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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阵急促的咳嗽声伴着一声脆响,随着碎瓷片四散崩裂,两边的太监宫女哗啦啦跪在地上。
嘉熙帝被气得变了脸色,指着门口怒骂:“混账!咳咳咳咳……秦隽清这个……这个混账!”
恰在此时,余敏熹的贴身宫女菱缃从外面进来,焦急又欣喜地说:“陛下!娘娘醒了!孙太医说,娘娘……娘娘有喜了!”
“什么?!”嘉熙帝蹭的一下站了起来,“有喜?惠妃有喜了?!”
年近四十而膝下无子,且有皇位等着继承的嘉熙帝因为这个巨大的喜讯而脑袋发晕,站起来后晃了两下,幸好跪在近前的海宁眼疾手快,上前扶住了他。
“陛下,娘娘因为郡主的事情过于悲痛,孙太医说这不利于龙胎,奴婢等人微言轻不敢劝说,求陛下……”
“朕去看看她。”嘉熙帝把秦隽清弹劾的事情放到一边,急匆匆地往惠妃宫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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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隽清也没想着嘉熙帝会因为自己的一份奏折而把余时飞怎么样,他上疏的目的仅仅是表明态度而已,若能引起朝中大臣的共鸣,也是额外收获。奏折递上去后,他便要了一匹快马往青龙寺去。
青龙寺失火的事件交由皇城司调查。皇城司都知陈恭是大内总管太监海宁的心腹。海宁是嘉熙帝身边第一得用之人,他只听嘉熙帝的差遣。
秦隽清到的时候,秦栩喝了汤药正睡着,他看了一眼脸色苍白的女儿,又跟罗戚氏道了“让舅太太费心了”,便去找陈恭。
陈恭正在看沈让对秦栩的问话记录,有人来报礼部尚书秦大人到了。他愣了一下把文卷放下起身迎到门口。
“秦大人,您怎么来了?”陈恭朝着秦隽清拱了拱手。
秦隽清一脸平静看不出喜怒,不答反问:“陈都知把我女儿关了一日,都不许我这做父亲的来问问缘由吗?”
“秦大人莫要动怒,我也是照章办事。案卷卷宗都在这里,您请过目。”陈恭赔着笑脸把一叠卷宗送到秦隽清面前。
秦隽清根本不看卷宗,只说:“这案子由皇城司调查,我身为礼部主官无权过问。我来找陈都知仅仅是作为一个父亲,为自己的女儿来问一句缘由。”
陈恭讪笑两声,解释道:“的确是有寺中女尼看见令千金在失火前一刻钟经过藏经阁往郡主棺椁停放处去。另外还有人捡到了令千金随身的荷包。”
“这人证物证都在,只好先把人看管起来。这也是为了令千金着想嘛——毕竟事情查清了,才能还她清白。”
“陈公公,我们明人不说暗话。这样的人证,物证,你想要多少我都能给你弄多少。栽赃嫁祸的事情,你见的可比我多。”
“秦大人这话说的,倒是让咱家不知该如何应对了。”陈恭谄媚一笑,瞄着秦隽清的脸色——但见这位秦大人面色平静,依旧不见喜怒,心里暗骂了一句脏话,
“对了秦大人,令千金自己也承认半夜时分独自一个人路过藏经阁,她也说原本是要去郡主棺椁停放处的,但走到半路又回去了。这是她的口供,秦大人请过目。”
秦隽清眼皮一抬,以凉薄淡漠的语气反问了两个字:“口供?”
“额,就是我让人去问了问秦姑娘她半夜出门的缘由。她亲口承认自己梦到了敏嘉郡主对她喊冤,才一时冲动半夜出了禅院……秦大人您自己看么。”
“郡主托梦喊冤?”秦隽清皱起了眉头,似是自言自语道:“上次中秋宫宴,她被害落水后也看见了郡主,郡主也对她喊冤。这郡主是瞅准了我秦家一门清正,笃定了找上我女儿就能伸冤昭雪么?”
“对哦!”陈恭耷拉的眼皮跳了一下,像是忽然发现了什么要紧的线索,“上次中秋宴的事儿,秦姑娘是说过在水中看见了敏嘉郡主。”
“而且,她这梦也太真实了,她梦里和水里看见的敏嘉郡主穿的衣服跟落水溺亡时丝毫不差!这两人分明没见过……秦大人,你说这世上真有鬼神?”
秦隽清勾了勾唇角,反问:“佛经中说六道轮回,因果循环。寻常老百姓也常说,举头三尺有神明。所以,陈大人说这世上究竟有没有鬼神?”
陈恭眨了眨眼睛,似笑非笑地问:“但读书人不是都信奉‘子不语管理乱神’吗?秦大人这样的清流文人,居然会说这样的话,着实让人感到意外。”
秦隽清淡然一笑,向陈恭走了一步,方说:“读书人信奉什么,我信奉什么,对陈公公来讲都不重要。重要的是这场由余府下人放的这把火该如何收场。皇城是陛下的皇城,皇城司是元都的皇城司,陈公公莫要成为那些沽名钓誉之人手中的一把刀。”
陈恭轻声笑了:“秦大人这是意有所指?您有话不妨直说。”
“那我就直说——青龙寺乃清修之地,不适合我女儿久住。况且她被你关在寒室一天,病得厉害,我要把她接回家去医治。”
“失火案还没查清楚……”
“查没查清楚是陈大人你的事情,此案跟我女儿没有关系!再说,你怕什么?吾乃朝廷二品大员,不是朝廷逃犯!皇城司有任何事情都可以直接来找我。”
陈恭看着秦隽清忽然就怒了,只得拱手道:“秦大人乃皎皎君子,吾等自然尊重你的为人。令千金已经把该说的都说了,后面我们再有什么不明白的,就去府上请教。”
“随时恭候。”秦隽清冷哼一声,转身离去。
秦隽清亲自接了女儿离开青龙寺的消息很快传到了栖云峰。
穆凤喑正在跟元祚说秦隽清弹劾余时飞的事情,她认为秦隽清这样莽撞实在不妥,这一本奏疏根本不能把余时飞怎么样,还会让皇帝心里不痛快。实在得不偿失。
元祚却不以为然,他说:“当时皇上主张把秦隽清从西南茶马道调回来,是为了让他进礼部主管这次的春闱。余时飞为了在西南安插自己的人手,顺水推舟没有反对。但余时飞也对春闱之事舍不得放手。所以才明着拉拢暗里使绊子,用尽一切手段想把秦隽清拉上他的船。”
穆凤喑冷笑道:“得陇望蜀是余时飞一贯的做派。”
元祚笑了笑,继续说道:“秦大人这次一本奏疏送到御前,并不在乎能否把余时飞怎么样,只为表明自己的态度。他是明着告诉朝中众臣,自己耻于跟余时飞这种沽名钓誉之人为伍。”
穆凤喑沉默半晌,方叹了口气,说:“你明日便收拾收拾回去吧。让旭儿留在这里养伤,过些日子再回。这次他冒着性命之忧把纵火之人带回来,才能给秦栩一个清白。一些枝节末梢的小事,等他伤愈后再说吧。”
元祚低头看着腿上的掐丝珐琅手炉,低声说:“我再留些日子,陪陪母亲。”
穆凤喑皱眉道:“你的腿耽误不得。秦栩已经回去了,云雎肯定被人盯着,不好常来寺中。你任性留在这里,耽搁了治疗岂不是得不偿失?”
“是。儿子听母亲安排。”元祚欠身应道。
凌嬷嬷拎着食盒进来,朝着穆凤喑躬了躬身说:“主子,您一天没怎么吃东西了,老奴做了两碗素汤面,您跟小主子一起用点,暖暖身子吧。”
穆凤喑没有说话,元祚客气地说:“有劳嬷嬷了。”
“伺候主子是老奴的本分。”凌嬷嬷端出热热的汤面,先给穆凤喑,又给元祚。
随后,凌嬷嬷退到一旁静静地等着二人吃了面,又端上清茶漱口后,方又回道:“刚才得到宫中消息,余惠妃有喜了。原本秦大人一份奏疏送到陛下面前,太医便诊出了喜脉。原本陛下正被气得不行,一听说惠妃有喜,便立刻改了口,对秦大人多有不满了。”
穆凤喑手中转动的佛珠顿了顿,方叹道:“余宰相这辈子别的事情都平常,就是养了几个好女儿。”
皇帝年近四十膝下无子,这会儿功夫余惠妃的喜脉一出来,余家大小事情都能被压下去。更何况青龙寺失火,明面上看受害者还是余时飞。
元祚唇角勾起一丝冷笑:“这算什么?”
第二日,宫中传来太后懿旨,说敏嘉郡主芳魂已逝,应早日入土为安,墓穴便由观星楼主司于望凤山选一吉处,由工部安排人连夜营造墓穴,务必保证三日后让郡主棺椁入土。
青龙寺里各家女眷想着不用奔波去妃陵了,都暗暗松了一口气。
更有跟余家不睦的,便悄悄赞叹礼部主司秦大人敢于直言,上书弹劾余时飞逾制为女儿办葬礼,才有了太后懿旨让余四姑娘三日后下葬的结果。
还有有人神展开,说余敏嘉死因另有蹊跷,葬礼才先遇百蛇,又遇火焚。
更有甚者,说这次火灾根本不是人为,而是神佛降下的警示,所以太后才直接下懿旨不让余敏嘉进妃陵。
关于余敏嘉死因蹊跷的传言随着匆匆下葬在酒肆茶馆传播开来,而且广大百姓有着神奇的创造力。
一些事情在传播的过程中被多次添油加醋,再传到秦栩的耳朵里就成了余家四姑娘死不瞑目,下葬前多次制造异象为自己喊冤。
围坐在火炉前喝汤药的秦栩,听了画眉绘声绘色的描述之后,淡淡一笑:“不知道这些话传到宫中,惠妃娘娘会不会吓得睡不着觉呢?”
罗诗筠一边翻着火炉上的芋头一边叹道:“惠妃娘娘为了这个妹妹真是费劲了心思,不知道在陛下跟前流了多少泪。”
秦栩把喝完汤药的碗递给画眉,方问:“就没有人猜测害死余四姑娘的凶手是谁么?她毕竟死在宫里。”
画眉压低了声音说:“这可多了去了。那些平日跟惠妃娘娘不对付的都被嚼说了一遍。可终究是没有实证,也只能是坊间百姓胡乱猜测罢了。”
秦栩无奈的揉了揉眉心,看来想靠流言蜚语把余敏熹拖入困局是不可能了。如今余敏嘉已经被毁尸灭迹,这场冤案又该从何处下手呢?
眼看着窗外的霞光按下去,刚下学的燕墨羽裹着斗篷从外面进来,笑道:“姐姐,云先生给你带了些补品,托我给带进来了。”
秦栩纳闷地问:“云先生怎么这个时候来家里?”
罗诗筠笑道:“这阵子你闷在屋里养病,怕是忘了时日。再过两日就是腊八了,云先生定然是来跟姑父商量施粥的。”
腊八腊八,冻死叫花。
进入十冬腊月后乞丐们迎来最难过的日子,若没有一口热饭吃,他们极有可能头天晚上睡下,第二天早上就被扔去了乱葬岗。
益云堂原本每年都会在腊月施粥,如今拿着秦栩数万贯善款,自然更要把善事做起来。
秦栩恍然道:“我已经在屋里闷了一个月了?”
“可不是么。”罗诗筠把烤好的芋头递给燕墨羽,“我过来陪你这半月的时间里,都盯着咱们墨羽把《关雎》、《蒹葭》、《桃夭》都被的滚瓜烂熟了。”
秦栩笑着捏了捏燕墨羽胖嘟嘟的脸颊,笑道:“哎呦喂!这可真是了不起,今儿晚上不给你加个红烧狮子头都说不过去。”
燕墨羽把剥好的芋头送到秦栩面前,秦栩摇头,她方把整个芋头都塞进自己嘴里,含含糊糊地说:“对了姐姐,我今天遇到那个讨厌的家伙了。”
“什么讨厌的家伙?”罗诗筠纳闷地问。
“就是那个小侯爷啊。他讨厌的很!”燕墨羽说着,又去小炉上摸芋头。
罗诗筠沉思道:“说起来,可有些日子没听见穆小侯爷的闲话了。你是从哪儿见到他的?”
“就在孟夫子学堂门口遇到的,也不知他这种人来学堂做什么。回来的路上他跟着我的车走,还向我还问及姐姐。”燕墨羽心思单纯,此时全副心思都在手中的芋头上。
罗诗筠顿时警惕起来,皱眉问:“他这种浪荡子,打听栩栩做什么?阿羽你没胡说什么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