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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月初的天气,元都一夜之间严霜降临,西北风带着贺兰山雪的冷冽,仿佛只需一片云飘过,都城就会披上一层厚厚的雪毯。
秦栩再来碧桐轩,换了一身男装。一件暗紫色提花窄裉长袍,外罩一件鸦青色白狐风毛的氅衣。一头乌发绾成独髻,用一根白玉簪别住。
进了雅间,画眉把秦栩的肩上的雪狐风领解下来,满意地弯起眼睛:“瞧见没?刚刚上楼的时候,那些人瞅着姑娘,眼睛都直了。咱们姑娘若真是位郎君,只怕这都城的俏娇娘们都要打破头了。”
“又瞎说。”秦栩横了画眉一眼,解下氅衣递给弄墨,自己去茶桌跟前坐下。
“这位小公子,您的点心。”茶馆的小伙计端着托盘进来,上面是八样精致的点心果子。
“我们没要这些。是谁让你送来的?”弄墨蹙眉问。
“是我。”雅间的门被推开,穆旭东身量太高,进来的时候不得不弯了弯腰。
小伙计识趣的退了出去,弄墨随后出门,守在了门口。
秦栩拿起铁箸拨了拨红泥小炉里的炭火,淡淡的问:“穆小侯怎么知道我来这里?”
穆旭东在秦栩对面坐下,低头剥着手里的榛子,说:“我并不知道。只是凑巧路过,看见秦家马车上下来一个俊俏小公子,心里实在好奇而已。”
秦栩才不会信他这套说辞,立刻想着想赶人走,目光不经意地扫过穆旭东的手,遂问:“我今儿一早便听说,韩青峰的儿子被人套了麻袋打了一顿,还丢进了泔沟里。这事儿你知道吗?”
“没听说。你一个姑娘家,平日里养在深闺,这街面上的消息居然比我还灵通?”穆旭东笑了笑,悄悄藏好手指上的伤。
秦栩冷哼一声,又说:“你来的挺巧,我原本想下午给你送点东西。既然你来了,就省了云先生打发人去你府上了。”
画眉从随身的小包袱里抽出一卷梨花宣送到穆旭东面前。穆旭东接过后展开看了一眼,便蹙起眉头问秦栩:“这是你写的字?”
秦栩暗想我已经尽量改了笔迹,难道这厮还能看出来?
画眉不等秦栩说话便把事情揽到自己身上:“穆小侯爷说笑了,我家姑娘的字迹怎么能随便拿出来呢?这是奴婢抄写的。”
“是我唐突了。”穆旭东这才认真看卷宗的内容。
没多会儿功夫,小炉上的水开了,秦栩开了茶罐,取茶,冲茶。随后分茶时递给穆旭东一杯。
“王水戊?这是什么狗屁名字?一看就是假名啊。”穆旭东看着卷宗里的内容,眉头凝成疙瘩。
“嗯,我猜是某些字拆开的。但没有证据。”秦栩喝了一口茶,然后去摸榛子。
穆旭东把自己剥好的送到她面前。
“……”秦栩抿了抿唇角,手滑到旁边的碟子里,拿了一块芙蓉糕。
“拆字……”穆旭东盯着卷宗上的名字,脑子里猛然一晃,“茂润——前后颠倒,出门丢草——王水戊?”
秦栩嘴里含着点心,没应声。
穆旭东拳头攥紧,低声骂了一句脏话。
雅间的门被敲响,弄墨从外面回道:“主子,您约的客人到了。”
秦栩抬眼看穆旭东示意他该滚蛋了。穆旭东把一盏茶喝光,起身从窗户里跳了出去。
这里是二楼,他这么猛然跳下去,把街上的人下了一跳。但人们看清是他之后又麻木的摇摇头,该干嘛干嘛。毕竟穆家小侯爷这种混账羔子,做什么出格的事情都不稀奇。
秦栩把穆旭东用过的茶盏丢进洗茶钵里,画眉方去打开门,对外面的宋窈窕说:“宋娘子,请进吧。”
“谢姑娘。”宋窈窕进了雅间,身后还跟着三个男子。
秦栩目光随意一扫,就把宋窈窕身后的三个男子分清楚了。
年纪最大的那个是崇州港的袁天和,留着络腮胡子的是萍州港甘朋义,白面小生一样的那个是夷丰港的韦康。秦栩猜度着,这三个掌事人应该是宋窈窕说服并带来认主人的。
“宫津港掌事宋窈窕拜见主人。”宋窈窕进门后便跪地磕头。跟在她身后的三个大男人在看清茶桌后那个眉清目秀弱不禁风的小公子后,微微愣了一下,先后跪在宋窈窕身后。
“宋娘子和三位掌事,请起。”秦栩随手拿出三只茶盏摆在对面,又说:“三位掌事是初次见面,还要劳烦宋娘子引荐一下。”
宋窈窕把身后三人挨个儿给秦栩说了个清楚明白,之后方说:“主子,这三位掌事都遇到了事儿,想求您帮忙寻个出路。”
“哦?”秦栩有点意外,原本还以为这三人是表忠心来的,没想到却是来求人办事。
“主子,是这样的。崇州港有七艘货船在经过夷丰港的时候被当地的指挥使给查了,这七艘船里装的是粮食,夷州指挥使说接到举报,说他们运的粮食本应该是军粮,要送去镇北侯崔鹤明军营的……”
秦栩眉头皱起,冷声说:“啧,你们还真是大胆,居然感染指军粮?”
袁天和起身离座,跪在地上说:“主子明鉴!我们怎么敢染指军粮呢?这分明是我们从东南粮商手里购进,要卖到黎东五郡的民粮!当官的两只嘴,他们说是军粮,我们这些平头百姓连屁都不敢放一个……”
“之前遇到这样的事情,你们不都会报上宰相府的名头么?怎么,这次连宰相大人都不管用了?”
袁天和低声说:“之前我们都是跟当地的布政使打交道。这会扣住我们的是兵马指挥使……”
“明白了。”原来余宰相的手再长,也没伸到夷州军方。秦栩勾起唇角,又看向其他两个人,“你们二位的难处呢?也跟袁掌事一样?”
甘朋义和韦康对视一眼,两个人起身跪在地上,小声说:“回主子,我们比袁掌事还头疼,我们的船上除了杂粮,还有……铜铁。”
“呵呵!”秦栩忍不住笑了。这些人真是胆大包天啊!
“主子!我们夹带的铜铁数量很少,就是贩卖给老百姓打制农具器皿的!之前我们也夹带过这类货物,但……”
秦栩冷笑道:“以前你们打点了各处布政使,再披着余家这块狼皮,便能横着走,对吧?”
宋窈窕看秦栩真生气了,也赶紧起身,跪下求情:“求主子别生气!等过了这一关,咱们好好整顿一下,他们这次吃了教训,以后绝不敢再做这种事了。”
秦栩默默地喝了口茶,方叹道:“这件事情,你们不说清楚,我想帮也帮不上。另外,这事儿你们想瞒着我也没关系,我自有办法查个一清二楚。若等我自己查明白了,你们就算是磕破了头,也没用了。”
“是,是!小的明白!”袁天和第一个应声,他的货船是最先被扣住的,在这之前已经求到了余家。
余郴直接给他回话,如今时局敏感,余家不好出面。当时,袁天和想死的心都有了——连余家都不好出面,那还有谁能当他的护身符呢?
接下来两壶茶的时间里,袁天和,甘朋义和韦康三个人把自己平日生意往来客商以及货物来源走向等全都跟秦栩说了个明白。
这其中自然不乏一些违规违纪的货物往来,甚至还有倒卖军粮以及赈灾粮的事情。但这些事情仅凭这三个人的口头表述,根本不能搬倒余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