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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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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整个暑假,邓老师都活在快乐之中。在秀梅家,平时除了帮忙织笠,就是和秀梅到处转,宝圩镇的各个旮旯都留下了他们的足迹。在他二十几年的人生中,如此有家庭氛围的平实的农村生活还是第一次,一家人有说有笑的吃饭,聊天,干活,这就是触手可及的幸福!

    一切都顺遂心意,生活其实可以如此简单。在这个偏僻的小山村,和自己的爱人一起看日出日落,看繁星满天;在蛙声一片的夜里,枕着凉风窃窃私语,便是人间至味。邓老师发现人其实可以很纯粹,心可以很宁静,在这里,没有功名利禄,没有每天让人内心躁动的物质世界,人们过着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简单生活。一箪食,一豆羹,一壶清茶,一缕书香,便胜却人间无数。这种心无挂碍的踏踏实实的幸福不就是自己心中所向往的吗?邓老师可真喜欢上了这样的生活,有秀梅作陪,到哪都是人间四月天!

    时间过得真快,转眼到了八月下旬,很快就要回校作开学准备。越临近开学,邓老师就越舍不得秀梅,恨不得一天当两天过,每天都腻在一起,害怕时间流逝得太快,了无痕迹就已经过了一天!

    他想到秀梅一个人在广州,平时工作忙的时候随便对付又一餐,菜式简单又没营养,不如整点长餐菜让她带回去,工作忙的时候,加热便可以吃。整点什么菜好呢?邓老师想起平时和秀梅去淋菜的时候,小河里有很多小虾和河鱼,每到傍晚太阳下山的时候,河鱼就此起彼伏跃出水面,热闹非凡。何不捉些河鱼煎好给秀梅带回学校呢?

    想到这里,他停下手里的活,对秀梅说:“很快就开学了,你在广州什么都要靠自己,不如我捉些河鱼煎好给你带回学校做早餐菜吧。”

    秀梅抬起头,水汪汪的眼睛看着他,说:“河里的小鱼游得那么快,你会捉吗?”

    “这个简单,买一张渔网就行了。”

    “为了吃一餐鱼去买一张渔网,不值得,还是不要了吧。”秀梅摇头说。

    “有什么不值得的,为了你,我什么都舍得。何况,买了渔网以后都可以用。”

    邓老师的话让秀梅心里甜甜的,微笑着低下头,继续织笠。她害羞地低下头那一刻,邓老师不觉内心一激灵,多么熟悉的感觉,这一低头的温柔,曾是如何的让他魂牵梦绕啊!青芸,这个清纯喜人的女孩,到现在还是邓老师心中的痛!

    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邓老师打起精神,提醒自己不该沉溺过去。

    渔网很快就买回来了。邓老师停好车,进屋拉起秀梅的手就往外走。秀梅笑着跟邓老师出了门,向门前的小河走去。

    他们来到了河边,河水冲刷留下的沙滩在阳光下泛着白光。沙滩上的沙细白松软,秀梅脱了鞋,赤着脚走在上面,不一会就留下了一串浅浅的脚印,像沙画里的项链,延伸到河里。邓老师也脱了鞋,踩在沙滩上,脚底酥酥的,暖暖的,很舒服!

    “秀梅,来做脚底按摩。”邓老师向她招手。

    “嗯,好吧。”

    她从河里走上来,两人牵着手,在沙滩上边走边聊。早上的太阳,还不算很热,照在身上暖烘烘的,脚下的细沙一踩就向下陷,摩擦着脚底神经,痒痒的,一切都舒适宜人。想到秀梅很快就要回广州,邓老师内心充满不舍,他低下头,看着秀梅莲藕似的脚丫在沙滩上留的五个小窝,说:“秀梅,你脚真小,看,我脚掌完全盖过了你的脚印。”说完,伸脚和秀梅比较。

    “女生的脚怎么能和男生的比呢!”说完,恶作剧地踩在邓老师的脚上,秀发捎到了他的下巴,女孩的温柔撞了邓老师满怀,一种触电般的感觉迅速漫延遍全身。他心中一荡,低下头,在秀梅额头轻轻地吻了一下。突如其来的吻让秀梅愣了一下,羞红了脸,转身向河里走去。

    “我们网鱼啰,快来帮手。”声音清脆,微微颤抖,脸红得像火烧云。

    邓老师更是按捺不住的心呯呯乱跳,脸红身热,不一会就汗水淋漓,木讷地相跟着下了河,扯住渔网的另一端,开始网鱼。两人都低着头不敢看对方,气氛有点微妙又尴尬。

    河水清澈见底,泡在水里清凉之意由脚底传遍全身。有小鱼在游动,这种鱼学名叫小白条鱼,要在水质干净无污染的河流中才能生存。它们异常机警,人稍微走近便会“嗖”地一下窜走!一网一去,河面开始变得热闹,小白条鱼在水里惊慌乱窜,上下飞跃,此起彼伏;朝阳照在河面上,波光粼粼,映着人的脸,晃得人睁不开眼睛。

    开始收网,小白条鱼变得更激烈,大有鱼死网破的决心,可惜渔网太结实,小白条鱼太渺小,最后都成了网中物。

    “想不到这些小鱼性情这么暴烈,难怪养不了。”邓老师感叹道。

    “真的养不了吗?待会捡出几条放在水缸养。”秀梅边捡网上的鱼放在水桶里边说。

    一进水桶,小白条鱼又开始到处冲撞,果然是爆炸的小宇宙。不多一会儿,便有小鱼翻白肚。邓老师指着奄奄一息的小鱼说:“看到了吗?天生爱自由,过惯了自由自在的生活,突然局促在逼仄的方寸间,不久便会死。”

    秀梅啧啧感叹:“想不到这么快就会死掉!我原以为养不了是因为水质问题,现在桶里装的是河水,一样的水质,却还是养不了。看来真是你说的性情暴烈,没自由毋宁死啊!”

    “哈哈,小鱼也通人性,是不是我们主观臆断了!”邓老师笑着说。

    他的话把秀梅逗乐了,开怀大笑起来,刚才的尴尬也消失无踪,关系反而变得更亲密。小河上留下了他们的欢声笑语,河水悠悠,装满了他们的快乐。

    气氛开始活跃,渔网上的小白条鱼在阳光下闪着银光,秀梅手脚麻利地捡着小鱼。收获颇丰,每一网下去都是一片银光,秀梅乐开了花,拖着渔网在河里来回走动,开始还是小心翼翼,慢慢地就开始追着鱼赶,溅起的水花洇湿了裤脚。她放下网,把裤管卷得高高的,露出了雪白的大腿,在波光里,粉白水嫩如莲藕。邓老师不觉看得痴了,眼睛如追光灯,不曾离开她半刻。忽然眼前一片水花,接着就是满脸清凉。

    银铃般的笑声传来。邓老师连忙擦干脸上的水珠,假装生气地说:“干嘛泼水,搞得我满脸都是,衣服也湿了!你帮我洗?”

    “谁叫你定定地看着人家,连渔网都忘记收。”顿了顿,说:“衣服不是我洗的吗?好像你来我家这么久,还没洗过衣服哦。”

    秀梅嘻嘻哈哈几句话,说得他不好意思起来。忙觍着脸说:“你太美了,所以多看了你几眼。”

    想不到他会这么直接,秀梅一时不知怎么接话。抬起头,碰到邓老师挑衅式的眼神,一时慌乱避开,说:“还不快收网,鱼都跑掉了!”

    “好,好……”邓老师边笑边忙着收网。秀梅的慌乱避开让他像斗胜了的公鸡那样,雄赳赳,气昂昂。

    有了先前的教训,邓老师不敢再分心,和秀梅逆流而上,又撒了十几次网,看看天色已经不早,桶里的鱼也装了大半桶,便收网上岸,准备回家。

    回到家里,拿来秤一称,竟有二十多斤。陈叔开心地搬来凳子,坐在桶边开始处理小鱼。用指甲划破鱼肚,再一捏,肠子就全部出来。

    “这么多鱼,你一个人也吃不完,带点给你姐吧。”陈叔一面处理鱼一面对秀梅说。

    “嗯嗯,我也是这么想的。”秀梅点头道。

    三个人忙了一个多钟才搞掂,吃完午饭又开始煎鱼。煎鱼有点讲究。第一、油要多,最好还要放些姜片油里炸,这样不易粘锅;第二、要掌握好火候,火太猛易烧焦,火候不够,鱼又不干身,不脆香。

    煎鱼是技术活,特别是煎小鱼,稍不留神就会过火。秀梅喝碗粥便开始在厨房忙活,邓老师见她一个人既要烧火又要煎鱼忙不过来,便进厨房帮忙。

    他点燃芒萁,不一会铁锅里的油便嗞嗞作响。这种南方山上漫山遍野的柴草是广大农村的主要燃料,有易点燃,火力猛的特点。秀梅用锅铲将热油绕铁锅淋一遍,便放鱼进锅,将鱼均匀摊开,不一会就香味四溢。

    “火烧均匀点,别总烧一个地方。”

    “不用那么大火,鱼会焦……”

    “停火,让它慢慢烘干……”秀梅盖上锅盖,过到屋厅乘凉,干练得像一个家庭主妇。

    邓老师笑着说:“秀梅,你真是出得厅堂,入得厨房啊!”

    “农村长大的,哪个女孩不会煮饭做菜呢。不然我一个人在广州岂不是天天得吃快餐了。”秀梅吹着风扇,饱满的胸脯尤为突出。

    说到在广州一个人做饭,邓老师想起之前她说过,有个梅州的男同事周未经常买菜去她房里整,不由得心中酸溜溜的。当下便问:“你那个梅州的男同事平时在哪吃饭?”

    “在学校饭堂吃啊。怎么突然问起他来了?”秀梅不解地问道。

    “哦,没什么,只是觉得奇怪,他周未怎么跑去你那里吃饭了!”

    “哈……原来是吃醋。嗯,让他着紧下我也好,谁叫他之前让我忘穿秋水,独自咀嚼苦涩的滋味。”秀梅暗忖。

    “嗯,他周末一个人不想煮饭,就来我房里蹭饭了。他吃也不多,再说也不白吃,还买菜来。”说完,偷偷瞄了一眼邓老师。

    他明显情绪有点低落,过了半晌才悠悠地说:“以后别这样了,他一个大男人的经常往你房里跑,别的同事会怎么看呢!”停了一下,说:“去年选择留在广州就好了,这样你就不用一个人去面对所有!”他想起了去茵茵家后的心灰意冷,最终选择逃离这个令他伤心的城市!不过一切都过去了,好不容易才拥有现在踏实平静的生活,看得见摸得着的幸福。

    见邓老师闷闷不乐的样子,秀梅心里甜甜的,又有点于心不忍。她起身向厨房走去,小白条鱼已经煎好,满锅金黄。起锅后,再放一锅煎。见邓老师没有过来,秀梅烧了几灶火后,回到屋厅。

    “看,鱼煎好了,想吃吗?”

    邓老师勉强笑了一下,瞥了一眼煎得金黄的小白条鱼,说:“煎得真好。”

    秀梅拣了一条放到他嘴边,说:“来,试一下自己的劳动成果。”

    邓老师咀嚼着,点头称赞:“真不错,又脆又香。”完了,拉着秀梅的手,说:“秀梅,我很害怕失去你。”

    秀梅偎依在邓老师怀里,轻轻地说:“我不是一直都在你身边吗?”

    “嗯嗯……”邓老师搂着秀梅说:“到广州后要经常联系,可以寄信给我。有空就到哥嫂那边走走。”

    “我会的了,你在家里也要照顾好自己,饮食要均衡。不要经常想着发财,一家人平安健康就已经很幸福。”

    这对热恋中的人儿,在即将要分离的时刻,开始意识到对方的重要,他们已经彼此离不开。谁说“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邓老师现在觉得两情相悦就是要朝朝暮暮、耳鬓厮磨的厮守在一起,不然的话,一天太长,人生太落寞,连小白条鱼都不香。

    邓老师抚摸着她的秀发,说:“今晚不织笠了,我们好好玩一晚,怎样?”

    “嗯……”秀梅抬起头,说:“去哪玩呢?”

    “就在村附近散步,我们好好聊聊天,聊你在广州的生活、工

    作……晚上再品茗看书。我想静静地和你待一会,这样才能感觉到时间在我们身上流淌的痕迹。”

    秀梅应了一声,紧紧地抱住邓老师,不再言语。太阳西斜,照着院子里的黄皮树,知了开始喧嚣,农村的傍晚,平静中酝酿着躁动。这一切都与邓老师和秀梅无关,他们正沉醉在两个人的世界里。岁月静好!

    虽然万般不舍,离别的日子还是如约而至。邓老师手里提着,背上背着大包小包去赶车,生怕会遗漏什么东西没带,恨不得把一个学期的生活日用品全塞进去,连坐车的零食都买了两大包。

    秀梅跟在后面,像个刚出远门的小女孩,一切都由邓老师搞定。排队,买票,进候车室,把一切安顿好,邓老师已满头大汗。八月的天气异常炎热,坐着不动也会出汗,何况又经了一番折腾。

    候车室里播音员不时播报各路班车信息,人们坐在椅子上百无聊赖地等候上车。秀梅从背包取出纸巾,为邓老师擦去额头的汗,说:“都说不用带这么多东西了,大包小包的,搞得满头是汗。现在是去广州,省会,什么没有得买?何必这样大费周章!”

    “虽说可以买得到,但也要去买才行,趁还没上班帮你买好,不用到时那么紧张,比较自如地准备开学工作也好。”邓老师站在吊扇下吹着风说。

    习惯了一个人去面对所有的秀梅,忽然间有人关心她的生活起居,心里甜丝丝的。当下问邓老师:“口渴吗?”

    “还行,待会回学校再喝水,倒是你,坐长途客车要准备瓶水。”说完便转出候车室,不一会买回了两瓶矿泉水。

    “我不渴,你喝吧。”秀梅拧掉瓶盖后递回给邓老师。

    邓老师咕噜噜地喝完大半瓶,说:“剩下这瓶给你路上喝。”

    两人正说着,汽车已经进站,邓老师放下水,忙着帮秀梅搬行李。

    离开车还有一段时间,他走上汽车,坐在秀梅旁边。内心不舍,却又无可奈何。或许这就是那些为了生活而选择背井离乡的家庭的无奈吧。改革开放后,玉城成为珠三角的劳力输出地,这里年轻的基本都出去打工,每年过了年初六,农村就慢慢开始恢复寂寥,这也是时代的特色,与以前全家人在农村不同,现在更多的是老人小孩在家,农村变得越来越没有活力。中国未来的活力在城市,邓老师想到这里,心中开始释然。

    “秀梅,到广州后给我写信。虽然我们现在分隔两地很无奈,但广州毕竟是省会,在那里工作生活应该不会错。只是我们就要忍受相思之苦了!”

    “嗯嗯……我会的了。放假就回来陪你。”秀梅偎依在邓老师怀里。

    两人不再说话,离别的愁绪在他们心中发酵,心情压抑让他们没有说话的欲望,只想静静地拥抱对方,安慰空落落的心灵。邓老师想起了徐志摩的《再别康桥》

    悄悄是别离的笙箫;

    夏虫也为我沉默,

    沉默是今晚的康桥……

    是啊,沉默是离别的汽车上,不是不想说,而是千言万语不知从何说起,只能让思绪停留在这一刻,默默地咀嚼离别的滋味。

    汽车已经启动,邓老师不舍地站起来,再次检查一遍有没有拿漏什么东西,依依不舍地下了汽车。到了地上,隔着车窗叮咛秀梅要注意身体,多联系……

    回到候车室,发现刚才买的矿泉水没有带上,急忙拿了冲出去,从车窗塞了进去。

    “忘记拿水了,记得给我写信哦。”

    “我会的了,你也回去吧。”秀梅从车窗探出来,向他挥手再见。

    车已开远,邓老师还站在原地,看着它慢慢消失在视线之外。随着汽车的远去,他的心像被掏空了一样。

    “今宵酒醒何处?杨柳岸,晓风残月。此去经年,应是良辰好景虚设。便纵有千种风情,更与何人说!”邓老师心里回旋着柳永的诗词,这位几百年前的婉约派代表人物恰恰道出了他此时的心情。

    车上的秀梅其实也不好受,直到汽车出了站门,看不到邓老师后,她才回转身,坐在座位上发呆。从读大学开始出远门,第一次感觉离别原来是这么的难受!多情自古伤离别,何况是热恋中的人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