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客舍四角都是点了香炉,幽幽冷臭自远围来,是青木混过霜栀的绝艳。
此香是伽沁最喜。
一为其时时隐溢着股占据鼻息的悍劲。不过这之中,也非全是袭人味道——每每吸进腔里,那香又似退避三舍般悄悄匿起,丝毫不会令人生了反感。久之,便是有如淬过了冽泉般,任谁都会对那寒凉劲儿而心动。
二为其赠来之人是这世间之独一无二——慕枫。
按慕枫本人的说法,此香由来,只是在为九儿寻山茗香时店家附给的小方,推脱不掉只好顺道带回。将其送给伽沁,也是因他自己身边再没了旁的女儿家。
而后,是伽沁拿着一纸制香古法去到香坊时,经旁人知会,才为着手中这张黄卷悸动。
当时,店家以为她是某户人家的女使,还甚是好奇地探听此香拥有者为谁,竟能让堂堂慕家二公子花重金,要了这原始的方子。说起来,这道所谓“凌霜青栀”的香料,其用料讲究、选材刁钻之程度,要比九儿的“山茗探玄”更胜一筹。
由是,慕枫那险些成事的谎,被这小小店家无心点破。
伽沁念及这份恩情,以为慕枫送此只是聊表诚心,以便当时更好地协作。这的确是其中微不足道的原因之一。
不过,伽沁始终会猜不到、想不及——当慕枫去了研香庭闻嗅此香的瞬间,便是忆念起伽沁的一切,他只觉这萦绕鼻尖的丝缕气息,宛若伽沁正立于身侧。
所感别无二致。
慕枫当即便立了条子——这道香一经制得,便他全权购下,再不可给了旁人。
……
往日,伽沁每每心意烦乱时,便会悄然点上香炉;抑或慕枫来访,她也会暗地置来一份。
就连常是伴于身侧的耶宁,都是不知伽沁好熏此物。毕竟,从前的伽沁,是素来不惜脂粉香料的,更莫要说去主动摆弄一番了。
但今时,伽沁这间临时的屋舍内,却莫名燃起栀子木粉的味道,而眼前共享此等美好的人,竟是意外现身的骨啜。
“主人……怎得来了……”
伽沁一句尚未说完,便见骨啜扬手前挥,意在令其速速收声。继而,骨啜使劲地清过嗓子,但谈吐间,仍是不变的沙哑:“王妃去了何处,可是叫本王好等。”
骨啜尽了全力演得温柔些,但他的眼神还是出卖了自己——是削铁如泥般犀利,敏锐洞察着伽沁面部的秋毫之差。
“罢了,王妃也莫须回答,本王知晓你平安,足矣。”
随后,骨啜探手拿了温酒热瓶。
直取火上,本该烧痛,他却是镇定自若。
“今日差万海山去乌莱越屠那里,取了你的行装来,便是今后都同本王住于一处。他已替你拾掇过屋舍,自无需你操劳。此酒就算是庆你我得以团圆,王妃可否赏光小酌一杯?”
骨啜越是亲切,伽沁个中越发惶恐。
这香料本是留于她行囊之中,且近几日并未用得,若不是骨啜特意翻看了包裹,如今又怎得令其在小炉中燃烬。
而他手旁的黑衣,是伽沁昨晚见骨啜前,便早早悄然藏在小橱里的。此处,她只在方才告予过耶宁,而耶宁是断不能有时机,瞬时将此说给骨啜。唯一的答案,只有骨啜动了她房中的每一隅。
“奴不胜酒力,怕会让主人见笑了。”伽沁恭顺地答着,随即坐下,端起那发烫的酒壶,朝着二人的杯盏各是斟满。
“无妨。”骨啜端拿酒盏,却不见放于唇口,兀自捏起器物边缘,微动腕部,任凭盏中酒水随之流转,但不见一滴飞坠。
伽沁不言,始终颔首低眉,未向对面看去一眼。
而骨啜正凝神盯着指尖的酒盏,也是没有同伽沁对视的苗头。
猛是抬手,骨啜大口吞下了整盏的青酒,喉头一滚,嗓中生闷。
玉底击木案,响脆彻室。
恰是此刻,好端端的晴天,忽而阴云密布。转瞬隆震惊雷,街头起了孩童的哭闹,伴着淅沥雨声,令伽沁个中颇不宁静。
“巧,着实巧!雨时暖酒话愁,妙哉!”骨啜嘴上说得沉醉,却是骤然恶狠地瞥向窗外,刹那又回了眼神,目光终于落在伽沁身上。
“亏是遣万海山讨了这口清淡。本想着直接取了三勒浆来喝,可转念一想,王妃怕是早已不习惯往日常饮的烈酒。长安煞奇,才短短几月功夫,便将我吐火罗的王妃,造了个熟悉他唐人生活的性子出来。”
说罢,骨啜转视去了一角的香炉。
伽沁听得仔细,当知骨啜有所指,大抵是昨晚看到她身着汉服的模样,便已然生了不悦。如今,明目张胆地点了她的香,话里话外都是说着——从前你伽沁从不屑于此诸,何故为了不相干的人事忘本。
“奴不敢……”只此一句,却不见伽沁所动,甚至连平日的卑躬屈膝、以来认罪,都是未有。
“不敢?”
骨啜冷言轻笑,单边嘴角斜扬,露出隐约紧锁的皓齿。忽是摔扔了掌中的玉盏,酒水淌上案子,漫去了一旁的黑袍之上。
展指落手,收掌扬甩。
黑袍向着伽沁面膛不留情地扑去。
“这染灰衣衫,也是不敢?”
骨啜一声雷厉吟啸,是怒不可遏,火气中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