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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才太宰李邦彦以为延兴皇帝不想掏自家腰包,故意在跟他打马虎眼。
其实作为穿越者,赵桓真不清楚左藏库、内藏库、国库、内帑、国帑,以及所谓皇家小金库,到底有什么分别。
简单来说,左藏库即是国库,里面的金银币帛等财货俗称国帑,北宋前期原本分为左藏南北两库,统归在太府寺名下。
元丰改制后左藏北库移入大内禁苑,神宗皇帝趁机将其更名为内藏库,也即是内帑,堂而皇之地霸占为私家小金库。
借助元丰改制的东风,太府寺将左藏南库重新分为左藏东西二库,币帛绢绸归左藏东库,金银钱券归左藏西库,直接由朝廷都堂里的计相亲自监管,户部各司无权干涉。
国家夏秋两税和茶酒盐铁等专卖所得巨额收入,起初大部分划归朝廷国库,只有一小部分充作皇帝内帑。
宋徽宗上台之后,皇权日益扩张,内藏库逐渐取代了左藏库的主导地位。也就是说,除了维持国家正常运行的基本费用之外,其余部分几乎全都变相成为皇帝的私家财产。
近岁战事连绵不断,国库早已不堪重负,不得不从内帑里借钱支应,收了国税再把窟窿补上,花完了继续到内藏库里借…….这种恶性循环就是李邦彦所说的拆东墙补西墙。
“守道,你是名符其实的大内总管,现如今内帑还有多少金银?”
李邦彦把烫手的山芋塞给皇帝之后,便如释重负一般回家睡他的大头觉去了。眼下这种情况,赵桓没什么好办法,只得忍气吞声继续替老昏君擦屁股,接下来的第一件事就是盘点老赵家压箱底的钱。
“内藏库的确由内侍省直接管辖,但……”
梁师成苦涩地摇了摇头道:“内帑之详实账目,臣仆委实不知。”
赵桓眉毛一挑,身为内侍省都知,这不是渎职吗?
“官家有所不知,内藏库现行账货分离之法,实货归内侍省收存,账目却由六尚二十四司录簿,金铤银锭之进进出出,一毫一厘均由宫中内宰加盖御宝批出。”
“哦,原来如此。”
赵桓点了点头,随口说道:“那就去传召内宰和内藏库提辖官,共同于御前核账吧!”
“这……”
梁师成犹豫了一下才小心翼翼地劝谏道:“臣仆窃以为,此事不可操之过切。”
赵桓诧异道:“为何?”
梁师成赶忙煞有介事地解释道:“事涉内苑六尚二十司,理应知会六宫之主,然则半夜三更,皇后娘娘想必已经安寝了,此时前去打扰恐多有不便。”
赵桓想了想,老阉货说得合情在理,心急吃不了热豆腐嘛,既是如此,那就先扁头睡上一觉,明日一早再去坤宁殿也不迟。
他哪里知道,梁大官使的是缓兵之计。
服侍官家就寝之后,这厮立马跑去位于后苑之中的内藏库,通知当值宦官连夜盘点库存金银。
六尚二十四司的女宫官们得知消息,连忙闻风而动,搬出黄纸封印的账籍簿册,噼里啪啦拨弄算盘珠子。
于是乎整个大内禁苑,除了帝后妃御这些主子们在蒙头大睡,其他人忙得不亦乐乎……
“官家,今儿天太冷了,吃罢朝食再去坤宁殿吧?”
梁师成盯着内藏库的小崽子们干活,一宿未睡,天快亮时只在福宁殿寝阁外面打了个盹儿。
此刻他见官家起床之后,还没打扮利索便急着去见皇后娘娘,赶紧跑过来佯装嘘寒问暖。
赵桓瞅了瞅一脸憔悴、满眼血丝的梁大官,不由笑道:“守道,昨晚又失眠了吧?”
“圣明无过于官家。”
“朕要去坤宁殿见皇后,你就不要随行侍候了,唤朱卿来,让他陪朕去吧。”
“多谢官家体恤!”
梁师成慌忙叉手深施一礼,对于官家的善解人意,由衷地奉上自己的感激之情。
他被朱皇后视为眼中钉、肉中刺已非一日,平常路过坤宁殿都得绕道走,这会儿硬着头皮往前凑,不是等于变相找死吗?
坤宁殿就在福宁殿的后面,同在皇宫的中轴线上。两殿相距只有一步之遥,帝后之间却像隔着千山万水。
自从入主大内禁苑,差不多半个月过去了,赵桓一下都没见过朱琏,也不知道这位独守空房的美娇娘,如今变成了什么模样。
“官家驾到!”
甫一迈进坤宁殿的殿门,刚刚兼任皇城探事司提点官的知阁门事朱孝庄,便拉着长腔无比兴奋地吆喝起来了一一那股喜庆劲儿就像是在通知参加婚礼的宾客们,新郎官马上要入洞房啦。
“臣妾恭迎圣驾。”
皇后寝居的阁子外面,朱琏领着本阁一众大小女官,依照尊卑次序,伏在地上叩行参拜大礼。
“后宫乃私家燕居之所,众卿何故行此大礼?”
赵桓颇感意外,没想到欢迎仪式如此隆重一一看来敬而远之这招已经初见成效,皇后开始认真反省自己了。
“免礼平身,速速请起!”
赵桓心下感动,紧走几步来至近前,轻轻抬起了朱琏的两只胳膊。
就在二人肌肤相触的霎那之间,丝丝缕缕、若隐若现的馨香之气,忽然自鼻腔、经喉管、沁入心脾。
赵桓瞬时为之一滞,待得回过神来才惊讶地发现,原来肤如凝脂、灿若夏花的皇后娘娘,今日这种场合居然是素面朝天,未施任何粉黛!
淡极始知花更艳。
这是面对如此一位古典大美人,穿越者搜肠刮肚所能想到的,最能表达自己真切感受的词句。
“若非今日官家有事,臣妾不知何时才得亲睹天颜。”
帝后二人联袂往皇后寝居的阁子里走去,朱琏轻描淡写的语气里难以掩饰这些天来的深宫幽怨。
“虏寇兵临城下,国家危在旦夕……诶,朕不是不想到后苑里来,实在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啊。”
赵桓这番话纯属有感而发,说完才意识到自己那点小心思太露骨了,赶紧打个哈哈转移话题:
“皇后近日在宫中有何消遣?”
“国势维艰,臣妾一介弱女子,无有甚用,不过是在家抄经观书,打发时光罢了。”
“哦?皇后在看什么书呢?”
说话间,两人已经步入寝阁外间。
赵桓这是首次到朱琏私居之处里来,但见香幕粉闱后面摆着一张矮靠背的玫瑰椅,前面是一张玉石桌案,桌面上平铺着一沓澄心堂纸,纸上笔迹未干,隐隐散逸着墨香,显然搁笔未久。
赵桓信手拿起朱琏誊抄用的线装古籍,但见书页上赫然竖列四个繁体大字:武经总要。
这是宋仁宗时期由曾公亮和丁度共同主持修撰的一部军事着作,诸如用兵选将,步骑训练,行军宿营等等,涉及到军事管理的方方面面,具有极高的学术价值。
赵桓看罢不禁倒吸一口冷气一一一个美艳少妇,不事针线女红,不谛相夫教子,却埋头研究起兵法韬略来了,这是什么胸襟气象?
他正暗自惊异,忽听朱孝庄的声音从门外传来:“启奏官家,六尚局和内藏库乞请御前核账。”
“宣召入见吧。”
国难当头,先办正事要紧。赵桓放下手里的《武经总要》,顺势在皇后专属的玫瑰椅上坐了下来。
时间不大,六尚局的内宰宋淑媛以及内藏库新任提辖官邵成章,两人各自怀抱着一大摞账册走了进来。
赵桓在攻读管理学硕士的时候,曾经实习过一家财务公司,整天做假账,搞得头昏脑涨,由此养成了一见报表就恶心的怪毛病,当下赶忙摆手道:“尔等无需于御前核账了,只将库存金银数额呈报上来即可。”
宋淑媛和邵成章二人分领众多宫人、宦者忙活了大半宿,原来官家只要两个数据就可以了,这也太坑人了吧?
“库存金铤总计三十万二千一百四十七两五钱。”
“库存银锭总计八百七十九万五千四百二十九两三钱。”
什么?
赵桓怀疑自己的耳朵听岔了,赶紧又让他们二人大声重复了一遍,没错,确实是这么多!
天呐,实力雄厚到足以给朝廷国库提供借资的皇家内帑,现存硬通货居然连一个地方官府的年度财赋都比不了,说出大天去,谁信啊。
“钱呢?朕的钱呢?”
赵桓情急之下顺手抄起那本《武经总要》,猛地拍到玉石桌面上,动静很大,连他自己都莫名其妙吓一哆嗦。
宋淑媛和邵成章二人见天子突然暴怒,慌忙屈膝跪了下去。
“官家莫急,气大伤身啊。”
朱琏冷眼旁观了片刻,忽然俯在赵桓耳边柔声说道:“据臣妾所知,上皇临走之时,曾命童贯秘密提领一船宝货运往江南……..”
“啊?又是老昏君造的孽?”
赵桓差点被皇后吐气若兰的香气熏晕,无名之火也随之骤然消歇,当下只是瞪起眼睛再确认一下:“果有此事?”
朱琏莞尔一笑,并未答话,而是扭头冲宋淑媛说道:“宋内宰,还不将上皇手札呈给官家亲自览阅?”
“罢了罢了。”
赵桓真心不想再看到老昏君那个“天下一人”的花押,既然有人证有御笔手札,还有整整一大船金银财宝,这事已经算得上铁证如山,没什么可说的了。
“官家,臣仆有一下情,不知当讲不当讲?”
一直默不作声的内藏库提辖官邵成章,忽然开口说话了。
“但管讲来!”
“诺。”
邵成章随口答应一声,下意识地环视了一下室内几个人一一除了帝后之外,只有内宰宋淑媛和站在门口听喝的知阁门事朱孝庄,这才放心大胆地说道:
“众所周知,内藏库金银由后苑造作所熔铸,左藏库金银则由文思院销熔所铸炼,此二者均与章大郎金银铺有大宗贸易往来。据臣仆私下探得,这间东京最大的金银铺,其背后金主,即是童大王和他的得意门生梁方平。”
邵成章此前曾在梁方平的捉杀军里做过走马承受内臣,因暗中协助田师中,策反驻扎在封邱门以里的第二将和第三将有功,被赵桓破格提拔为主管后苑公事兼内藏库提辖官。
没想到这个浓眉大眼的粗豪宦夫还是个有心人,居然打探到如此隐秘的内幕。
赵桓点点头道:“若照邵卿的意思,莫非童贯和梁方平有中饱私囊之嫌?”
“臣仆正是此意。”
“朱卿何在?”
赵桓正愁没地方筹钱,随即把在门口侍应的朱孝庄叫进来,当面吩咐道:“速去皇城司提领逻卒,查抄章大郎金银铺,所得赃物全部征充国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