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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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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从广州回来,邓启先的日子忙碌又充实,除了外贸局的事务,还要兼顾地区代理的事情。以前没做代理的时候,都是自己去开拓市场,费神劳气还经常被人当骗子。现在做了代理,是商场老板主动找上门来,不但省心省力,走的量也不可同日而语。

    一般玉城县的订单都是由邓启先接单,整合,统一从广州发货,回到玉城县再分发。其他地区都是茵茵打理,有时周末的时候,也会上广州帮忙。虽然很忙,感觉一天24小时,只有睡在床上的时间才是自己的,但却很开心,有奔头的日子,人就像充满气的皮球,每一天都像初升的太阳,喷薄着浓烈的激情。

    一直都觉得自己是个小人物,是芸芸众生中的一粒微尘。自小遭受白眼,让早已尝遍人情凉薄的邓启先有着比同龄人更深沉的不安全感。他必须拼搏,只有在别人肯定的目光中才能找到自己的存在感。现在做了代理,每天与各色老板交流,终于有点感觉到自己像个人物了。他很注意自己的形像,每天必定打发胶,头发一丝不乱,皮鞋更是擦得锃亮。

    随着阅历的增长,交往的社会名流越来越多,人也变得越来越有自信,腰杆子都挺直了很多。外贸局的同事渐渐发现邓启先的变化,连顾局长都注意到了,在大会上表扬他的形象佳。干外贸的经常要和外宾打交道,形象是第一关。

    时来天地皆同力,事业顺遂的邓启先变成了外贸局的香饽饽,有热心的大姐就开始操心他的婚事。时不时有其他科室的过来窜门,打听他有女朋友没有。一般都很容易打发掉,说已经有女朋友,别人也就不再问了。碰到个别好奇心强的,非要问女朋友是哪里人,做什么工作,就只好如实回答。过一段时间,整个单位都知邓启先已经有女朋友,而且还在省城工作。人们又议论开了,说什么早就看出他不同凡响,他日定能一飞冲天……

    邓启先还是原来一样,正常上下班,只是人的自信增强了很多,衣兜里有钱就是不同,底气都足很多。

    好运气接踵而至,最近顾局长开始带他出去应酬。熟悉单位生态的都知道,这是局长的人才有的待遇。很多人翘首以待都得不到的机遇,邓启先却轻松得到了,不知慕煞多少人,私下里恨得咒天骂地的大有人在。

    开始出入高档场所,觥筹交错,热闹欢宴的盛景让他沉迷。曾经让他惊艳的雅园酒家,现在成了寻常去处。沾局长的光,客人都会不吝赞美之词,什么年轻有为,后生可畏,前途无量……虽然表面依然谦恭,内心却开始飘飘然。一切都来得大快,太丰盛,花团锦簇的,让年轻的他目不暇接,人也轻浮了。

    同事们也发现原来的那个温文尔雅的邓启先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高调张扬。平时出去棸餐,喝酒必定要五粮液,要剑南春,要酱香白酒。渐渐的,同事们开始疏远他,邓启先也乐得清闲省心。饭局本来就多,少赴几个毫无意义的棸餐正合自己心意。

    在饭局上,他气宇轩昂,逢酒必喝,确实为顾局长挡了不少酒,在座的都夸他酒量了得。邓启先为人坦荡,在众人的称赞声中更不好意思敷衍,杯杯到底。有他在的饭局,都会很尽兴,气氛热烈。

    渐渐地,开始失眠,辗转反侧,经常到半夜还眼光光。即使睡着,睡眠也很浅,轻微的老鼠打架都能把他吵醒。从来都是一觉到天亮,现在竟然睡不安稳,到底怎么回事?听同事说旧街有一位医术高明的老中医,找他摘几剂中药调理下身体才行!

    老中医不开门诊,找他看病的人都是熟人介绍。他家在旧街的一个胡同里,要穿过一条窄窄的小巷。不熟悉的还真找不到。邓启先按照同事的介绍,在附近转了几圈,才在附近居民的帮助下找到这位高人的家门口。一栋有些年代的石灰外墙楼房,斑驳的墙体,厚重的大门,无处不彰显它的老旧。

    令邓启先惊奇的是竟然还要敲门才可进入,不是敞开大门接诊,更像是隐于闹市的世外高人,不由得对这位高人平添几分敬意。脑中开始勾勒出一副仙风道骨,满头银发的慈祥老人形象。

    跟着家人沿着有些昏暗的楼梯上到二楼。映入眼帘的是一个小客厅,中间一张大圆桌,圆桌上是一个大镬盖。陈设简陋,只有圆桌一张,凳子若干,老式挂钟在墙上“嘀嗒,嘀嗒”地走着。听到有人进来,老中医从房里出来。再一次刷新了邓启先的认知!

    老中医并不老,五十岁左右,高高瘦瘦,戴着一副黑边眼镜,知识分子气质浓厚。叫他老中医,应该是医术老道的意思吧!邓启先心里嘀咕。

    坐下,把脉,开药方,一切都在默默中进行。邓启先甚至怀疑是不是遇到了哑巴高人。直到问起就诊费,才笑笑说“随便你给。”指了指桌面上的镬盖,说:“放在里面就行。”

    原来镬盖是用来收钱的,自己误会了它的功用!邓启先掏出10元钱,放进镬盖里。忍不住自我调侃道:“镬盖太大,钱太小啊!”

    医生也忍不住笑了出来,扶了扶眼镜,说:“这是为了避免病人尴尬所采取的措施,你大可不必内疚。”

    一声笑声活跃了气氛,邓启先打开了话咂子。询问是什么原因造成睡眠障碍?

    医生习惯性的扶了扶眼镜,说:“放心,身体并无大碍,只是饮酒过量造成的。摘两剂中药煲水饮就没事了。要注意休息,多饮水,多运动。”

    医生的话提醒了他,才发觉已经很久没踢球了!过外贸局后,一直都是忙。先是忙适应新环境,新工作;后来又忙代理的事。钱袋是满了许多,却输了健康,看来这世界就没有一样东西是免费的,都是等价交换。

    交淡中得知医生姓钟,六几年高中毕业后,响应国家的号召,上山下乡到了玉城县的林场伐木。在那里度过了七年的知青生涯。也就是在那里,跟当地的一名老医生学习了中医。回城后,先是在县中医院上班,后来医院改制,变成下岗职工。

    听完钟医生的述说,邓启先不胜唏嘘,比起钟医生,自己真是幸福太多!每个人都不容易,都能写成一部小说,钟医生现在的淡然也是阅尽千帆后的返璞归真。

    城市的魅力,在于它的兼收并蓄,开放包容。有浮华盛世,灯红酒绿的声色犬马;也有安守本分,恬淡自得的闹市隐士。这些坚守内心净土的隐士,成为滚滚商业大潮中的一股清流,让人看到另一种生活方式的可能。

    是做物质财富的奴隶,还是随心而活,做灵魂自由的人,这的确是现代人的一个严肃的人生选题。如果说七八十年代是物质匮乏,精神富足的年代,那么改革开放十几年后的九十年代就是物质相对富裕,而精神矛盾,纠结煎熬的开始。因为有了对比,贫富差距。

    邓启先同样不能免俗,成为滚滚红尘中的一名逐利勇士,不惜透支身体。现在身体报警,让他不得不思考生活的目的是什么?是继续往前冲,还是适当放下执念,放飞自我。其实以他现在和秀梅的收入,生活已经可以过得很舒服,偏偏要和自己较劲,和别人攀比。不得不说,影响他最深的是青芸,是她改变了他,让他疯狂的追逐,只为证明当年不选择自己是多么的错误。

    杂七杂八的念头很多,一时间也理不清头绪。邓启先只想好好睡一觉,无惊无险到天明。无论如何,明天一定要去县一中踢场球了。想到县一中就会想到他的得意门生少华和建萍,不知他们现在学习怎样了?建萍还是比较放心的,一直都是心气高的女孩,少华就有点玄,男孩子,心比较野。

    第二天下班后,换上冷落多时的球衣,骑上心爱的摩托车向县一中进发。很久没有体验在球场上自由奔放的激情了,一想到那足够容纳所有荷尔蒙的球场,邓启先就忍不住心情激动。

    约了张煜、李东健等一众球友,一到球场就开波,像陈维聪和谢亮解说足球那样,干脆利落,激情四射。李东健跟了一阵,忍不住停下来,叉腰喘气说:“你这是该有多旱啊?准备运动都不做。”

    邓启先边带球过人边答:“还真被你说中了!很久没摸过球,一见球就脚痒心痒的,停不下来。”

    邓启先刚说完,就有同事在边上起哄道:“邓启先是久旱逢甘露,而你是水淹龙王庙,被蓝亦晴抽干了。”说完又是一阵哄笑。

    “你说到哪去了?真是狗嘴长不出象牙。”李东健有些发急,冲上去截球。

    张煜一言不发,和邓启打配合,向对方球门逼近。大家都知道张煜喜欢蓝亦晴,可惜竟争不过李东健。现在同事们又提起她,心中甚是耿耿。又不好阻止他们继续聊,只好闷头踢球。

    张煜现在的心情,邓启先最能理解,出身农村,对城里女孩莫名的憧憬,总希望能用真情打动心爱的女孩。然而事与愿违,真情敌不过现实。虽然社会越来越开放,但门当户对的观念仍根深蒂固。

    大家的嘻笑随着李东健的一脚抽射戛然而止,不偏不倚正中门柱,球反弹出界。还好,虚惊一场,调侃李东健的成年人游戏也停止了,大家开始专注于球。

    最近都忙着陪顾局长应酬,身体明显不如从前,刚开始还能带球过人,穿插自如,渐渐的步伐开始沉重,传球精准度也跟着下降。同事们又开始骚动,问邓启先,是不是过外贸局夜夜笙歌,把身子掏空了,要注意身体哦。

    邓启先也觉得身体差了很多,以前跑全场都没问题,现在才不过几十分钟就腿脚乏力!只好停下来缓一阵,说:“最近应酬确实比较多,喝的都是53度的白酒,看来以后要注意点,能少喝就少喝点才行。”

    “有空就回学校踢球,我随叫随到。”张煜把球传给他说。

    “嗯,看来还是要多锻炼才行。”邓启先停住球,又开始加入战阵。

    球赛一直踢到天落黑才结束,按惯例,依然是出去吃饭。一班人嘘嘘嚷嚷在饭店里聊天、吃饭,特别开心,饭量也比平时大很多。饭菜虽然比不上平时应酬的丰富精致,却吃得特别香,很对胃口。还是和一班伙记待在一起轻松愉快!平时出去应酬,面对的都是非富即贵人士,说的都是门面话,虽然富丽堂皇、文质彬彬,但却少了普通老百姓的烟火气,那种大块吃肉,大碗喝酒吃饭氛围才是最爽的。

    席间,邓启先问起了少华和建萍的近况。张煜甚是唏嘘,随即把少华因为暗恋班长向岚和别人发生口角而打人,最后被学校开除的事告诉了他。邓启先听完,一脸错愕。想不到自己离开县一中不多久就发生了这么严重的事情。他忽然醒起以前少华说的喜欢一个女孩,原来是向岚。自己一直误以为是建萍,看来自己真是会错意了。看来少华也是犯了自己和张煜同样的错,追求比自己家景好的女孩,到最后无一例外是碰得头破血流!少华更惨,赌上自己的前程,真是太冲动了!真是一代又一代,重复着那旧日故事,成长的路上有太多的陷阱!

    棸完餐,同事们都回学校看晚自修,剩下邓启先一人看着一片狼藉的餐桌,百感交集。曾几何时,大家一起踢球,一起出去吃饭,又一起赶回去上晚自修,一班人热热闹闹的,真是开心。现在虽然衫袋有些钱,但快乐却越来越少,每天忙忙忙,连轴转,忙完白天,晚上还要应酬,真正属于自己的时间越来越少,职业性的笑容越来越娴熟,发自内心的微笑却再难觅踪影!究竟什么才是幸福?是有钱,有很多很多钱,还是每天睡到自然醒,一睁开眼内心就充满期待一天的生活,带着微笑开始新的一天?

    晚上又有应酬,找了个借口推掉。最近思想很乱,一方面想继续往前冲,身体却又告警,不得不慢下来,思考下一步该怎么办。奇怪的是现在事业和生意都一路飘红,怎么内心却不比以前轻松,反而更劳心?是该放松一下了。

    出了饭店,江堤边的路灯照耀下,柳树毛茸茸的一片浅黄。“春风又绿江南岸”又是一年的好光景,早春的微风已为柳树换上新装。邓启先忽来雅兴,便停车江堤边,迈着轻快的步子跟着市民一起散步。墨黑色的江水缓慢的穿过玉城县,消失在灯火阑珊的牛首山尽头,一直奔流到海不复回。邓启先忽有所感,人生就像眼前的江流,由高山的涓涓清泉汇棸成溪流,迂回曲折,流出深山,逐渐壮大,到最后洪波淼淼,就像人的成长过程,只能勇往直前才能壮大,直至蔚然大宗。

    经过人民公园前的江堤,杨枊树下,石凳石桌依旧,睹物思人,邓启先禁不住想起以前和青芸坐在石桌前观鱼乘凉的情景。正是青春年少,青涩的情愫朦胧而迷离,那时的笑多纯粹!现在还记得青芸嘴角上扬,轻轻涟漪的笑意。那时的时光,朴实,纯粹,轻松,快乐,脑子里的念头很单纯、直接,说一句是一句,邓启先不由得怀念以前的农村生活了!如其说是怀念农村生活,不如说是怀念过去纯粹的自己!

    现在终日忙忙忙,许多不该忽略的生活小美好变成习以为常,在内心牵不起一丝波澜。生活就变成了挂在墙上的日历,只代表又翻过了一页。何时才能慢下来,多出时间看天色的变换?

    邓启先想到了宝圩镇,和秀梅在高山草原过夜,那里的夜空真美,宽广深邃的天空,没有一丝杂质,繁星点点镶嵌其间,天地间一片静谧。有空的时候真该再去那里体验这种纯净的生活。他忽然醒起,秀梅上次提到陈叔年老,还在煲水冲凉,诸多不便。何不找个时间到宝圩镇散散心,顺便帮他们装个热水器?择日不如撞日,星期六去吧。

    夜色正浓,江风夹着水汽,凉冰冰的,邓启先不禁打了个寒颤,夜了,该回去了。

    星期六吃完午饭,便急匆匆的去温柏励的电器商场,选了一台燃气热水器。到楼上办公室找温老板,刚好不在,秘书让他等一会,打电话给老板,很快就回到。邓启先想了一下说:“也没有什么要紧的事,只是来买一台热水器,顺便上来坐坐。既然不在,就算了。”

    出了商场,便马不停蹄的向宝圩镇赶。去宝圩镇的路不好走,翻山越岭的,路程还不少,如果不开快点,天黑之前回不到城里。以前每次都是载着秀梅,一路都是欢声笑语,时间在不经意间就过去了。最近都是自己一个人开车进去,时间尤其觉得漫长,山过山,坳过坳的,好像永没尽头。特别是那次进去帮陈叔报装电话,半路还爆胎了,推着车走了好长一段路都没有修车的,幸好遇上好心的山民帮忙拖车,不然真要露宿山林了。有了上次的教训,邓启先每次都会很谨慎,检查车辆没问题后才出发,时间也余留宽松点。

    下午两点多钟就进到了宝圩镇,经过笠厂,顺便到王家发办公室坐了一会,三点钟又起程赶路。生活不易,人情世故不能忽略,何况王老板于己有恩。这一点邓启先还是很感念的。

    进到秀梅家刚好三点半,看时间,傍晚六点多回到城里应该没问题。陈叔见邓启先来,高兴地迎出门,一边对屋里喊:“秀梅妈,启先来了。”

    “呵呵,启先来啦!”声音里透着高兴。

    自从邓启先出钱报装了电话,两老对他更是亲热,已经把他当准女婿看待。每次来到,有什么好吃的都一股脑的拿出来,恨不得把心都掏出来。陈叔每次都要留他吃晚饭,无奈一直忙于工作,竟没有吃过一次晚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