘效率提高’啊)。维护良好的社会秩序,一靠外界强力的组织约束,比如朝廷,打击不法,缉捕罪犯;另一方面,则靠内心的道德约束,由此便引出致良知。圣人教化社会,促成良好的社会秩序,加强社会的巩固、凝聚和发展,为探明天理和发展社会创造良好的条件。可以说‘明天理、谋发展、致良知’三者相互关联,环环紧扣,缺一不可。”
所有人都陷入沉思,王进贤的理论和他们的认知是如此相似,却又有很大不同,他们每个人都需要仔细思考。
十四、
“齐仓,我说的那些理论,你觉得如何。”王进贤单刀直入,逼问着齐仓。
齐仓恭敬地稽首:“大人说的一针见血,说到要害,属下一定认真钻研。”
看到齐仓那认真恭敬、词不达意的状况,王进贤扑哧一声笑了出来:“行啦,行啦,岳父泰山大人,不必拘礼了。”
齐仓也一下松弛下来,笑嘻嘻地道:“一进来,看你那个样子,我还真不适应呢。”
王进贤的脸沉了下来:“公是公,私是私,一定要分清楚。咱们干的都是刀尖上舔血的勾当,一个不小心,说不定命都没了。”
齐仓:“那是,那是。前儿个听了你一番理论,才知道俺家这个女婿是干大事的人,我听说那些读书的公子对你是佩服的紧呢。”
王进贤:“这些理论我不让外传,外面的人如何得知?”
齐仓:“不是外面的人,就是我们义学内部的人。”
王进贤心中暗笑:义学中,哪里来的公子。
王进贤:“你听懂了吗?”
齐仓嘻嘻一笑:“,说实话,没有。”
王进贤:“前一段,霍世刚带兵参与打架的事情,你听说了。”
齐仓:“我听说了。”
王进贤:“你有什么看法。”
齐仓:“他们读书人打架,我们劝劝也就是了,不该参与其中。”
王进贤:“你觉得他们谁说的对谁说的错。”
齐仓:“那些嘴皮子上的玩意,我哪里懂,和我有个毛关系。”
王进贤点点头:和霍世刚比起来,齐仓更为世故,也更为圆滑,他更关注实利,那些虚无缥缈的理论和大道理对他影响不大。这也是王进贤为什么要把他调到登州来的原因。
王进贤:“这回把你调到登州,主要是考虑登州的环境更为复杂,达官贵人很多,水很深,甚至能牵涉到皇帝。霍世刚太年轻了,血气方刚,我怕他惹出什么事来。我把他和夏廷美、王元鼎都送到寻山所,那里是非少,闹也闹不出天去,还有高百户管着。咱们是军人,理论上的事别掺和,乖乖听话,好好办事,和各个方面搞好关系,千万不能成为其中一方的打手,卷入到是非之中。”
齐仓又恢复了恭谨的神态,深深弯腰稽首:“遵命。”
和齐仓的服从命令听指挥不同,薛风祚对于调他来登州工作十分不满。他正处在试验水泥批生产的关键时刻,一心扑在批生产试验上,一分一秒都不愿意留在登州。如果他不留在登州,登州能够上课的就只剩下赵尔汲了,从身份上说,赵尔汲还是学生。没办法,只好把王元鼎留下,放薛风祚回寻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