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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庞萌反叛后,有人劝告刘秀不可使手握重兵的大将长期经营一方。刘秀道:“忠臣良将是国家大事,庞萌反叛固然是朕用人不当,但终究是庞萌个人之意,朕不会因噎废食,如果君王令忠臣不安良将反叛,这样的天下何以长久?”
不久,有人上奏,说冯异在关中妄自尊大,独断专行。刘秀不理。
朱浮向来以忠臣自诩,凡是哪位臣僚有失职不忠的言行或是值得怀疑的消息,朱浮必会向刘秀汇报。
刘秀对朱浮的汇报不以为然,斥责道:“朕一向令‘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就是要大家能根据各地情况相机行事,何来‘独断专行’之说?”
“无风不起浪,臣是担心万一……”
“你比朕更了解公孙?”
“臣不如陛下了解,陛下之宽厚圣明,自古未有,但重臣大将从来都是人心难防。臣知征西大将军威德并重,只是想提醒陛下要防患于未然。”
“公孙为人,朕自知之,不可妄言。”
“臣也知道公孙忠贞无二,只是担心他长久在外,受人蛊惑。”
“你有实证吗?你可知谣言对国家的危害?”
对于传言,朱浮哪里能确定,犹豫道:“我只是听长安来的人所说,臣深知事关重大,不敢隐瞒。”
“这是扰乱天下,要人命的大事!公孙绝不会负朕!”
朱浮见刘秀说得斩钉截铁,也不敢再多说,只得讪讪告退。
刘秀虽然说得斩钉截铁,但朱浮的话还是让他有所思虑。又有人来向刘秀进言,说冯异在关中自号为“咸阳王”。
自起兵以来,刘秀从未涉足关中,只怕百姓真是只知大将军而不知朝廷,想当年高祖正是凭借关中而能逐鹿天下。只是刘秀天性温厚自信,从不对人起疑,况且冯异对于刘秀,何止是一碗麦粥的温暖——但关中对于刘秀,又何止是一个长安。
原来冯异在关中,一连击退公孙述的入侵,又不断打击地方豪强,对贪污渎职的官员,一律严惩。长安令贪赃枉法欺压百姓,被冯异亲自处斩,一时百姓欢欣,官吏震撼。长安不少官吏豪强与洛阳很多大臣有千丝万缕的联系,便想方设法诽谤冯异,希望刘秀将冯异处置或撤换。这些情况,刘秀有所了解,也深知冯异为人低调,忠心无二。冯异也曾上书,请求回归洛阳,留守京师。刘秀不许,要冯异安心镇守关中。
不断有人上奏关于冯异的事,刘秀实不知是朝中将相猜疑冯异,还是冯异在关中真的威权太盛。刘秀思前虑后,想不出冯异有异心的任何理由,他相信冯异依然是自己心中值得信赖的冯异。但对于众人之言,刘秀也不能无动于衷,刘秀派出特使去看望冯异,并将朝中大臣的奏章一并带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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冯异见到这些奏章,心中震骇,没想到有这么多人如此诋毁自己,惊骇之下,竟无言可诉。
特使见冯异脸色大变,忙解释道:“陛下深知大将军为人忠厚,绝无二心,才特意让大将军亲睹这些奏章。这是陛下对大将军深为信赖,无不可言,请大将军放心。”
冯异半响道:“我一直在外领兵,很长时间没有见到皇上,虽然深知皇上之心,却没有想到竟被如此议论。若非皇上圣明,我冯异一百个脑袋也保不住啊。”
使者道:“这是因为大将军功勋卓越,有人嫉恨,大将军不必为意。”
冯异叹道:“自古以来人言可畏,皇上虽然信赖我,只怕流言日长,我便难以辩解了。”
冯异随后给刘秀上书,“臣本是一介碌碌儒生,适逢风云际会,投身行伍。后幸遇陛下,深受重恩,使我在乱世之中得以保全家小,又使自己能建立功勋,位列大将,拥有爵名。而臣才德微浅,功劳微薄,能为朝廷建立些许功绩,也全出于明主之心,非臣思虑所能及。臣常自思量,每每遵照诏令作战,无往不胜,每每以己意决断,常有遗恨,这正是陛下之圣明高远而臣之浅陋无知。臣相遇陛下,是臣一生之幸事,又幸蒙受深恩,常恐自己愚陋,难以报答,唯有勤奋努力以报恩德。而今见陛下所示奏章,令臣惶遽不安,只望陛下念臣愚浅,恕我上书自辩。”
刘秀见到冯异书信,感慨万千,回复冯异道:“我与将军,义为君臣,恩犹父子。何嫌何疑,徒有惧意?”
冯异接到刘秀手书,心中稍安,但想刘秀将朝中奏章示于自己,莫不是在警示自己?想想庞萌曾深受信赖,最后竟致反叛,又想到了彭宠,还有邓奉,冯异心中更生惶恐,实在不知刘秀究竟何意。自西征以来,冯异一直未曾回过洛阳,也不知时间和空间会如何拉远信赖的距离,即使信赖能跨过时空的距离,又有多少信赖能抵挡住流言的侵蚀?
冯异处理好军中事务,带上妻子儿女返回洛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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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见洛阳,冯异既是亲切又是陌生,当初跟随刘秀修葺洛阳城,对街道殿宇无不熟悉。如今的洛阳,殿宇并未太多变化,但其间来往的人员,已尽是陌生面孔。
小黄门引着冯异进来时,刘秀正与太仓令讨论粮食接运事宜。刘秀看见冯异进来,当即起身,一瞬间,冯异已向前拜道:“陛下”。
刘秀上前扶起冯异,执住冯异胳膊,笑容满面地看着他。
两人彼此相向而视,都看懂了彼此眼中的深意,曾经生死相依的真诚还留在彼此心间,岁月和流言就不会把彼此改变。
刘秀见冯异风尘扑面,额纹已多,感叹道:“公孙长年征战,镇守关中,辛苦了!”
冯异道:“臣只是做些劳碌之事,无所谓辛苦,只是一直惦记陛下,早想回来朝拜。”
太仓令站在一旁,默默看着刘秀和冯异。
刘秀请冯异落座,转头对太仓令道:“今天暂且这样,后面有变化我们再讨论。”太仓令拿起奏章,点头离去。
刘秀对冯异笑道:“你若不回来,只怕终究是心中不安啊。”
冯异诚恳道:“臣愚陋无知,在外谨守陛下之命,常唯恐不知深浅,生出罪过。”冯异想到自己一直忠心为国,素来与人无怨,竟遭到朝臣嫉恨,说到后面,竟觉心酸难言。
刘秀笑道:“公孙何来罪过?你是汉室忠良,又是朕开疆大将,何须有什么嫌隙和担心。”
冯异笑不出来,惶恐道:“陛下,臣见识浅薄……不知何处招人怨罪。”
刘秀侧过椅子,对着冯异道:“朕将奏章示于你,是想让你明白朕的心意,你又何必不安。”
“臣愚陋不知,如何安心?”
“不过是有人说你功高自负,奖惩自持,你又何必不安。”
冯异诚惶诚恐。
刘秀叹道:“关中之事,朕也有所知晓,世间纷扰,多因利益而起,正所谓,天下熙熙,只为利来,天下攘攘,只为利往。大将军平定关中,百姓倾心,但却让很多豪强失势,所以就有了怨恨之心。自古以来的官吏豪强,在得利时无人念好,只唯恐得利太少,而失势少利时,就会心生怨恨,唯恐天下不乱。打天下便是打这样的官吏豪强,治天下便是治这样的官吏豪强。官吏豪强俯首听命,国家自安,官吏豪强为非作歹,天下必乱。你治理关中,让这样的人无法作威作福,他们自然会想方设法来诽谤将军,将军何必在意。”
冯异低头不语。
刘秀突然笑道:“都说大将军在关中被百姓称为‘咸阳王’?”
冯异一愣,心中震骇,赶忙起身,跪地叩首道:“臣实在不知,臣一直谨记陛下的诏示,让我抚慰百姓,为陛下镇卫关中,臣从未知这等传言。”
刘秀扶起冯异,笑道:“以将军之功,封王也未尝不可,只是高祖早有约定……”
冯异吓得脸色剧变,再次叩首道:“冯异封侯,全仗陛下的恩典,使我冯家满门荣耀,冯异已经万死难报……”
刘秀叹道:“这本是朕的肺腑之言,却让你惶恐如此!都道做君王难,今日才知做忠臣更难啊。”刘秀一边扶起冯异一边道:“你我相逢于贫贱,相知于艰难,朕岂会不知你之心。朕若不知你,又怎会将那些奏章给你,只是想让你知道,有些人会无中生有,有些人会挑拨君臣之义,还有些人会落井下石。”
冯异想自己一直远离京城,向来少与人交往,不知有谁会来挑拨,便道:“臣实在不知。”
刘秀道:“那些被你影响了利益的长安豪强会无中生有,那些嫉妒你功勋的人会挑拨关系,那些事不关己而没有心胸的人会落井下石。所以,你觉得自己四面受敌,其实不过只是几个小人搅动了众人之心。”
冯异心中百般滋味,却无话可说。
刘秀又道:“朝中有不少长安故旧,对你影响了他们的利益心有不满,自然会生出流言,而你这两年与朝中人没有交往,自然没人给你说好话,于是就出现了这样的局面。”
冯异听刘秀一说,心中释然,动情道:“若非陛下圣明,冯异哪里还能在这里拜见陛下。”
刘秀笑道:“有如此将领,就当有如此天子!你既然回来了,就多呆几日,和朝中群臣也熟悉熟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