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穆旭东前脚离开沧郡,秦栩后脚也上了马车。
二十名健龙卫扮成随从,簇拥着马车出沧郡的南城门,然后沿着官道一路往东,奔锦州郡的方向去。
马车里,燕墨羽怀里抱着点心盒子,一边吃一遍感慨:“姐姐,姓穆的往西去天狼关,咱们往东去泉宁港。这是不是话本子里的东奔西走?”
秦栩叹气:“我谢谢你没说出各奔东西这样的话来。”
燕墨羽稍有些得意地笑道:“嗨!那怎么能呢!再怎么样,我也知道你们俩虽然方向不同,但目的都是为了黎东的安稳。”
“我们家阿羽真是长大了,能说出这样大义凛然的话来。”秦栩摸了摸燕墨羽的脑袋。
沧郡到锦州郡的官道这几年疏于修整,这日恰逢大雨,官道被冲了两条沟,马车只好在雨中停下。
暴雨如注,秦栩皱眉对车外的健龙卫说:“诸位辛苦了,我们把马车退回去,找个安全的地方停下,等雨停了再说吧。”
健龙卫领队龙泉赞同地应了一声,指挥手下把马车调转方向,停到一旁的空地上。
“此处连个遮风避雨的地方都没有……”龙泉看看周围的灌木林,眉头拧成疙瘩。
披着蓑衣骑在马上的燕宾皱眉道:“这雨一时半会儿怕是停不了,我们得想个办法。”
龙泉:“要不我们往回走。往回走三里路有个村子,可以临时落脚。”
“但是往回走的路万一……”
燕宾话音未落,便听见身后有叽里咕噜的声音以及人的吆喝:“吁——吁!停下!吁——给我停下!”
刚一回头,便见一辆马车冲破雨幕朝这边疾驰而来。
“小心!”龙泉率先从马上一跃而起,迎着那辆马车过去,一掌拍在马脖子上。
那匹老马惨叫一声倒地不起,连带马车也侧翻在地。
一声连着一声的惨叫,驾车的男子以及车里的三个女子都咕噜噜滚了一身泥。
“混账羔子!摔死老娘了!老娘今儿新换的绸衫就……”
其中一个年长的女子一边骂,一边从泥水里爬起来,然而她还没来得及整理自己的的绸缎新衣,抬头看见身形高大,眉目冷峻的龙泉,吓得打了一个嗝儿,剩下的话便都噎回去了。
“妈妈,多亏了这位爷出手,不然咱们这回都没命了!”赶车的男子抹了把脸上的雨水后,往后指了指被大雨冲坏的官道,那沟壑里混浊的雨水飞速而下,哗哗地流进一侧的山沟里。
那山沟足有十丈深,马车翻进去,有死无生。
“哎呦!这该死的贼老天!下这么大的雨……”妇人又吓了一个哆嗦,忙转身朝龙泉行礼,“多谢这位爷救命之恩了。”
龙泉皱了皱眉,随口“嗯”了一声,没再言语。
这妇人一身绫罗绸缎,头上珠翠环绕,脸上的浓妆被雨水冲地七零八落,更显得她那张脸苦不堪言。
她言谈举止粗鄙不堪,即便龙泉久不在民间混迹,也猜到她是做皮肉生意的。
这种腌臜人,高贵的健龙卫才懒得理会。
然而那妇人天生就不是安分的,她见龙泉不搭理她,便瞅准了燕宾,冒着雨笑嘻嘻地凑过去:“这位老爷,借奴家一把伞吧,这雨也太大了些,奴家淋坏了倒也罢了,可怜我两个女儿娇娇弱弱,花骨朵一样,哪里经得住呢。”
燕宾冷笑道:“既然心疼你那花骨朵一样的女儿,为何又在这样的大雨天赶路呢?”
“小妇人家中有急事……”
“我劝你实话实说,别耍心机。”燕宾打断了妇人的话。
“我们是着急往锦州去的,真的是有急事!”妇人看燕宾也不容易讨好,便开始卖惨,“这年头日子不好混,我一个妇道人家日子更是艰难……”
“行了,我们没工夫听你说这些废话。”燕宾摆摆手,示意妇人一边儿去。
妇人厚着脸皮上前两步,赔着笑脸说:“这位老爷,求您发发善心,让我两个闺女搭一趟您的车吧?”
龙泉极厌恶这种甩不掉的狗皮膏药,闻言直接拔刀,冷声说:“再啰嗦,就朝着我的刀说话。”
“龙护卫。”冬雨掀开马车的帘子,露出半张脸,“主子说,上天有好生之德,便留这妇人一条性命吧。只叫她闭嘴,别再吵吵嚷嚷的叫人心烦。”
“是。”龙泉忙应了一声,摆手叫了一个手下,“撕了她的衣裳堵住她的嘴,丢到一边去。”
“哎,哎我……”那妇人还没来得及多说一句话,就被堵了嘴。
妇人身后一对双生小美人儿见状,立刻乖乖地低下头。
冬雨又说:“燕先生,主子说,那两个姑娘可怜见儿的,给她们一件遮雨之物吧。”
“好。”燕宾看了一眼身旁的随从。
随从下马,把自己手中的伞递过去。
“谢贵人!谢贵人……”双生美人儿齐刷刷的朝着马车磕头,然后两个人用力的撑伞挡着风雨,往老妇人身边挪去。
一场暴雨肆虐人间,足足持续两个时辰才停。龙泉等人忙下马修整官道,一众人等紧赶慢赶,好歹在天黑之前到了一处村庄,给了村头五两银子,有了一处落脚之地。
元都城,勤政殿。
“皇上,黎东沧郡太守有折子到了。”靳春捧着一本奏折送到龙案跟前。
“这次不是加急的军报?”元祚放下蘸着朱砂的御笔,伸手接了奏折,展开来看。
事关朝政,靳春不敢多说。只默默地为元祚递上一杯春茶。
元祚迅速浏览了一遍奏折,忍不住笑了。
“这个李凌,真是狡猾!”元祚把奏折合上,看向靳春,“这份折子是直接送到勤政殿的吗?”
靳春:“回陛下,事关北疆,几位大人都不敢怠慢,这奏折一到宫中便被送到勤政殿来了。”
元祚又问:“秦大人可在?”
“回避下,在的。奴婢刚还听底下的人说,秦大人因为修缮西苑的事情,跟户部左大人吵了几句呢。”
“既如此,宣秦大人来勤政殿,朕有事跟他商量。”
靳春躬身答应,忙出去传话。
须臾,秦隽清至勤政殿,欲行君臣之礼时,元祚已然起身:“秦爱卿免礼。朕叫你来,是有件事情拿不定主意,想听听你的意思。”
秦隽清忙躬身道:“为君分忧是臣的分内之事。”
元祚把手里的奏折递给秦隽清:“你先看看。”
秦隽清双手接了,展开细读,读完后合上折子,双手放回龙案。
元祚问:“你怎么看?”
秦隽清何等聪明之人,看见奏折后面穆旭东的私人钤印便知道,这小子醉翁之意不在酒。
但他们打着战事胶着,人口凋敝,兵丁难征的由头,请求黎东青年男女照常婚嫁,言辞恳切,连太祖皇帝驾崩后留口谕,不令民间禁嫁娶的事都搬出来了。任谁能说不呢?
沉思之后,秦隽清拱手回道:“李凌等所奏请的不因国孝而禁婚嫁之事,臣以为可以斟酌。”
元祚叹了口气:“但这件事情总要拿到朝会上去说,朕不愿意听见那些人再劝谏朕立后纳妃的话。”
“皇上以天下为重,勤于朝政的同时,理应为皇嗣的事情做打算……”秦隽清也是劝谏元祚立皇后大军中的一员,不管是真心还是假意,身为礼部尚书的他都是主力军。
“秦爱卿……”元祚端了自己的茶盏放到秦隽清手里,“喝口茶再说。”
“……”秦隽清捧着茶盏,心里明白这是嫌自己话多了。
看着沉默的秦隽清,元祚微微苦笑:“秦爱卿,若是准了李凌所奏,你便要准备嫁女了。”
秦隽清坦然道:“男婚女嫁,始之自然。臣的女儿也到了出嫁的年纪,若穆家择定了婚期,秦家自然要嫁女。”
“穆旭东以两郡守备军指挥使的身份迎娶秦爱卿之女,爱卿不觉得委屈吗?”
“既有婚约,穆家子便是白衣之身,我们也没有悔婚的道理。官职身份本就不是臣择婿的准则。”
元祚默默地叹了口气,心想自己为何会问这些?纯粹是给自己添堵么。
锦州郡,益云堂分号。
这是冬雨和宋窈窕在一年内铺开的生意,因为泉宁港在锦州,她们必须在这里有落脚之地,而益云堂分号是现成的生意。
“主子,这边走。”冬雨引着秦栩进了一座雅致的小院子,“奴婢去沧郡之前便叫人收拾了,但锦州不比元都城,穷乡僻壤之地,各色都不齐全,让主子受委屈了。”
燕墨羽打量着小院,叹道:“姐姐,这可比李太守的府衙舒服百倍了。”
“冬雨有心了。”秦栩对这个小院也很满意,其实雅致也好,舒适也罢,最重要的是这里完全属于自己。
进屋后,冬雨轻车熟路去衣柜里拿出一套衣裙,说道:“热水已经准备好了,姑娘先沐浴更衣吧。”
半个时辰后,沐浴更衣后的秦栩舒服地靠在榻上,接过冬雨手里的梅子汤,看着跪在面前的老妇人。
“听说,你是黎东五郡的名人啊。各路商贩你都熟,跟栎山的勾朔也有交情,一年从你手里过的孩子,没有一万也有八千?”秦栩冷冷地问。
这妇人正是秦栩在大雨天遇到的那个,她一路把人带到锦州,几天功夫早就把这人的底细查明白了。
原来这妇人花名竺艳,曾是一代名妓。后来人老珠黄,没了生意,便做起了贩卖人口的勾当。
当日她带着已经跳脚好的双生子,便是要想方设法送到盛怀远面前,谁知盛怀远在沧郡露了个面便离开了。
“姑娘明鉴!这兵荒马乱的年月,小妇人只是为了活命而已啊!”
“活命?”秦栩手中的白瓷汤匙搅着碗中殷红的梅子汤,轻声冷笑,“你为了活命,便有成千上万的人丧命。你这条命竟是用上万条命换来的。”
“只要姑娘饶了小妇人的性命,小妇人愿倾家荡产孝敬姑娘!”
燕墨羽立刻骂道:“放屁!你当我姐姐是那些贪官污吏呢?还想拿钱买命?”
“是小妇人有眼无珠……是小妇人蠢,还……还求贵人给条活路啊!”
秦栩喝了两口梅子汤,不紧不慢地问:“你倒是说说,你倾家孝敬是多少?”
竺艳咬了咬牙:“小妇人……能凑齐两万两银子。”
“呵呵……”秦栩笑了。
“贵人明鉴,小妇人这几年是做了不少生意,但花销也大,若贵人觉得少,小妇人再典当了宅子田地和衣服首饰什么的,还能凑上一万两。”
“你的这条命,就值三万两?”
竺艳抬头迎上秦栩的眼睛,明眸之中嘲讽的笑意里带着疑问,更是追命刀。
“小妇人再去介意些,凑足五万两……贵人明鉴,真的不能再多了……”竺艳说着,又开始磕头。
“阿羽,把她交给龙泉。若十日内拿不来五万两银子,就送她去阎王殿。”秦栩打了个哈欠,懒懒地转了个身。
“多谢贵人,多谢贵人……”竺艳还在磕头,燕墨羽便伸手拎着她的衣领出去了。
冬雨拿了一条毯子盖在秦栩身上,小声说:“姑娘累了还是去床上睡,这榻太窄,一翻身便掉下来了。”
“我不睡。”秦栩又转回来,看着屋顶说,“五万两银子,够招募多少守备军?”
冬雨惊讶地问:“姑娘要竺婆子的五万两银子,是为了给锦州郡招募守备军?”
“不然呢?”秦栩笑问。
冬雨也笑了:“奴婢以为,姑娘要用这银子购买军粮,送去沧郡和幽郡呢。”
“军粮的事情,另想办法。对了,京中有消息来吗?”一提及军粮的事情,秦栩都不觉得累了,直接推开身上的毯子坐了起来。
冬雨忙回:“还没有,不过宋娘子明后天也该回来了。她这趟回京,一定有收获的。”
秦栩点头。
虽然她父亲是朝廷大臣,她身边也有健龙卫保护,不缺京中消息。但那些冠冕堂皇的邸报只是表面文章,有些小道消息才是秦栩需要的。
冬雨又问:“姑娘,咱们怎么能招募守备军呢?穆小侯爷只是沧郡和幽郡的守备军指挥使啊。”
秦栩轻笑:“你以为,龙泉仅仅是为了保护我的安全才来黎东的吗?他可是天子健龙卫的副都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