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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陛下身边可能暗藏内奸!”
李纲临走之时悄悄透露给皇帝的这个消息,并非故意危言耸听一一这种事情干涉重大,没有真凭实据,谁敢拿起嘴巴乱说?
赵桓当时就瞪大了眼睛:“此话怎讲?
只需轻轻一句话便成功吊起了皇帝的胃口,这个时候的李大忠臣反倒成了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局外人。
但见他不慌不忙地退回到弧腿膨牙的锦套绣墩旁边,轻轻撩起袍衣下摆,待得四平八稳坐下之后,方才开口娓娓道来。
事情还得从顺天门外发生的一场血战说起。
昨晚天黑之前,一小撮金军游骑在金明池和琼林苑附近纵马驰骋,瞎逑闲逛,正好撞上从京西募兵赶来勤王的统制官马忠。
双方当即发生了激烈交锋,金军游骑最终寡不敌众,被马忠手下悍卒杀得屁滚尿流,只有数骑人马仓惶逃归牟驼冈大营。
东京守御副使李纲闻讯之后,亲自跑到顺天门迎接马忠的勤王之师。
两人见面一聊才知道,原来马忠并没有接到朝廷号召诸道兵马星夜驰援京师的御前金字牌,只是因为京西距离汜水关比较近,道听途说金军已经渡河南下,这才自发招募敢死之士起兵勤王。
京西这么近的地方,居然没有接到御前金字牌,这怎么可能?
李纲这段时间一直在兵部兼任长贰,兵部掌管着朝廷通往各地的递铺和驿传,因此一听这个消息,立马意识到里面肯定有问题。
所谓御前金字牌,并非是由纯金打制而成,而是与青字牌和红字牌一样,都是木制信牌,只不过是以朱漆为底色,在牌面上书写“御前文字不得入铺”几个金字而已。
这种天字号牌符不经过三省和枢密院,直接由入内内侍省的内东门司从御前发遣,只传递赦书和军机要切事务,日行至少在四百里以上,递传时跑死驿马是经常发生的事情,别说藏匿不报了,就是晚到一刻都是莫大的罪过。
李纲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亲自跑到专门承受地方上行文字和朝廷下达文字的都进奏院查阅相关档案,发现根本没有接收御前金字牌的任何记录。
“如此说来,种师道也有可能没有接到朝廷旨意了?”
赵桓听到此处,后脊梁骨头缝里嗖嗖往外冒冷气。
他下意识地瞟了一眼对面墙上挂的倒计时牌,心中暗自着急,果真如此的话,老子这么多天岂不是白等了?
李纲瞅见皇帝脸色骤然变得十分难堪,赶忙出言宽慰道:“陛下勿虑,种太尉自非他人可比,况且内廷已经明发诏谕,制授其为河北河东路制置使,内奸辈既便在宫禁之中一手遮天,也绝无可能染指朝廷指挥。”
督促种师道入京勤王的朝廷指挥,乃是经由三省和枢密院联合发遣,并非通过御前金字牌。
李纲如此一说,赵桓这才把狂跳不止的小心脏慢慢放回肚子里。
“以卿之见,截留御前金字牌者,当是何人?”
要知道,擅自藏匿号召诸道兵马赴京勤王的御前金字牌,其性质等同于变相资敌,与内奸并无二致。既然事关军国大计和自身安危,必须一查到底,赵桓决无可能姑息养奸。
“微臣以为内东门司管勾官难辞其咎。”
李纲毫不犹豫地回答道。
内东门司隶属入内内侍省,乃是执掌禁中机密的门户所在。
在本朝,内东门是禁中与禁外的分界点,出了内东门就等于出了内廷,是以内东门司不只是文武臣僚出入内廷的重要关卡,同时也担负着臣僚实封奏牍的上呈,以及内廷文字包括御前金字牌的下达。
赵桓默想了一下,入内内侍省的长官目前只有一个押班,暂时由内侍省都知梁师成兼领内外两省事,要想彻查内东门司的管勾官有无内奸嫌疑,最好找一个跟梁师成不对付且忠心可靠之人来当这个推勘官。
勾当御药院公事卢端?
从赵桓脑子里突然浮现出来的这个人,与后苑提举官邵成章同属于一个宦官谱系,却与梁师成以及童贯、梁方平势若水火,正是密审此案的不二人选。
打发走李纲之后,赵桓正要遣人传召卢端,就在这时,知阁门事兼皇城探事司提举官朱孝庄喜滋滋地蹭步走了进来。
“启禀官家,章大郎有下落了!”
“什么章大郎?”
“就是东京最大一间金银铺的铺主啊。”
“哦……”
赵桓轻轻拍了一下微微发烫的脑袋瓜子,随口问道:“怎么查到此人下落的?”
“遵照官家意旨,微臣遣派当司逻卒暗中监视那两个燕人。当晚只见他们二人自府司狱出来之后,拐进东大街一家小客栈里安顿下来,连续两天不曾出门,却在昨日夜晚,先是于城中四处兜兜转转,一不留神就混进了桑家瓦子里……”
“章大郎正藏身在桑家瓦子之中,与先期混入京城的那伙燕人在一起吃喝玩乐,对吧?”
“官家圣明啊,竟如亲眼所见一般!”
朱孝庄惊讶地瞪大了眼睛,就像是无意中窥见了神仙显灵。
赵桓微微一笑,对于穿越者来说,推演这种逻辑线清晰的剧情不过是小儿科而已。
“章大郎这个人究竟是何来路?”
“这…….”
朱孝庄有点难为情地垂下了头,犹豫了片刻才嗫嚅道:“官家明令微臣不可打草惊蛇,是以只能眼睁睁看着章大郎,还有那伙图谋不轨的燕人逍遥法外。”
“你呀,就是个榆木疙瘩脑袋嘛!”
赵桓忍不住笑骂了一声,随即从御榻上起身走到朱孝庄近前,当面指点迷津:“直路既然行不通,你就不会绕个远道过去吗?”
朱孝庄依旧一脸迷糊:“微臣愚钝,乞请官家明示。”
“朕问你,陈规的那个女婿叫什么来着?”
“章括。”
朱孝庄脱口而出之后,很快便反应过来了:“章括是章大郎的本家兄弟,又是章大郎金银铺的领班作头,没有人比他更了解章大郎的底细!”
“诶,总算是有点开窍了。”
赵桓恨铁不成钢地叹了口气,正要告诉他接下来该怎么做,却见朱孝庄匆匆揖了一礼便转身往外走去,只得及时出言喝止道:“你着急忙慌干什么?”
“微臣这就去府司狱提审章括!”
“章括乃是铸伪的行家里手,后苑里现如今已经忙得热火朝天,你以为陈规会把这么能干的女婿丢在牢里睡大觉?”
“那他在什么地方?”
“你猜?”
赵桓都快被朱孝庄的二师兄智商气晕了。
“此人莫非正在后苑里作活?”
“知道了还不快去!”
赵桓最后这句话几乎是吼出来的,吓得朱孝庄两腿一哆嗦,急转身躯直接往外窜去,差点一头撞到门柱上。
赵桓望着二舅哥狼狈不堪的仓惶背影,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经过朱孝庄这么搅和一番,反正这会儿他已经没心思干别的事情了,索性就坐在东暖阁里等待询问章括的最终结果。
从福宁殿到后苑不过是半里多地而已,朱孝庄知道官家在坐等他的好消息,是以跑得比兔子还快,只消片刻便在造作所的施工现场,找到了正在指挥匠人拉风鼓铸的作头章括。
虽说已经由岳父大人保释出狱,这个新婚燕尔的年轻汉子毕竟是戴罪之身,是以丝毫不敢掉以轻心,正准备使出浑身解数将功补过,突然撞上了此前逮他入狱的皇城探事司长官。
章括当时就吓了一大跳,后来得知人家只是想了解堂兄章大郎的底细,跟自己没半毛钱关系,这才放心大胆地竹筒倒豆子……
“章氏兄弟也是燕人?”
赵桓听了朱孝庄询问出来的这个结果,先是一愣,旋即点了点头道:“这就对上号了。”
原来他们和此前潜入京城的这伙燕人乃是正宗的乡党。
两年前燕山府重新纳入汉家版图之后,家居燕京近郊的章氏堂兄弟结伴到东京闯荡,两人都有金银作匠手艺,在天子脚下找碗饭吃应该不是什么难事。
与老实本分的章括不同,浪荡子章大郎野心勃勃,一心想在京城干出一番令家乡父老刮目相看的大事业,后来机缘巧合,在应募到后苑造作所做活之际,得遇其失散多年的亲舅父……
“他这位亲舅父可是宫里的宦夫?”
赵桓忽然眼睛一亮,若是阉人,说不定与李纲之前所说的内奸有关。
“正是。”
朱孝庄压低声音说道:“此人就是内侍押班朱拱之。”
“原来是他……”
朱拱之此前在后苑担任提举官,升迁入内内侍省押班还不到一个月。
在赵桓的印象中,此人似乎一直被梁师成这个大珰权阉压制着,很少见其单独跑到御前奏事。
比起内侍省都知梁师成而言,朱拱之这个入内内侍省押班才是内东门司正儿八经的顶头上司,若说他没有内奸嫌疑,鬼才会相信!
“请官家示下,此阉敢当如何处置?”
朱孝庄亲率逻卒在外面日夜蹲守,好不容易逮到一条大鱼,兴奋得实在有些按捺不住了。
赵桓起身在御书案前面的楠木地板上来回踱着步子,时不时地抬头看一下墙壁上挂着的倒计时牌。
截止到目前为止,只来了统制官马忠在京西招募的一支勤王之师,其它诸路士马不知道有没有在来的路上,更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够在东京城下集结。
下雨天打孩子,反正闲着也是闲着。
赵桓想到这里,陡然止住脚步,语气果断道:
“查,一查到底!”
“敢问官家,怎么查?”
“让阉人去查阉人,让内奸去查内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