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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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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邓老师的失魂落魄,激发了文英的兴趣,一直以来,她都认为是他移情秀梅,抛弃了青芸。以前说青芸班长到青芸家的事情也是故意激他,为青芸鸣不平。令她意外的是,邓老师在听到青芸结婚喜讯时的反应如此强烈。看着可怜的邓老师,文英不由得生出恻隐之心,没有再谈青芸的事。

    秀梅在邓老师身边坐下,默默地陪着他。文英收起请柬,为两人斟水,秀梅喜欢喝白开水,倒也省事。

    “今晚又来蹭床睡,对吧。”文英看着秀梅笑。有了上一次的接触,两人相处得自然了很多。如果不是青芸的情敌,她真的很愿意和秀梅做姐妹。大家都是来自农村,有很多的共同话题。两人一起睡的那几晚,每晚都聊到半夜三更才入眠。女孩子在一起,碰到投缘的,话咂子一打开就很难收得住!

    秀梅喝着白开水,笑了笑,说:“是啊,又来蹭几晚。不欢迎吗?”

    “当然欢迎啦,很久没有和你促膝夜谈了!只是……”文英想了一下,说:“我已经有男朋友了,你会不会嫌气有男人睡过?”文英就是这么直白,爱恨都很直接的女孩。

    想不到还会有这种情况,秀梅一时犯难,求助的眼神看向邓老师。说不介意当然是假的,每个女孩都会有自己的情感洁癖,但不来文英家,又能去哪里睡呢!秀梅所碰到的问题,其实也是打工一族所面临的普遍问题。为了省钱,大家租的房子都不大,遇到亲友来访,住宿的困境就尤为突出。

    邓老师还没从痛苦的情绪中出来,面对秀梅的求助,脑子卡顿。他的内心也没女孩那么细腻,没想那么多,认为有床睡就行了,没那么多要求,也不想会不会影响到别人的正常生活。

    见邓老师没反应,秀梅自作主张说:“不好意思再打扰你,我自己想办法吧,找不到地方住再回来找你。”

    两人正聊着,房门被打开,进来一个人。邓老师定睛一看,来人不是别人,正是小东北。心里暗忖:“想不到这小子真的追到了文英!不过也好,有情人终成眷属,总好过我,只开花不结果!”想到这里,不禁悲从中来。强打精神与小东北互动了几句就不再言语。

    小东北正是意气风发的时候,见到老朋友自然是热情备至。正在兴头上的他没有注意邓老师的反常,上前拉起他,说:“兄弟,难得一见,走,跟我去魏大哥那里,今晚我们不醉不归。”

    都说一醉解千愁,小东北的盛情正合邓老师的心意。于是,不多想,便跟了出去。这边的秀梅和文英担心他们真的喝醉,也相跟着出了门。

    晚上的深圳真是热闹,下班刚吃完饭的打工一族都出到大街上避暑。时令虽然已来到深秋,但地属南方的深圳还是热力四射,没怎么动就一身汗。大家都往超市涌,去蹭那里的空调。超市作为大城市的标志,偏远山区的县城还没有出现,这也是很多农村来的打工仔打工妹逛街常去的原因。

    晚上第一波的繁忙已过,魏大哥正坐在店门口乘凉。邓老师老远就看到了他,经典的姿势,背靠墙壁,双脚架在另一张凳子上,剔着牙,面前是一小杯白酒。

    “魏大哥,我们又见面了。”邓老师大声说。

    “嘿……小邓,果真是你啊!”魏大哥难掩兴奋地欢叫。

    “大哥,我把邓兄弟带来了,今晚我们一醉方休,怎样?”小东北也很兴奋。

    “没问题,大哥没什么招待,两杯酒还是有的。”说完哈哈大笑,冲厨房喊:“老婆,炒几个菜,今晚我要和老朋友小酌几杯。”

    几杯酒下肚,气氛慢慢活跃。邓老师看着小东北和文英两个,半开玩笑地问:“你们两个什么时候好起来了,东北兄弟是怎么追到你的?”

    “还不是死缠烂打!”文英看了看小东北,笑着说。

    小东北仰起头,把杯中酒一口闷了。开心地说:“打第一眼看到文英,我就心里决定,今生就她了。”

    文英笑眯眯的,只顾低头吃菜,脸上溢满幸福。

    小东北嚼着花生米,开始娓娓道来。

    刚开始是写信,叫厂里的工友帮忙送,每天一封。这样大概写了半个月左右,文英一直没有回应,写出的信如石沉大海。我内心开始有点急,会不会是工厂送错了呢?

    “你不怕文英爱上送信的工友吗?”想起以前启先帮同学送信的情节,秀梅插嘴问。

    “这个倒没想过,他是我的死党,不会做出这种背信弃义的事。”

    “他写的信,一点内涵都没有,谁看得上!再说,我们仅是一面之缘,对他一点印象都没有,叫我怎么回应。”文英笑着说。

    “我可是买了一本《写信不求人》好好钻研后才写的。不会那么差劲吧?”小东北辩解道。

    “你是没见过写得好的!以前在老家,我看过邓老师写给青芸的信,那才叫做好。有思想,文采又好。”说到这里,文英意识到说漏嘴了。忙瞟了一眼秀梅。秀梅正看向邓老师。气氛有点尴尬。

    没想到聊拍拖经历会扯上自己,邓老师有点错愕,刚夹起的花生米也掉在了桌上。

    “嗨,那都是几年前陈芝麻烂谷子的事了,还提它干嘛!”邓老师端起酒杯,说:“这一杯,是我敬魏大哥的,每次来深圳都要叨扰您,受您盛情款待。下次请您到玉城来玩,让启先有机会尽一次地主之谊。”

    “好,有机会一定去。”魏大哥高兴地说。仰起头,一口把酒干了。

    “这一杯是敬东北兄弟的,有你这么一个热情好客的兄弟,是我的荣幸。”说完,又是一干到底。本来酒量就不高,加上心情又不好,如此猛浪的灌酒,不觉就已经昏昏然。

    女孩子天生就爱面子,被文英在众人前提起邓老师的陈年情事,脸上就有点挂不住。本来看向他,是想他给众人一个解释,那只是当年情窦初开时的纯真情感,算不上拍拖。想不到邓老师却猛灌酒,心情大受影响,赌气不管他,一旁生闷气,只顾吃菜。及至看到他脸红话多,多半是喝醉了,心里又开始担心。忙按住邓老师继续想敬酒的手,说:“启先,悠着点喝吧,你的心意魏大哥和东北兄弟已经知道了。”

    邓老师看着秀梅,眼神里的关切让他心里涌起一股暖流。端起的酒杯慢慢放了下来。刚才激动的情绪慢慢平复,理性渐渐回归。他明白,即使一万个不舍,也改变不了青芸要变成别人的新娘的事实!

    魏大哥也看出邓老师有点反常,劝说:“大家都是自己人,随量就好。”

    “来,吃菜。”秀梅一个劲往他碗里塞。

    “看到就羡慕死了,你们两个在这里秀恩爱!”文英在旁调侃道。

    “先别扯远,偏离主题,你们两个是怎么好上的?”女孩子就是牙尖嘴利,任何时候都能见逢插针。

    “我们两个可谓一波三折,送信没有回音,后来我就直接去到文英的印刷厂,向她表白。这样总不会错了吧。谁知她对我一点兴趣都没有,约了几次出来吃饭,也不答应。那时,我真是急了。”已有几分醉意小东北开始滔滔不绝。

    “当时我对他真没感觉,又是外省人,想到以后要回一次娘家都千头路远就更没兴趣了!”文英接着说。

    “后来我每天下班就在她厂门口等,送她回家。”

    “你都不知我有多讨厌你,整天像条尾巴一样,而甩都甩不开。”文英嘟着嘴。

    “哈哈,我就是做给别人看,看谁还敢追你!”

    “哦,原来你早就算计好的!”文英作势要打他。

    “还不是为了你!”小东北握住文英的手,柔声道。

    “现在不知是谁在秀恩爱哦!”秀梅终于找到了机会。

    文英腼腆一笑,接着说:“后来有一次骑车,为了躲避突然闯出的小孩,我跌伤了脚,是他嘘寒问暖,不离不弃的服伺感动了我!唉,我这人就是容易心软。”文英作无奈的表情。

    “哈哈,看来只要心诚,总有机会打开心门!”魏大哥在旁嘻笑,接着“咕噜”一声,又干了一杯。

    众人推杯换盏,欢声笑语,气氛渐渐进入高潮。酒宴一直持续到11点才散。临出门时,文英拉住秀梅,说:“今晚找不到地方睡就过来,我叫他回厂里睡。”

    秀梅看了看喝得醉醺醺的邓老师,回文英:“到时看情况再说吧。”拉着他向文英告辞。

    接近午夜的深圳,看不出有半点要进入睡眠的状态,到处灯火通明。夜班的还没下班,吃夜宵的也没有散场的意思,啤酒瓶铺了一地,还一瓶接着一瓶开。在这个中国的经济火车头,白昼与黑夜的界线越来越模糊,安静不了多久,又会有另一拨人潮填充其间。在深圳,人会不自觉地被推着走,很难寻找内心栖息的静土。深圳速度已成为一个城市的标志。

    在这个异乡的旅途,既熟悉又陌生的城市,两颗年轻的心彼此温暖,偌大的城市,他们仅仅是匆匆的过客。在物欲渐炽的社会,每天都上演各种有关财富的故事,人们越来越躁动,对内在的关注越来越少,谈论的话题也从国际时事转变为股市、基金,他们憧憬一夜暴富,向往纸醉金迷的生活。在这个快速发展的城市,每隔一段时间就会刮起不同的风,现在最流行的是出国热,最近听说红楼梦薛宝钗的扮演者张莉也出国了。打开国门后,使这个经济桥头堡里的人们最先接受欧风美雨的洗礼,对外部世界的想象已不能满足他们的欲望。他们急欲走出去,寻找更广阔的天地。

    身处这个转型剧变的年代,每一个年轻人都不能自外于社会潮流。电台经常播放某人为即将出国的朋友点歌,祝福他(她)一路顺风,上演没有结果的爱情故事。邓老师忽然想到茵茵,以她的家庭背景和自身学养,应该出国继续深造。想到这里,他内心无比激动,跃跃欲试,恨不得立刻把这个想法告诉她。可一想到如果茵茵出国,以后再见面就难了,心里又不免失落不舍!

    虽然喝得醉醺醺,思维却异常的活跃。脑海里跳跃式闪过各种片段。在秀梅的挽扶下蹒跚往回走。

    路边有一水果店,老板还没打烊,躺在竹椅上听着广播。是欧阳婷主持的《似水流年》。这个开播于1996年的夜谈节目,很快就成了电台的收听率最高、听众忠诚度最高的节目。邓老师有时在人闲夜静的时候也喜欢听。在这个逐渐物欲横流的社会,那些纯真的友情、挚爱的亲情、美丽的爱情,恰到好处的涤荡了我们的心灵。

    这个节目的定位是“美丽的故事加好听的老歌,用柔情的力量让广播走进听众的心灵”。节目共两个小时,分成四段,每半小时一段,包括“我的爱对你说”“品味人生”“怀念校园”“往日情怀往日歌”等。

    节目正在播放一首卓依婷唱的《心雨》,在这色彩斑斓的异乡,听着特别有感觉。

    我的思念是不可触摸的网

    我的思念不再是决堤的海

    为什么总在那些飘雨的日子

    深深地把你想起

    我的心是六月的情

    沥沥下着细雨

    想你想你想你想你

    最后一次想你

    因为明天我将成为别人的新娘

    让我最后一次想你……

    起初无意识,走了几步,邓老师不禁悲从中来,眼泪止不住的往下流。

    秀梅惊愕的看着他,问:“启先,你怎么了?”

    邓老师不言语,酒气上涌,“哗”的一声吐了起来。秀梅抱着他,用手轻拍他的背,又心疼又伤心的安慰他。

    这一吐直吐得昏天黑地,吐无可吐,仿佛要把几年来的积郁幽怨都吐完为止!这是邓老师第二次为青芸喝醉,谁说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情深处!

    看到邓老师为一个女人这样作贱自己,秀梅真是又爱又恨,同时对这个女人产生了好奇。到底是一个怎样的女子,能够让启先这么放不下?想到这里,心里暗暗决定,一定要一睹她的庐山真面目。

    吐完后,整个人像虚脱一样,口干舌燥,头痛欲裂。

    秀梅关切地问:“吐完后,还那么难受吗?”

    “好点了,只是头有点痛。”邓老师捂着吐得有点不舒服的胃说。

    “回家煲点粥给你吃,养胃又醒酒。”秀梅挽着邓老师说。

    刚吐完,满身酒气,难得秀梅的不离不弃。让邓老师一片废墟的内心增添了一抹绿意。

    回到家里,秀梅拍了几块生姜,冲水泡好,服伺邓老师洗澡后,开始煲粥。打开冰箱,里面空荡荡的,只翻出几包榨菜,开了一包,倒上花生油捞好,只等粥煲好就让邓老师吃。

    一切忙活停当,秀梅开始为睡觉发愁。她站在客厅里,环视一周,能睡的就是一张木沙发。她试着把沙发靠背放下,发现这并不像老家的那种,放下来就能当床睡。看来只能打地铺了!

    一想到要打地铺,秀梅就浑身起鸡皮疙瘩,总感觉打地铺就像睡地面一样,吸呼的都是泥尘。看时间,已经是凌晨,又不好意思再去打扰文英。想来想去,无计可施,也只能将就一晚了!她洗净地拖,轻手轻脚的把客厅里里外外都拖了一遍。启茂夫妇已经睡下,不敢太大动作,怕影响姐夫第二天上班。

    邓老师洗了姜水澡,清醒了很多,光着膀子就出来了。秀梅看到他,脸颊泛起了红晕,低低地说:“还不快点穿上衣服,厨房里已经煲粥,你看一下能揭盖没有。”

    “天气太热,穿衣服又一身汗。”邓老师大大咧咧的没往深处想。

    其实在农村,大热天,男人都是光着膀子走来走去。秀梅也司空见惯,只是今晚不同,一想到晚上要和邓老师睡一起,她的心就如小鹿般砰砰乱跳,不自觉的就红霞满面。

    “你怎么了?脸这么红,是不是发烧?”说完,伸手按在额头上。不愧是刚醉过酒,脑子还不好使!

    秀梅拿开他的手,说:“我没事,先洗澡了。粥煲好你就舀来吃,桌上有榨菜。”

    喝着粥,吃着榨菜,有人服伺的日子确实很惬意。

    几碗粥下肚后,邓老师彻底缓过来,想到秀梅红艳艳的脸蛋,终于醒悟,感情是今晚要一起打地铺,她有点难为情了!

    秀梅洗完澡,邓老师已经铺好“床”,就是在地上摊上凉席,放上枕头被单。她站客厅里,一时没了主意,看着邓老师,左右不是,不知睡哪里好。

    看着眼前的秀梅,邓老师既怜惜又好笑。照顾人的时候毫不含糊,睡觉这些小事却犯难了!于是上前轻拥她,在额头吻了一下,说:“我睡地铺,你睡沙发。”

    “沙发能睡吗?这么小!”

    “不怕,我在下面,即使跌,也有我垫着你。”邓老师笑着说。

    不知什么时候,秀梅已经抱住了他。邓老师呼吸开始急促,血液慢慢沸腾,这该死的温柔,让他欲罢不能。有那么一刻,他真想拥着她入睡。最后,还是理智占了上风,房里还睡着哥嫂呢,不能太冲动!

    他深深地抱住秀梅,抱得是如此的紧,以至于她轻声的哼了一下。

    “你抱得太紧了,我呼吸困难。”

    邓老师温柔地看着她笑,吻了一下她,说:“你太美了,我恨不得吞你下肚。”

    秀梅拍了一下他,说:“你这么粗鲁,一点都不懂怜香惜玉。”

    两人就这样抱着,又聊了一会,才依依不舍的各自睡下。

    躺在沙发上,邓老师久久不能入睡,回忆这一整天来的经历,真是冰火两重天。青芸要嫁人的消息,使他如坠冰窑,生无可恋的悲凉。而秀梅的温柔,如一缕暖阳,投射进他沧凉的内心,消融坚冰;如荒漠甘泉,滋润他干涸的心灵,孕育出绿洲。

    每一次当他处于情感低谷的时候,都是秀梅温暖了他。使他相信世界还是美好的,人生的风景还有很多值得期待。如果说邓老师救了秀梅的命,那么秀梅就是上天派来拯救他的天使,使他能重新振作,再次出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