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往来国信所是专司执掌宋辽交聘事务的外交机构,自从两年前金宋两国通过海上之盟覆灭了契丹,国信所的交聘对象便换成了女真人。
如今数万金军铁骑就在西北牟驼冈虎视眈眈,企图以武力迫使大宋缔结城下之盟,可想而知国信所这个外交机构的重要性了。
赵桓把一省押班朱拱之打发到那里担任管勾官,看似贬迁,其实在场众人都心知肚明,这是官家对近习宠臣的一种变相保护。
朱拱之万万没有想到会是这种结果,他兀自呆愣了片刻,突然跪倒在后苑公事房的雕砖地板上,呯呯呯,一个劲儿叩头谢恩,脑门都快磕出血了,丝毫没有停歇的意思。
“起来吧朱卿,朕还有话问你呢。”
赵桓没功夫看这种感恩戴德的现场表演,待他从地上爬起来,随即郑重其事地说道:“内东门司乃是内廷机密门户所在,勾当官不可一日或缺,朱卿曾任本省官长,可有合适人选向朕举荐?”
“回奏官家,臣仆以为内侍殿头、延和殿殿直官邓述或可当此重任。”
朱拱之刚刚还在发愁,国信所在远离内廷的都亭驿,这一走自己就成了一无所知的瞎子聋子哑巴了。
幸好有如此贴心的官家,可以让他顺水推舟地把心腹亲信安插到要害部门,当真是走了狗屎运。
赵桓当场表示采纳他的举荐,同时让他知会内侍殿头邓述,即刻赴任内东门司勾当官。朱拱之欣然领命,拜别了官家,匆匆赶往延和殿传达口谕去了。
“官家,请恕老奴直言,您这不是引狼入室吗?”
朱孝庄领着皇城司亲事官将梁师成和三个勾当官押走之后,后苑公事房里只剩下主仆二人,勾当御药院公事卢端实在憋不住了,他迫切想知道官家这么做究竟是为了什么。
在此之前,卢端通过自己在宫中的关系网,以及章大郎金银铺这条关键线索,明查暗访,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最终揭开了朱拱之的神秘面纱。
原来这厮明着是隐相梁师成的人,背地里早就被媪相童贯收买了,章大郎金银铺就是他们彼此暗中勾结的确凿证据。
那十几道军机处分的内廷御笔,实际上是经由童贯之手转给了朱拱之。
童大王当时一心想让道君皇帝去川陕边地避难,是以密嘱朱拱之等到局势明朗之后再发遣勾兵的御前金字牌。
梁方平被诛之后,梁师成在宫中一手遮天,朱拱之担心自己两面人的身份总有一天会被识破,于是一不作二不休,偷偷将十几道内廷御笔和御前金字牌塞到梁师成的下榻之处,然后又通过地下渠道将消息散布出去,卢端闻着味儿就寻过来了……
“引狼入室?”
赵桓看了看一脸迷糊的卢端,不由哈哈大笑道:“朕这一招,既是欲擒故纵,也是引蛇出洞!”
“官家此话怎讲?”
“没有朱拱之举荐,朕怎知身边还藏着邓述这条毒蛇?”
“官家圣明啊!”
卢端似有所悟地随口拍了一下马屁,旋即十分关切地问道:“如今一内一外已经有了两条看得见的毒蛇,不知官家要如何消遣它们?”
赵桓故弄玄虚地嘘了一声道:“天机不可泄露,到时候你自然就清楚了。”
“启奏官家,收簇大金国犒军金银所,运送散碎金银来了!”
主仆二人正在闲聊,侍卫长兼禁卫指挥使蒋宣忽然疾步走进来禀告。
赵桓早就知道有这么个事儿,只是没想到来得这么快,是以随口问道:“是王孝迪亲自押运而来吗?”
“不是王中书,”蒋宣摇头道,“是李大资。”
赵桓奇怪道:“哪个李大资?”
“这……”
蒋宣不知道官家是不是明知故问,迟疑了一下才道:“就是资政殿大学士、兵部尚书兼守御副使李……”
“李伯纪?”
赵桓暗自诧异:“他怎么亲自跑来了?”
在此之前,赵桓只是让李纲向王孝迪传达口谕,完全没想到李大忠臣如此尽心尽责,竟然将王孝迪搜括民财所得的二十万两黄金、八百万两白银,亲自送到后苑里来了。
其实他只知其一不知其二,李纲此次进宫不只是将金银解入内库,最重要的是想当面向皇帝奏报两条特大喜讯。
“恭喜陛下!”
君臣二人甫一见面,李纲便喜不自胜地嚷嚷起来了。
赵桓见他一改往日不苟言笑的模样,不由皱着眉头问道:“国难当头,喜从何来?”
“范琼范宝臣亲率万骑自京东勤王来了!”
“范琼?”
赵桓乍一听到这个名字,登时心中咯噔一跳,哪里是什么喜事,分明是祸根来了!
作为对本朝历史略知一二的穿越者,没有人比他更清楚范琼的底细了。
此人是卒伍出身,早年以军功补官,双手沾满了两河起义军的鲜血。他这次纠集上万人马从京东跑过来,名为起兵勤王,暗地里很可能是想趁乱捞些好处。
靖康变乱时,范琼见风使舵,为了拥戴少宰张邦昌当上大楚皇帝,不惜威逼太上皇帝亲赴金营充当人质。
按理说老赵家子孙跟这种人有不共戴天之仇,然而完颜构在应天府称帝之后,极力邀请手握重兵的范大将军出任御营司同都统制,只字不提家仇国恨之事。
对于新官家的笼络,范琼压根没放在心上,依旧拥兵自重,我行我素,偏安小朝廷只要不及时支付军资粮饷,他便纵兵四下劫掠,搞得民怨沸腾,鸡飞狗跳。
完颜构无奈之下,只好遣派监察御史陈戬召其入朝,以议事为名暗行诛杀之实。
岂料范琼这厮十分狡猾,专门安排了一场活剥人皮的现场表演,企图恫吓朝廷钦使说出此行的真实目的。
所幸陈戬不为所动,最终将其召至行在。
张浚、张俊等人早就在建康城设下天罗地网,范琼一到便成了阶下囚,死后别说棺椁了,据说连块遮羞布都没混上……
眼下正是用人之际,赵桓就算心里再嗝应,也不可能将其拒之门外,当下皱着眉头问道:“范将军的人马现在何处?”
李纲正不知皇帝为何不喜反忧,见有此问忙回答道:“京城西北正面临敌,微臣已令其在卫州门和酸枣门一带驻扎。”
“如此甚妥。”
赵桓点了点头,随即叮嘱了一句:“天寒地冻,城外安营扎寨犹为不易,可令有司多备军需物资,切莫让勤王将士寒心。”
“陛下所虑极是,劳军之事,微臣自当亲力亲为,只是眼下还有一桩大喜事……”
李纲说到这里,故意停顿下来看看皇帝的态度。
有了前车之鉴,赵桓担心又是一场空欢喜,是以不动声色地问道:“还有什么大喜事?”
“种少保有消息了!”
“种少保?”
赵桓眼睛陡然一亮,急忙问道:“他人现在何处?”
李纲笑道:“飞骑携带蜡书来报,关中士马已经到了西京,不日即可抵达京师城下。”
“从哪里来的飞骑?”
“种少保得知京城被虏寇重兵围困,料定陛下盼救兵必如大旱之望云霓,是以急遣二十骑全甲骁士先期前来奏报……”
李纲有条不紊地将其中细故一一说来,赵桓这才明白怎么回事儿。
原来种师道接到朝廷指挥之后便启程了,他以为河津要地有三衙禁军重兵把守,金人不致于这么快渡河南下,是以日行三十里,一路之上边走边逛,直到途中遇见从燕山戍归的姚平仲,这才知道虏寇已经兵临东京城下。
“姚平仲?”
又一个熟悉的名字在赵桓的脑海里浮现出来。
此人乃是西陲大将姚古的养子,十八岁时与夏人战于臧底河,杀获甚众,一战成名,被关中豪杰推戴为“小太尉”。
姚平仲曾经跟随童贯南讨方腊立下赫赫战功,因其负气不少屈,一直被童大王刻意压制着,南征北战东讨西杀这么多年,不过才混了个遥郡承宣使。
据说他最大的梦想是亲眼一睹天颜,道君皇帝在位的时候,由于童大王从中作梗,一直未能如愿以偿,后来跟着种师道来到东京,这才有机会见到宋钦宗。
君臣二人关起门来促膝长谈,最终敲定了孤军夜袭牟驼冈大营的绝密军事行动。
金军通过潜伏在开封城里的内应获取具体情报,当晚就在牟驼冈大寨布下天罗地网。姚平仲中了伏击之后仓惶逃窜,从此下落不明。
这次劫营事件对金宋关系影响深远,在某种程度上几乎改变了历史走向,因此被后世史学家列为北宋末年重大战事之一。
赵桓对这段历史了如指掌,是因为他曾在那篇不靠谱的学术专着里,深入浅出地剖析过其中的成败得失。
功夫不负有心人,时至今日终于要派上大用场了。
为了配合这个孤注一掷的所谓劫营计划,赵桓可以说提前做了大量的准备工作,比如说金军兵临城下之前的坚壁清野,比如说诛杀梁方平,比如说覆灭郭药师及其常胜军,再比如说铸造假金银、故意把内奸都安排到同一个战壕里,等等……
“陛下?”
李纲见皇帝忽然莫名其妙地陷入兀自沉思之中,犹豫了半晌方才大着胆子打断他的思绪:“种少保不日即到东京,微臣请旨出城迎劳。”
经他这么一提醒,赵桓方才反应过来,旋即用手一指卢端,欣然说道:“让卢大官陪同李卿一起前去迎劳吧!”
东京守御副使出迎,代表的是朝廷。贴身宦官内侍出迎,代表的可是官家本人。这个接待规格,当今天下恐怕也只有老种经略相公一人配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