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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七章 若即若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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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东市,陆氏医馆。

    陆卿趿着鞋赶来开门时,正撞上慕枫布满血丝的疲眼。

    继而下视,又见慕枫怀中瘫软昏厥的九儿。

    不及问所从来,陆卿赶忙唤起了后房的医官,寻了处清净地儿。

    医官疾手施针间,九儿仍是双目紧闭,娇唇泛白。

    慕枫胸口万千意冗,身子僵直动弹不得。他就这样望着九儿的面,那眉眼间颦蹙,又令他忆及阿娘。久之,瞳中一抹水雾,淡开了愁。

    陆卿不比慕枫沉稳,此刻犯了急,不顾医家规矩,草率之际,慌张开口:“她怎得还不醒来!”

    并未得到回复,陆卿又蓄足了再问的念头,正欲重复方才问题,肩膀上忽的落了慕枫的手。二人对视,只见慕枫轻轻摇头,示意陆卿此刻跟随自己出门。

    “陆兄,你我二人皆不懂医法,在这里站着反倒碍事。九儿若是醒来,定是要饿的,不如现下为她准备些粥食。想来医官自有主意,定能叫人放心。”

    慕枫思虑周全,也给足了陆卿面子。即便陆卿再是不舍离开,却也不愿九儿空着肚子,只好应下。

    行离间,一步三回首,二人皆是。

    ……

    轻掩房门,陆卿直楞地朝着小厨房走去,却不想被慕枫一把拉住。

    “慕兄拦我作甚,还不快一同去备些小食。此处医馆不比家里,只能供上些清淡口儿。我还寻思着待洗净了米、入了锅,便再去上那卖馎饦的摊子讨上一碗热乎的呢。”

    慕枫闻听陆卿言语,既是惊奇,又是无奈。没想到这位小公子,竟半句不问此前发生何事。

    果然,对待九儿,陆卿极是单纯。他管不得规矩、顾不上因果,只是一门心思地对她好——关心她的冷暖温饱,忧虑她的病是否好些……

    至于那些庞杂,便留着。若是九儿想说,他自会细细听上一番;若她不愿提及,那陆卿自己也绝对不会言语任何。

    “陆兄且慢。慕某有一事相求,还请陆兄务必应下。”慕枫拱手而拜,又是阻拦。

    哪里有求人者态度如此坚决,非要对方允诺的道理。

    不过陆卿倒是不在乎,此刻他只想着快些去寻上一处有烟火的馎饦铺子,提前订上一份;再买些小菜果子,好让九儿一醒来,便能吃上新鲜美味。

    “慕兄但说无妨,在下自当尽力而为。”

    陆卿本想扶开慕枫的那一拱手,却被其力量牵制动不得,只能悻悻打消了念头,任由慕枫恭顺地拜而不起。

    “九儿……便是托付于公子了。在下如今没有能力、更是没了资格护她周全。”慕枫隔了半晌,断断续续方是说完这句话。所言字句的当儿,脑中浮现却是唐秋平日里,悉心待他时的笑靥。

    而后,慕枫言说了昨夜经过,却始终未提及生母一事——他如今是信了,却也无用了。

    慕枫本还想着,待九儿好些,便问上她一遭。可眼下妹妹的境遇,让他不忍再提伤心事。更何况,是他,曾决然弃了此次探视阿娘的机会,自是不孝,哪里还有脸面去同九儿说上一二。

    二人正言语,医官推门而出。

    “郎君,姑娘她已无大碍,想是极度疲乏加之忧思成疾,这才昏了去。在下已为其施针,开了个补气的方子,现下便催人抓药去。待姑娘睡上几个时辰,就该是醒来了。”

    陆卿方才还在为慕枫所讲经历惊悸不已,眼下听闻九儿无事,愁云尽散,连连拜谢。

    送走医官,本该松快些,但此刻陆卿却左右犯了难——他既想为九儿准备小食,又担虑九儿无人照料。

    慕枫大抵是瞧出陆卿的心思,轻言:“陆公子且守着妹妹吧,其余事由,便交给在下。”

    ……

    九儿醒时,辰时已过。

    “陆公子?”

    抬眼见到的第一个人,竟是陆卿。九儿讶异之余,匆忙翻起衣袖,手腕的点点血斑和红紫勒痕,正张狂地告知她——母亲确是故去,一切经过,皆不如她所想——非梦也。

    “这是在哪里……”

    陆卿欣喜,九儿清醒便证明她有所恢复,这是好兆头。

    “这是我家医馆。是……”陆卿犹豫再三,还是把话头完整下去,“是慕公子送你来的,当时姑娘正是昏迷。”

    “二哥哥人现在何处?”九儿急切,她没了母亲,此刻唯有见了慕枫,方可心安。

    眼前境遇正如慕枫嘱托陆卿的那般,九儿若是寻他,便定要假言自己军中事务众多,不得不先行离开。

    而事实是,慕枫排了许久的队,终是守到一碗出锅的馎饦。送回医馆后,奈何陆卿如何挽留,都是执意要走,怎得也不可让九儿见上自己一面。

    “既然醒了,便吃上些小食,过段时间也好喝药。”话锋一转,陆卿端上一碗热腾腾的馎饦,专门又悄悄加了两粒海米。

    九儿方抿了口汤,瞬时犯了恶心。她急忙放下碗筷,说是自己才醒来,当下尚不想食用,兴许坐上一会儿、说说话,自然就饿了。

    陆卿允下,却仍担心不已。毕竟,他已然知晓昨夜之事,自是有些预知,做足了安抚九儿的准备。

    可现实并非如此,明明失去至亲的痛楚最是难捱,九儿却丝毫不哭闹,至多是盯着某个地方发愣,便无其他。

    反倒是陆卿,此刻为着心尖儿上的人,怏怏不乐,如丧考妣。

    九儿嘴上虽说着让陆卿陪自己说话,实则并未言语丝毫。扪心自问,她是主动不愿此刻说起那件伤心事的,除非陆卿探问。

    相对而言,陆卿恰是不多嘴半句的性子。

    于是,二人就是如此,静对无言,心上各是放了件重物,轻松不得。

    一时间,同处一室的两颗心,却莫然惊慌,不知所措。

    陆卿看向置于一旁的那碗馎饦,转而想及慕枫——他真是越发地叫人看不懂。

    慕枫,明明不久前尚是一副慕家孩儿的忠孝模样,仿若同他家大娘子做尽坏事,始终坚守狼狈之道。

    而今时之状态,却又不禁令人生疑。毕竟慕枫所言不假,且陆卿是亲耳听了去:“西院欠阿娘、欠九儿的,我便是赔了性命,也定要他血债血偿!”

    ……

    及至晌午,市鼓响,医馆开诊。

    陆卿始于忙碌,却仍是不时去上那僻静室内一趟,所视九儿无妨,以宽慰心口难消的忧虑。

    九儿慢慢恢复了些气力,想着同陆卿作别,即刻回了平康坊,免得叨扰、耽误了医馆营生。

    理好衣袜,九儿用尽力气挪出门去。还未达前庭,便闻一声声作威作福,不觉惊骇——

    “传太府寺令,陆氏医馆即日起,征为国用。另设医官、管事若干,其余人等,一律遣散。”

    “大人这是何意?”熟悉的语调响于室中,陆卿所言字句,掷地有声。

    待九儿走近,正赶上传令人刻意压低了嗓儿,张口便是:“圣人体察民情,欲扬医家仁心之风。身为陆氏子,怎能不做个表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