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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桓所谓的“让阉人去查阉人、让内奸去查内奸”,其实就是让都知梁师成和押班朱拱之,以两省官长的名义从明面上审讯内东门司的三个勾当官,暗地里则遣派勾当御药院公事卢端去揭开朱拱之的神秘面纱.
当然了,顺便也要查一查蠹国六贼之一的梁大阉人,看看他在这次内奸事件中有没有扮演什么角色。
大内禁苑里不设刑讯和牢狱机构,宦官或宫人犯了错,通常在后苑公事房执行所谓祖宗家法一一基本上都是脱了裤子打屁股那种上不了台面的过失。
如今整座后苑都已经被禁卫亲从官里三层外三层地严密控制起来了,安全保险系数属于是当前最高级别,正好可以在里面找个隐蔽之处秘密鞫治此案。
君臣二人在福宁殿东暖阁议妥具体操作细节之后,朱孝庄先是将官家的旨意分别传达给梁师成、朱拱之和卢端,然后径直回到皇城探事司的治所,从心腹亲信里挑选了一队具有丰富刑讯逼供经验的亲事官。
“敢问朱提举,今日是何差遣?”
“去内东门司,缉捕三名勾当官!”
“缉捕之后押赴何处刑讯?”
“禁中后苑。”
……
禁中后苑占据了宫城的西北角,地方相当阔绰,可谓是一步一景,整圈闲逛下来需要花费大半天功夫。
里面除了供帝后嫔御这些主子赏乐游玩的亭台花榭,山水楼阁,还见缝插针营造了一些青砖黛瓦粉墙的宅邸院落,后苑造作所、公事房皆位居其中。
“你跟着咱家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御前金字牌干涉军国大计,岂可交由勾当官随意处置?”
梁师成佝偻着枯瘦如柴的身躯,背负双手,缓步走在后苑里曲径通幽的羊肠小路上,一边走一边嘴里嘟嘟囔囔地埋怨手下办事不力。
在他身后紧跟着一个四十来岁的中年宦夫,此人肩宽背阔,不胖不瘦,身材管理的不错,只是脸面黢黑,很可能天生肤色如此。
“恩府教训得极是,属下身为一省押班,疏失检点,酿成今日之大祸,实在是难辞其咎!”
这个人正是入内内侍省押班朱拱之,也就是章大郎失散多年的亲舅父。此刻他嘴上歉然自责,并且包揽所犯罪过,两只小眼睛却滴溜溜乱转,任人一看就知道压根就没多少诚意。
“噫!”
梁师成突然停住脚步,急切侧转身子,表情严肃但言辞关切地训斥道:“拱之你好糊涂啊!官家已经认定此事乃是内奸所为。此何时也,岂可轻易往身上揽罪?”
“内奸?”
朱拱之浑身一颤,佯装惊慌失措道:“这可怎生是好?恩府救我!”
梁师成下意识地环视了一下周围一一除了造作所,后苑里其它地方早就已经被禁卫亲从官清空了,哪里会有闲杂人等在附近偷窥?
他确认两人驻足停留之处并无六耳,这才压低声音说道:“既是性命攸关之事,理当竭力自救!稍候将会提审内东门司的三个勾当官,拱之你只管往他们身上推罪便是,咱家自会暗中替你做主!”
“恩府再造之德,属下没齿难忘,余生必以死相报!”
朱拱之说到动情之处,慌忙摆出一副跪倒叩拜的架式。
梁师成抬手就把他托了起来:“勿要在此虚礼客套,且随咱家去公事房把案子审结了吧!”
………..
后苑公事房的雕砖地板上,肩并肩跪着三个五花大绑的内侍宦官,看年纪都在四十岁左右,一个个神色仓惶犹如惊弓之鸟,在他们身后伫立一排长着满脸横肉的皇城司亲事官。
“梁都知、朱押班,三名嫌犯已经缉拿归案,可以开始刑讯了。”
此时梁师成和朱拱之二人已经正襟危坐在一张墨漆长条桌案后面,朱孝庄冲着他们打了声招呼,随即兀自找了个偏僻角落看热闹去了。
朱拱之用眼角的余光偷偷瞥了瞥梁师成,正要开口征询意见,孰料梁师成先声夺人,抄起一块临时充作惊堂木的玉石镇纸,猛地往案面上一拍,厉声喝斥道:“呔!尔等因何私匿御前金字牌,还不与咱家如实招来?”
“恩府明鉴,奴婢实在是冤枉啊!”
未经当堂辩驳就已经被坐实了罪名,三个勾当官吓得面如死灰,待得反应过来之后,立即叩头如捣米,一个劲地大喊冤枉。
“冤枉?”
梁师成冷哼一声道:“尔等莫要再贼喊捉贼了!”
“咱家已经命人去尚书内省核验过了,传达至内东门司的每道御笔皆有尔等三人署名接收。军机处分的十几道御笔已由内廷批出,都进奏院却未接收到一块即时发遣的御前金字牌,不是私匿的内奸又是什么?”
三个勾当官听他如此一说,六只眼睛刷地一下齐齐整整地射向了顶头上司朱拱之。
朱拱之明显有些心虚,但见其欠了欠屁股,伸长脖子俯在梁师成耳边悄声说道:“恩府明鉴,俗语说狗急跳墙兔急咬人,他们三人情急之下,难免不会合起伙来共同指摘属下…….”
果不其然,他的话音未落就有人跳出来大声疾呼道:“尚书内省簿书上的签收署名,确由我本人亲笔画押,然则事出有因,还望恩府明查秋毫!”
梁师成不屑一顾地随口说道:“铁证如山,咱家倒是想听听尔等还要如何狡辩。”
那名勾当官心一横,直接把矛头戳向朱拱之:“事情真相如何,朱押班身为一省官长,应该最清楚不过吧?”
“胡说八道!”
朱拱之立即色厉内荏地回应道:“咱家清楚什么?”
生死攸关,也顾不得许多了,那名勾当官咬着后槽牙针锋相对道:“属下并未看到军机处分的内廷御笔,皆是由你朱押班代为接收,事后却让我在尚书内省的簿书上签字画押,说是御前金字牌早已如期发遣,只需补办一下手续即可,是也不是?”
其它两名勾当官听他说的情况和自己遭遇的一模一样,赶紧叠声附合。
朱拱之当然不肯认账,四个人你一言我一语,唇枪舌剑吵得热火朝天,后苑公事房里很快就乱成了一锅粥。
“官家驾到!”
就在他们闹得不可开交的时候,赵桓在勾当御药院公事卢端的陪同下晃晃悠悠地走了进来,在场之人赶紧跪倒地上迎接圣驾。
“此案有结果了吗?”
赵桓瞄了瞄刚刚从地上爬起来的梁师成,装着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随口问道。
梁师成赶紧把方才发生的事情简述了一遍,赵桓不置可否地笑了笑:“守道,你以为他们四人当中,谁才是真正的内奸?”
梁师成下意识地瞥了一眼紧跟在官家身后的老对头卢端,见他怀里抱着一个鼓鼓囊囊的锦织绣袋一一虽说不知道里面装着什么物什,但能预感到一定跟此案密切相关,是以心下一分神,嘴巴便没了把门的:
“臣仆在宫中苟活了大半辈子,一路看着朱拱之从小黄门做到一省官长,是以可以拿身家性命担保,绝无可能是私匿御前金字牌的内奸!至于其它三人,那就不好说了……”
他的话音未落,长得白白胖胖的勾当御药院公事卢端突然将怀里的锦织绣袋,一股脑儿丢到他的脚下一一袋子没有封口,有几件长形物什随即从里面掉了出来。
“御前金字牌?”
一个勾当官当场惊讶地叫出声来。
“没错,正是本该发遣出去的御前金字牌!”
卢端上前一步,逼视着梁师成的眼睛,冷冷说道:“它们可都是刚刚从尊驾下榻之所搜检出来的。事到如今,梁都知,你还有什么话可说?”
这是怎么回事儿?
梁师成登时愕然呆立,一句话也说不上来。
赵桓见此情景,似笑非笑地望着朱拱之道:“朱押班,军机处分的内廷御笔是你接收的,还是梁都知接收的?”
梁师成听了官家这话,呆滞到有些涣散的眼神缓缓看向朱拱之,考验人心的关键时候就要到了。
“官家圣明!”
朱拱之噗通一声跪倒地上,鼻涕一把、泪一把地哭诉道:“一个月前,臣仆刚刚自后苑提举官升迁为一省押班,梁都知便煞有介事地密嘱臣仆,说是让内东门司的三位勾当官,无论如何都要在尚书内省的空白录簿上补签…….”
“你……你……好……”
朱拱之的话还没说完,梁师成已经气得张口结舌,语无伦次,如果不是下意识地扶住身边的堂柱,他就直接一头栽地上了。
其实赵桓来之前心中就已经有了定论,他不想在这方面过多浪费时间,是以当场宣布:
内东门司三个勾当官身为内廷机密门户主事之人,未见军机处分的御笔却签字画押,事后并未追查御前金字牌有无如期发遣,负有不可推卸的直接责任,着即押赴刑场,斩首示众,以儆效尤者。
内侍省都知梁师成甘冒天下之大不韪,私匿内廷御笔和御前金字牌,因其有内奸之重大嫌疑,在没有彻查清楚之前,着即革去本兼一切官职差遣,移入诏狱,由御史台联合大理寺、刑部共同会审……
“官家圣明!”
眼见其它人全都当场作了行遣,只有他朱拱之一人什么事都没有,这家伙心里忐忑得要命,突然跪行数步,主动向官家请罪:“臣仆助纣为虐,实乃罪该万死!”
赵桓意味深长地俯视着他好一阵子,方才语气淡淡地说道:“朱卿虽有过失,却罪不至死。经此一事,一省押班显然是无法胜任了,不如就去往来国信所做个管勾官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