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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鹿鸣立刻凑到穆旭东跟前,小声说:“百年基业难铸就,万千英灵归何处?小侯爷,这前两句可不就是唱的先帝和穆家军么?这是在为你鸣不平啊!”
“胡说。”穆旭东脸上漫不经心地,藏在袖子里的手却缓缓捏紧。
“还有还有,这‘太平良宵看余年,一朝梦醒皆消融。’这是不是说余……”那人警惕的看了看门外,把声音压得更低,“宫中那位贵人刚没了皇子,这可不就是一朝梦醒么……”
穆旭东的脸忽的沉下来,骂道:“我说,你们都闲出屁来了?这么好的酒菜还堵不上你们的嘴,都在这胡咧咧什么呢?”
林簇端起酒杯招呼着:“都他娘的别说了,喝酒,喝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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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栩听见这支歌谣是从燕墨羽的嘴里唱的。当时她刚从罗正平府上出来,乘马车回秦家的路上。燕墨羽来接她,一脸显摆地给她唱这首元都城最时兴的小曲儿。
听第一遍的时候,秦栩只觉得这是什么狗屁不通的曲儿,究竟唱了个什么意思?可听第二遍的时候,她吓出了一身冷汗。
“这曲子你从哪儿听来的?”秦栩拉着燕墨羽问。
“满大街都在唱啊!小孩子们,茶楼酒肆的姐儿,还有那些走街串巷的闲人……”
“满大街?!”
“是啊,怎么了姐姐?这曲儿有什么不对吗?”
弄墨皱眉问:“姑娘,我没怎么听懂,但这万千英灵什么的……这是在替穆小侯爷鸣不平吗?”
“何止!”秦栩暗暗地咬牙,这看似狗屁不通的四句话,实际上把先帝,穆家,余家和当今圣上都拉进去了。
写这首曲子的人拉着先帝和穆家,踩着余家和今上,看上去是在为黎东战死的英灵鸣不平,暗讽余家独揽大权黄粱一梦,但……
这铺天盖地的吟唱势必会引起嘉熙帝的震怒,天子一怒浮尸万里,而承担这后果的首先便是元祚和穆旭东。
舌上有龙泉,杀人不见血。
“姑娘?”弄墨见秦栩半晌不说话,还以为她不舒服,“你怎么了?是哪儿不舒服吗?”
秦栩摇摇头,对燕墨羽说:“你帮我传个话给穆旭东,我要见他。越快越好。”其实她想见的是元祚,但想到歌谣传遍了京城,宸王府已然在风口浪尖上,她不能再去推波助澜。
“好嘞!我来的时候,还在朝云巷子口看见他了。”燕墨羽起身跳下马车。
“姑娘,这曲儿可是有什么不妥吗?”弄墨再次询问。
“这支小曲儿如此明目张胆的为穆虎臣和黎东军叫屈,缅怀先帝,嘲讽余家,映射当今无后……这样做的后果是什么?”
“你再想想,若这件事情不是有心人为之,又如何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唱遍京都的每个大街小巷?”
秦栩冷笑道:“连墨羽都学会了,他们这是花了多大的力气让这支曲子人尽皆知?”
弄墨打了个激灵:“姑娘这一说,我都觉得脊背发凉!这也太阴毒了些!”
秦栩掀开车帘看了看外面,又说:“跟钟叔说停下车,我有事跟父亲商量。”
弄墨起身喊老钟停车,然后跟画眉扶着秦栩下车。
秦隽清看着上了自己车的秦栩,纳闷地问:“有什么要紧事,都等不及回家里说?”
秦栩在何明珏对面坐下,没有多余的废话,直接问:“父亲,歌谣的事情你知道了吗?”
秦隽清点了点头,轻叹道:“前天听燕先生说了几句,怎么了?”
“现在满大街的人都在传唱这支歌谣。父亲不觉得奇怪么?”
“是很奇怪。但谣言止于智者。对这样的事情,说多做多便错多,最好的变法就是静观其变。栩栩,你是聪明人,有些话不用点拨你也能明白。怎么此时倒是糊涂了呢?”
“父亲……”秦栩暗暗地叹了一句,果然是关心则乱。
何明珏看秦家父女二人都不说话了,便开口道:“那支歌谣我也听见了。但这件事情并没那么可怕,只要稍微动一动脑子,便知道是有心人在拨弄是非。只要当今圣上不把这些东西当真,被对方引入局中,一切都会烟消云散。”
秦栩苦笑。
圣上能不把这些东西当真吗?
身在至高之位的人几乎都生性多疑,每天做梦都是有人夺他的皇位。嘉熙帝有那么多把柄在余时飞手里,他怎么可能稳得住?
他稳不住,那么让这曲子满京城传唱的人,就得手了!
究竟是谁呢?
如果穆旭东和穆家玩儿完,元祚就彻底被踩下去。原本就身体不好的嘉熙帝还能撑多久?
如果嘉熙帝不幸病故,那么这万里江山要落在谁的手里?
惠妃小产了,后宫妃嫔再无怀孕的人,嘉熙帝没有儿子。那就只有从皇室旁系宗族里选皇位继承人了。
皇室宗族,旁系中……秦栩的脑子里瞬间闪现一个人——梁王。
这件事情是梁王操纵的吗?
秦栩眯了眯眼睛,梁王每日只知道声色犬马,怕是没有这个脑子搞出这些事情来。梁王世子元泽秀胆小怕事,也没有这个魄力。
那么这件事情就只能是余时飞的手笔。
惠妃的孩子没了,以嘉熙帝的身体状况,后宫妃嫔再难有机会生下皇子。那么他们就只能退而求其次,给元泽秀铺路了。
他们借着鸣沙关失守的契机,编造出这样一首童谣,借嘉熙帝的手把穆旭东和元祚彻底踩死,再没有人跟梁王一脉争储君之位,以后的事情,只需稍微推波助澜,便可大功告成。
想通了这些,秦栩忽然抬头看向秦隽清。
“嗯?栩栩有话要说?”
“父亲,您有什么办法可以化解此事吗?”
秦隽清微微笑了:“栩栩想要怎么解决?是暂时的,还是一劳永逸的?”
居然还能选?秦栩眨了眨眼睛,狐疑地问:“额,这两者,需要的代价肯定不一样吧?”
“当然。”秦隽清看了一眼何明珏,“珏儿,你说呢?”
何明珏平静地欠了欠身,说:“暂时解决,无非是继续韬光养晦。一劳永逸也就是破釜沉舟。”
秦栩立刻明白了秦隽清的意思,不由得叹道:“韬光养晦容易,破釜沉舟何其难?”
晚饭时燕墨羽才回秦家。恰好燕霖从主院前厅出来,迎头看见小丫头,皱眉问:“你又跑哪里野去了?怎么这么晚才回来。”
“我有正事呢。”小丫头没有斗嘴的心思,一溜烟儿往内宅去。
“姐姐!”燕墨羽进了秦栩的屋子,略顿了顿脚步,看清秦栩在梳妆台前摘花钿,便跑过去坐在旁边,从袖子里拿出一个大红请柬:“他说明天中午琅月郡主在长公主府别院请年酒,这是帖子。”
“好。”秦栩拿起请帖来展开看了看,帖子里是元莘的字迹。
“姐姐,我还听到一个消息。”燕墨羽神秘地说。
“什么消息?”
“他们说,昨天姓穆的跟宸王大吵了一架,他气冲冲的离去,宸王吐了血,都昏过去了。但宸王不许府里人传太医……到了晚上的时候,宸王府的人悄悄地接了云先生过去诊了脉,开了方子。”
秦栩捏着手里的赤金花钿,皱眉问:“这消息可靠吗?”
“我说不准,但今天我见到姓穆的,看他的脸色可不是一般的难看!再说,真不真的,明儿到了长公主府不就知道了吗?长公主请年酒,宸王若是无病无灾的,肯定会到场。”
对于燕墨羽这些话,秦栩虽然不怎么相信,但也难免心烦。
“姐姐,你是不是生气了?”燕墨羽伏在梳妆台上,瞧着秦栩的脸色,“你如果生气,我替你去揍姓穆的一顿。”
秦栩无奈地笑了:“为什么要揍他?”
“你难道不是因为他把宸王气吐了血,才生气的吗?”
“没有。”秦栩觉得,宸王吐血有可能,但穆旭东气得他吐血,绝不可能。
“那好吧。”燕墨羽看秦栩还是不开心,便又想出一个主意:“要不,我替你去一趟宸王府?”
“不。”秦栩立刻摇头,随后叹了口气,“不用了。”
虽然那只是一个梦境,但足以让秦栩认清事实。
倾慕他是一回事,嫁给他又是另一回事。
抛开一切恩怨纠葛利益纷争不谈,只说这具身体早非完璧之身,嫁给他这事就是梦幻泡影。
既如此,那不如只谈利益,不论风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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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一早,秦栩梳洗打扮后来给父母请安,并把安和长公主府的年酒请柬拿了过来。
秦隽清看着请柬皱起了眉头:“你母亲不好出门,然而安和长公主乃皇族宗室,你自己去不合适。长公主寡居,身为外臣自然也不方便上门……”
“这也不难。我可以先去舅舅家,跟舅母一起去。”
秦隽清看了看罗琉纾,方说:“让明珏跟你一起去吧。”
“这……”这是打定主意要跟何家结亲了吗?
秦栩抿了抿唇角,低下头去。
秦隽清一眼便看透了秦栩的心事,轻笑道:“你不要多想。就算我们不跟何家结亲,此时也要这般做。毕竟你的婚事如何定,很多人都盯着呢。明珏愿意替你挡一挡,你该感谢他。”
“父亲……”秦栩惊讶地看向秦隽清,难道跟何家结亲只是虚晃一招吗?
“我早就说过,你的婚事,总要你自己愿意才行。哪怕我跟你母亲为你选一个天上神仙,你不喜欢,将来也是一对怨偶。”
秦栩没想到这世上还有这样的父母,一时间心内五味杂陈,喜悦和心酸交织着,嘴里又泛起微微地苦。
这么好的父母,竟是自己偷来的。
初三这日,秦栩还是一早起来梳妆打扮,又换了一身樱粉色交领袄,配月白色金线绣玉兰海棠纹马面裙,外罩一件朱砂红白狐斗篷。
鲜艳的服饰让她原本就秾丽的容貌更加夺目,宛若雪间红梅,天然拥有耀眼的色彩。而更让秦栩出彩的,还是策马跟随在车驾一旁的何明珏。
何明珏策马随行,因为是赴长公主府的酒宴,穿戴不能太随意。所幸罗琉纾早就给他预备了。
今日,何明珏特意换了一身宝蓝色银线竹叶纹鹤氅,罩一件鸦青色银鼠斗篷,越发衬得他眉目如画,肌肤胜雪。真正是,灿如芝兰映明月,皎若玉树临风前。
安和长公主寡居多年,平日不愿凑热闹,各家婚丧嫁娶能推都推,所以年酒这样的宴席也并没有十分喧哗热闹,琅月郡主仅给素日有往来的几家送了帖子。
饶是这样,何明珏在长公主府门口下马的时候,也引得十数人侧目围观。
“这是谁家的小哥儿,好俊俏的模样。”
“啧啧,瞧这小哥儿眉目温润,端的是读书人的做派。是哪家的小公子?京城里可不曾见过这人。”
“这是秦家的马车。想来此人是秦大人的子侄。”
“哪里是子侄?昨儿在罗家见着他了。他是江浙布政使何大人的小儿子,来京赶考的,借住在秦家。”
“哟,这是秦大人给自己找的养老女婿吧?秦姑娘能得这样的夫婿,真是好福气!”
“是的哟!这容貌比那一位还俊俏些……”
“姐姐是说宸……嗨!那位性子冷得像是雪山冰峰,捂在怀里一辈子都化不开的。这何小公子可就不一样了……”
……
在一片窃窃私语中,何明珏目不斜视,泰然自若。仿佛那些嘁嘁喳喳的议论都是鸟叫虫鸣一般。
秦栩扶着弄墨的手下车,微微皱眉扫过那些围观的人,目光微冷。
“不必在意这些。”何明珏轻声说道。
“嗯。”秦栩点点头,对弄墨说:“把请柬送上去。”
弄墨答应着,把请柬递给门口的嬷嬷。那嬷嬷看过请柬忙上前向秦栩行礼:“请恕奴婢眼拙,没认出秦姑娘。这位是……何公子吧?秦姑娘新年吉祥,何公子新年吉祥,二位快请进,我们郡主早就盼着姑娘了!”
“多谢嬷嬷。”秦栩勾了勾唇角,拎起裙角刚跨过门槛,便听背后有人热情地招呼道:“世子夫人来了!世子夫人快请。”
随后,回应的是一个女子温婉的声音:“多谢嬷嬷。”
秦栩蓦然顿住脚步,回头看向正拾级而上的女子。
余敏喆,梁王世子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