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塞翁失马安知非福?
昨日的瑞圣园之行,内侍省都知梁师成作为奉旨钦使,没能砍下同僚兼同姓的首级,反倒差点成了对方的刀下鬼。
惊慌和恐惧自然在所难免,然而惊恐过后,随之而来的却是无比惊喜——御药院分派在福宁殿和坤宁宫当值的小药童,已经在一夜之间全部撤离,原先那些在皇帝和皇后身边随侍的小黄门又都回来了。
此举意味着什么?
梁师成这个时候敢拍着鸡胸脯打保票:当然是官家重新开始信任咱家啦!
事实上他可能想多了。
在侍候帝后日常起居方面,没有经过专业培训的小药童与训练有素的小黄门比起来,可以说是霄壤之别。
卢端精心挑选的这些小药童忠心倒是忠心,可惜毛手笨脚,粗枝大叶,连个茶水都端不稳当。
最要命的是没有眼色,老是不该入内的时候走进来,不该走开的时候跑出去,搞到最后不光是皇后朱琏,就连赵桓也不胜其烦,只好让他们哪凉快上哪呆着去了。
这样一来,帝后身边又重新换上了梁大官的耳报和眼线,就算官家蹲在寝阁的御厕里出恭,梁师成也能第一时间探知产量多寡,更别说是跑到后殿浴堂里泡热水澡这么大动静了。
“守道,出什么事了?”
这些天坏消息接踵而至,赵桓都已经形成条件反射了,只要在福宁殿里看到不请自来的人,心里就会有些隔应。
“好消息呀官家!”
梁师成那张枯树皮老脸被门前石柱宫灯照耀得熠熠生辉,声音里更是透着难以自抑的喜悦之情。
“哦?”
这倒是破天荒的稀罕事儿,赵桓有点好奇:“什么喜事?”
“李邺回来了!”
“李邺?谁是李邺?”
“官家不记得了?不久前衔命出疆的大金军前通问使啊!”
接下来梁师成细细一说,赵桓这才知道怎么回事儿。
一个月前,金国以南朝招纳叛亡、背盟毁约为大义名分,扬言要兵分两路南下伐宋。朝廷急于遣使讲和,可是满朝文武官员没有一个人愿意衔命出疆。
正巧永兴军路转运判官李邺回京述职,几位都堂大佬便临时抓了他的差,令其假借给事中,携带万两黄金到大金军前通问示好。
李邺在上百名三节人从的追随下,历经千辛万苦刚刚抵达燕山府,金军就悍然发动了侵宋之战。包括梁师成在内的所有人都以为他是肉包子打狗,没想到竟然活着跑回来了,岂非意外之喜?
赵桓认真听完,紧蹙着眉头问道:“他是怎么回来的?”
就在金军兵临城下的前夕,一直杳无音讯的本朝使节突然冒了出来,搁在谁心里都得打个大大的问号,更何况是浑身长满了敏感细胞的穿越者。
梁师成絮絮叨叨道:“说来无巧不成书。侍卫步军司的衙兵卒伍在京城北郊一带坚壁清野,路遇两名南渡北归之人,队官窥见其形迹可疑,以为是金军暗遣的细作,随即扭送至步帅何灌帐前。何老将军一问是朝廷使节,没敢怠慢,立即安排了一队全甲精骑,连夜将他们二人送了回来。”
何灌麾下的两万大军在签院耿南仲以及禁卫亲从官呼延通等人的督促下,刚刚把天驷监的上万匹官马赶回城里,还没来得及将堆积如山的刍豆全部运送回来,金军一支偏师骑旅就从汜水关方向呼号着杀过来了。
他们只好一边徐徐向东撤退,一边抓紧时间在所到之处执行坚壁清野的旨意,可能就是在扫荡过程中与李邺不期而遇,说是巧合,其实是偶然中的必然。
赵桓并未感觉这件事情有多意外,只是对其中一个细节有点小疑惑,于是问道:“守道,何老将军送回来两个人,除了李邺之外,还有一个人是谁?”
“该打该打!”
梁师成重重地拍了一下自家沟壑纵横的脑门儿,歉然一笑道:“请官家恕罪,臣仆一时糊涂忘记说了。另外一人姓沈名琯,乃是燕山府常平司提举官。二十几日前郭药师猝然降金,他和宣抚使蔡靖,转运使吕颐浩,提刑使李与权,一同沦为虏寇的阶下囚…….”
吕颐浩?此人乃是南宋建炎时期的宰相,最擅长生财之道。倘若没有他的话,完颜构的草台班子和几十万大军早就饿散架了。
孰料今日却意外获知其下落,赵桓立马来了兴致,随即打断梁师成的话道:“那个沈琯,哦,对了,还有李邺,他们二人现在何处?”
“此刻正在殿外候旨。”
“速速宣召,令其到东暖阁里觐见吧。”
“喏!”
梁师成答应一声,躬身即步退了出去。
所谓东暖阁,其实就是偌大一间密不透风的屋舍,就在福宁殿左侧廊庑的尽头。
此刻里面明光烛照,香气氤氲,四壁角落处分别陈置一只二尺多高的矮脚铜炉,紫焰火苗炽燃正欢,却丝毫不见一星半点的熏烟。屋外寒风猎猎,室内却温暖如春,简直就是冰火两重天。
九百年前的冬天要比想像中寒冷得多,再加上原主的身子骨十分单薄,赵桓一天到晚感觉手脚冰凉,有事没事老想着往东暖阁里钻,哪怕是不看书,不批奏章,发发呆也是好的呀。
他才洗完热水澡,满头厚密的青丝秀发还没有干透,因为急着去见皇后才把束发小冠戴上,这会儿正好解散开来晾一晾。
一个内侍小黄门刚用云篦把他的披肩长发梳理顺当,梁师成就把人带进来了。
“微臣李邺、沈琯叩见主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燕居之所,无需大礼,两位卿家平身吧。”
君臣以礼相见之后,赵桓破例让梁师成当场给他们赐了座。
按照祖制,只有三公、宰相和亲王才能在皇帝私邸享受这种待遇。
李沈二人都是正八品的通直郎,刚刚拥有从选人改轶京官的资格而已,李邺就算眼下假借了给事中,也不过是侍从官级别,如何敢和皇帝坐而论道?
两人得睹天颜已是平生大幸,赐座这种礼遇让他们愈加局促不安,是以扭捏谦让了好大一阵子,方才在铺着锦褥的绣墩上,欠着身子勉强坐了下来。
赵桓趁着他们举手无措之际,冷眼仔细打量了一下,发现二人无论是长相还是气质均不相同,惟有身高和年纪比较相仿,都在五尺左右,也都已经到了不惑之年。
李邺长了一副大脸盘子,面皮白净,颌下没留胡须,乍一看还以是无卵阉人。
沈琯则不然,狭脸短髯,嘴唇略薄,两腮相当粗糙,最让赵桓感兴趣的是那对吊斜细眼,隐隐闪着精光,应该是个颇有心计之人。
比较搞笑的是,这两人头上戴的是崭新的交脚幞头——显然是梁师成临时从皇城司那里借来的——而身上穿的官袍却破旧得不成样子,好像是刚从垃圾堆里爬出来似的。
身为朝廷命官,居然如此狼狈不堪,难怪此前被步司巡卒当成金国细作抓起来。
“李卿、沈卿,你们二人是自行逃归?还是虏寇遣返?”
赵桓这话其实约等于明知故问,两个读书人出身的文官,手无缚鸡之力,无论如何都不可能从金军大营里逃出来。
自古以来谁官大,谁就有权代表其他人发言,在我大宋天朝尤其如此,是以李邺没有丝毫犹豫,立即起身作答道:“回奏陛下,若非大金栋摩国王有意遣返,臣等二人恐怕再难伏望青光。”
“哦?”赵桓稍微调整了一下斜倚在软榻上的坐姿,随口问道:“虏寇意欲何为?”
李邺下意识地望了一眼旁边的沈琯,见他正襟危坐,眼观鼻,鼻观心,好似一尊泥身菩萨,显然没什么说话的欲望。
李邺只好继续代表他发言:“大金国王意欲与我朝讲和。”
赵桓冷哼一声道:“笑话!数万人马千里迢迢跑到我京师重地,难道只是为了讲和?”
李邺听出来皇帝语气不善,自家方面白脸陡然涨得通红,赶紧解释道:“微臣断然不敢欺君罔上,大金栋摩国王的确有讲和之意,不过二太子和四太子似乎……”
“又是国王,又是太子,听起来蛮热闹的嘛!”
赵桓忍不住讥笑了这么一句。
他所谓的大金栋摩国王,乃是金太祖完颜阿骨打的异母弟,与现任金国皇帝吴乞买也是亲兄弟关系,辈份虽高却无甚实权,充其量只是监军而已。
金国东路军完全掌握在二太子完颜宗望也就是斡离不手里,至于四太子完颜宗弼也就是金兀术,眼下最多也就是打前战的龙套小弟,完全不足为虑。
真正让赵桓感觉不舒服的,其实是李邺本身。
此人一口一个大金就不说了,提到人名时,还毕恭毕敬的加上尊称后缀,什么国王啦、二太子啦、四太子啦。
你他娘是女真人奶大的吧,不然为何摆出一副祖宗崇拜的嘴脸?
事实上赵桓有所不知,李邺这个人,在历史上可是鼎鼎大名的“六如给事”,与“四尽中书”王孝迪齐名。
李邺不久前奉命出使金国,到了燕山之后,被女真人牵着鼻子在虏军大营里转了一圈,当时就吓尿了,回来之后到处替金军打广告,说是“人如虎、马如龙、上山如猿、入水如獭、其势如山、中国如累卵”。
简直就是活脱脱一副宋奸嘴脸!
话不投机半句多,赵桓随便寻了个由头就将这位“六如给事”扫地出门了,而一直保持沉默的沈琯却得以留身奏对。
“沈卿可是有秘辛之事想要说给朕听?”
“圣明无过于陛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