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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6章 非古名将无以逾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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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梁揆不是跟着疤瘌头后生过河采买草料去了吗?怎么跑到十几里外的梁园镇把徐州武卫军搬来了?

    要想弄清楚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还得从那对守祠父子的来历说起。

    其实驼背老汉并不是疤瘌头后生也即文广文三当家的亲爹,两人都是京东买马社的人,同村同姓算是本家叔侄。

    年前他们一行五六十人去陕西贩马,路过应天府时正好赶上金军渡河南下,当地百姓闻风四散而逃,他们趁机以仓颉祠为中心在古宋河一带盘踞下来。

    一个月前白毡笠刘忠纠集四五百山东响马,打着起兵勤王的旗号从济州赶往东京浑水摸鱼,路过古宋河南岸的睢阳镇时被当地官府截留。

    京东买马社那帮先入为主的九百汉,被这伙后来居上的职业强盗打压得连头都抬不起来,干不过就加入呗,自此以后两帮人便利用仓颉祠做起了里应外合的勾当。

    前段时间生意一直都很顺遂,痛宰了几家从东明县和济阴县逃难过来的官绅大户,今晚本打算故伎重演,没承想动静闹得这么大,连驻扎在梁园镇的徐州武卫军都卷进来了。

    黄经臣和梁揆那俩呆鸟刚开始找上门来的时候,疤癞头后生还以为只是从北方逃难过来的普通官商,等到车马大队驶入仓颉祠的院里才知道又钓到一条大鱼。

    他以帮忙采买草料为借口把梁揆和两名班直卫士骗到对岸,盘算着将三人拿下之后,先打探清楚他们这些人是何来路,再顺便抢了那柄镶金嵌玉的宝刀。

    没想到啊没想到,五六十个走南闯北的贩马汉子,居然连三个其貌不扬的随行扈从都控制不住,愣是让他们从扎紧的口袋里挣脱出去。

    梁揆和两名班直卫士挥刀杀出重围,天太黑再加上慌不择路,他们心里想着回仓颉祠报信,结果却南辕北辙急奔到十几里外的梁园镇,一头扎进徐州武卫军的大营里。

    无巧不成书,宣和末年在京东捉杀制置司里担任走马承受的梁揆,跟随大军从东京前往青州一带剿匪平叛时,曾与时任徐州武卫军骁骑营指挥使的赵立有过一面之缘。

    赵立听说宰执大臣李枢密和中官大珰黄都知身陷险境,二话不说,连夜发兵前来救援。

    但紧赶慢赶还是来晚了,贼人已经围困住仓颉祠,由于不知道李枢密和黄都知是死是活,因此与贼人狭路相逢时,赵立没有轻举妄动,而是把自称文三当家的喊话者叫到近前,等到打听清楚祠内的情况再动手。

    可是梁揆实在等不及了,仇人见面分外眼红,他伸手拔出御赐佩刀,照准疤瘌头后生的脑袋猛砍过去。

    结果心太急天又黑并且对方事先有所提防,一下失去准头,刀锋所掠之处仅仅削掉了文广文三当家的鼻尖。

    饶是如此,瞬间血流如注,疤瘌头后生痛嚎一声转身就跑,霎那间便不见了踪影,速度之快令人砸舌,可惜这厮慌乱中分不清东西南北,没过多久便噗通一声掉进了冰凉的古宋河里。

    提着刀在后面锲而不舍的梁揆和两名班直卫生,急忙循声追撵过去。

    三人举着火把在附近搜寻好一阵子,疤癞头后生始终活不见人死不见尸,梁揆虽然很不甘心,但也只能回到武卫军的队伍里,先把解救李枢密和黄都知的正事干了。

    “传令各都军头,立即邀击贼寇,悬崖勒马就此收手者,既往不咎!胆敢攫取财货马匹者,即斩以殉!”

    武卫军都虞候赵立下达完命令,其麾下士卒先是引弓搭箭密集狂射一阵子,随即挥舞起短兵利器掩杀过去。

    毕竟是来自朝廷正规建制里的不系将禁兵,对面那伙乌合之众哪里见过如此强大的攻势,因此片刻之后四五百名山东响马便崩离溃散了。

    在此之前大当家白毡笠刘忠一直猫在仓颉祠的马厩里,耐着性子用刍豆投喂那匹黄骠马,人和畜生刚刚混熟快,突然从外面传来徐州赵铁城杀过来的消息。

    这家伙手忙脚乱地把黄骠马拉出来,骑上它就想撒丫子跑路,黄骠马刚开始不是很情愿,屁股上挨了鞭子之后,突然咴地一声如离弦之箭般飞驰而去。

    其它那些盗马贼既没有白毡笠刘忠耐心,更没有他们大当家幸运,五六十匹河曲烈马,不是牵着不走,就是打着乱转,一不小心还深受其害。

    二当家王林便是其中最倒霉的那一个,这厮被一匹青骢马踢到要害处,疼得死去活来,根本走不了路,幸亏手下几个心腹亲信不离不弃,轮番驮着他拼命往野地里跑,这才躲过一劫。

    说来真是可笑,好几百人折腾了大半宿,除去一匹黄骠马,居然什么都没捞着。

    事后武卫军都虞候赵立命令麾下士卒打扫战场,自己则在梁揆的引领下跑到祠堂里庭参签书枢密院事李纲。

    所谓庭参即是趋庭参拜,依照本朝礼法,凡是下官谒见直接上宪皆须执庭参之礼,如果谒见对象是宰执大臣,不管是不是直接上宪,文武官员皆须执庭参之礼。

    只不过文武官员庭参的方式稍有不同,文官庭参时长官必须站着受礼,武官庭参时长官可以坐着受礼。

    除此之外,武官庭参时还要一边跪地叩拜一边自宣衔名,就像赵立现在这样,进屋之后双膝跪地以头触手,在俯身叩拜的同时,正对着大马金刀坐在祠堂之上的李枢密高声呼喝:“卑将徐州武卫军都虞候赵立叩见李枢密!”

    地方驻泊不系将禁军的统兵官,其职衔品秩普遍都不高,充其量也就是诸司正副使级别的中阶武官,赵立由武卫军骁骑营指挥使升差为都虞候没多久,至今还只是正八品以下小使臣。

    按理说这种级别的小武官没资格谒见枢府长贰,特殊时期特殊对待,李纲不光迂尊降贵亲自接见,虚礼过后还和赵立促膝长谈起来。

    这个时候的李纲当然不会知道,对面这位脸颊颧骨高耸,气质明显异于常人的魁梧汉子,竟是在宋史中留下过浓墨重彩的传奇人物。

    历史上的赵立着实不同凡响,早年和岳飞一样以勇敢战士之名应募从军,宣和年间山东一带盗贼横行,时任武卫军骁骑营兵马使的赵立因弓马娴熟,逢战必身先士卒,再加上作风硬朗丝毫不徇私情,迅速在朝廷组织的多次剿匪平叛中崭露头角,人送绰号彭城铁汉子,草莽游寇背地里都管他叫徐州赵铁城,久而久之,不只是麾下士卒甚至连他自己都忘了本名叫什么。

    南宋建炎三年八月,金军发动第五次南侵,元帅左监军完颜昌率领数万铁骑围攻楚州,时任楚泗镇抚使的赵立独守孤城长达一年零一个月,后被敌军炮石击中头部,不幸以身殉国。

    在此期间时任通泰镇抚使的岳飞曾经试图帮他解围,终因自身兵力寡少未能如愿,而当时拥有重兵的刘光世、张俊等人,在朝廷三令五申之下仍然不肯施以援手,致使这位被宋高宗誉为“虽古名将无以逾之”的抗金英雄饮恨而殁。

    赵立的死讯传入朝廷,完颜构还算有点良心,不仅为他辍朝两日,还特赠奉国军节度使,开府仪同三司,并且谥号忠烈,官其子孙十人......身后显贵至此,多少也算告慰英灵了。

    当下这个时候的赵立名不见经传,虽有徐州赵铁城的诨号,朝堂之上却没人认得他,此刻在宰执大臣李纲眼里,充其量只是忠勇可嘉的低阶小武官而已。

    李纲之所以亲切接见他,除了当面褒奖以资鼓励之外,还想借助这位当事人之口,摸清楚应天府究竟截留了哪些勤王兵马。

    仔细一打听才知道,驼背老汉之前所言非虚,现如今只是古宋河一带便驻屯了好几股从各地云集而来的义军,有以薛庆为首的高邮壮丁,有以郭仲威为首的淄州弓手,有以王善为首的濮州保甲,有以杜彦为首的密州役卒,有以阎皋为首的潍州土军......

    再加上以张遇为首的衮州军贼,以刘忠为首的济州响马,以及由赵立统领的徐州武卫军和由老将刘位统领的京东第四将禁兵,总兵力既便没有三四万也有两三万。

    皇帝御驾亲征期间,南京陪都截留如此庞大的地方武装,现任应天府尹兼京东西路安抚使的胡直孺究竟想干什么?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

    李纲碰到这种事情不可能坐视不理,他拉着赵立一直从后半夜聊到天亮,等到摸清楚勤王师的底细之后,方才郑重叮嘱赵立道:“赵军头,你亲自去一趟应天府衙,禀报本路帅臣胡直孺,就说朝廷李枢密下榻于仓颉祠内,敦请他今日午正之前务必赶来相会!”

    说得客气点是敦请其前来相会,不客气就是立马给老子滚过来一一执以庭参之礼,谒见宰执大臣。

    李纲当然不是为了摆谱而摆谱,盖因目前有一桩急务,必须亲眼目睹胡直孺就地把它彻底解决掉。

    这桩急务就是从北方逃难过来的数十万流民百姓,至今仍露宿于古宋河北岸一带的荒郊野地里,而驻守在古宋河南岸一带的各路勤王义军,却一直把他们当成驱逐和劫掠的对象一一用流寇对付流民,能够想出来这么损的招,一看就知道当地守臣很有实操经验。

    李纲面对面叮嘱完赵立,目送其躬身却步退出祠堂,忽然听到一声重重地嗤笑,偏头一看,原来是一直坐在旁边抱臂假寐的黄经臣。

    “黄都知因何发笑?”李纲神色一肃,茫然问道:“莫非李某方才所言有不妥之处?”

    黄经臣之前因插手军务被李纲严辞申斥,至今仍耿耿于怀,是以语带嘲讽道:“咱家乃区区宫中内臣,岂敢置喙李枢密的军国大事?”

    李纲这才想起来自己方才情急之下已经得罪了这位圣眷正隆的巨珰大阉,冤家宜解不宜结,他正皱着眉头寻思如何给自己找个台阶下,恰在这时,坐在黄经臣旁边的梁揆忽然起身说道:“李枢密大概还不知道吧?现如今主政应天府的当地帅臣,不是京东西路安抚使胡直孺。”

    李纲颇感意外:“不是他还能是谁?”

    梁揆似笑非笑道:“江淮京东诸路制置转运使一一翁彦国。”

    翁彦国?

    李纲先是一怔,旋即冲着门外喊道:“来人啊,快把赵军头追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