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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胜业坊出来,陆卿送云衣回慈安寺后,转而向着那一处熟悉楼阁疾步行去。
晚霞已是铺就天际,烁光自云底排开,落得屋宇倒是翩跹气派。
一众华贵琼楼下,独生片隅荒凉。
此地,他去过多次。
是露华楼。
前庭尚且完好,虽是无人打理、积灰扬尘,却仍保有他初次前来时的隐约模样。直至走去了后院,还未踏出连廊小门,便早早被一阵扑鼻的烟土气荡得眼鼻酸涩。
四周尽是经水后的焦木,露天之中,竟都散不尽这灌腔钻脑的冲味。
陆卿仔细回忆着盛棋的话,走至院里,正巧在一片泥污上瞧到他心念寻找之物——盛棋前儿里带至此地的白瓷罐。
一皿雪色早是被覆上板块灰渍,凝结其上,好生突兀。仔细瞧了去,那泥块龟裂之余还泛着些草碎,孔洞密麻,倒叫人看得汗毛立起,浑身寒颤。
小心翼翼地俯身捧起那口罐子,陆卿反复探看其内,生怕失了什么似的。然而,目中所见结果并不顺遂人心,除底部积起薄层污水外,罐里再无其他。
陆卿个中不是滋味——他特意来此,便是为着找到唐秋伯母的骨灰,带回交予九儿。谁想,如今竟落得这般。
世事果真凉薄,连转瞬的尽孝念头,都承做奢望。
立定片刻,陆卿紧抱了罐子,走去唐秋原先的屋舍。这几落住所本是锁好的,却因着走水被武侯铺的人强行闯了去。不过,幸好火势蔓延至此不久便被扑灭,其内家具物什皆安然无恙,但也难免被泼去梁上的水弄得屋中湿漉漉大片。
陆卿将白瓷罐轻置桌上,便是关好了房门,悄然离去。
由是,陆卿似乎被掏空了心思,只身走于街中。他比寻常人走得都要慢些,脚步也轻飘飘的,冲撞到旁人的肩、踵也不自知。
从露华楼到安仁坊,少说也有小半时辰的车程功夫,如今又偏逢陆卿脑中念想作祟,更让他久久才走回了家。
万千思绪一股脑涌上,搅得陆卿个中颇不安宁。
自幼陆梓庭便教导他,事情按照桩桩件件完成,总会有个头,莫急莫慌才是求稳之道。但眼下,他何来由头能去理清这团乱麻。
一时间,陆卿发觉自己当真无用,恼恨至极。他本不愿再忆及近来发生的那些个糟心事,谁想祸患并不肯就此息事宁人,缠着抢着让他知晓,惹得不痛快。
更甚是陆卿比身边的任何人都要接近这场诡谲争斗之真相——他经历过的、听说过的,甚至是猜疑过的,当下正从那一副不切实际的邪神墨画里逐个重生问世,其中魑魅魍魉的折磨,必要他都体悟过一边才肯罢休。
正是神思游走之际,陆卿不知不觉走回自家府门前,正见母亲守盼。
“阿娘,如今天儿也是凉了,怎得还要跑出来。丫鬟婆子也不知道劝。”
陆卿虽是嘴上这般说来,心里却歉疚万分。他哪里不知母亲此举是特意来迎了自己归家。何况近些时日家宅不宁,又叫她瞧见如此多的揪心事。
如此寸草之情,陆卿岂会无感。
“卿儿,为娘今日瞧着枫儿和九儿,心里莫提有何等哀痛。你当是万事留意,为娘只求你平安无虞,至于旁的倒都是无关紧要了。”
陆夫人将陆卿的手牢牢含于掌心,拉着他向院中走去,絮絮叨叨好一阵子,还是不愿停下,生怕少上一句叮咛。
少顷,母子二人正要进了屋子进些茶水果子,忽而身后传来陆云慌张呼唤:“哥!你可算是回来了!慕二哥等你有一会子了,说是有些要紧的东西托付。”
……
陶白别院。
陆卿赶至时,恰逢九儿正为慕枫换药,兄妹二人各不言语,却彼此都有所顾忌。连陆卿这般旁观的人儿都是瞧得出,更莫要说他二人亲历如此了。
站于一旁良久,陆卿还是等不来任何一人回身注意他,终是憋不住话语。同时,他也怕万一兄妹有什么贴己话让自己无意听到,更是不好。
如此,陆卿硬着头皮张张口,几番下定决心,这才出了声:“慕兄可是好些了?别院里如今避讳让人知晓你来了此地,便没遣个丫鬟婆子。委屈你了。”
床榻前二人同时向他看去,只见九儿面上忽是露了喜色,似盼此刻好久。
慕枫虽尚为虚弱,且因换药生了痛不免面唇苍白,却仍保知礼:“劳陆兄挂心。这伤不打紧,倒是苦了妹妹,还要独个儿承受这般辛劳。”他看向九儿,满目爱怜,兼怀亏欠。
“便是你二人说说话吧,我一个姑娘家什么都不懂,反是碍事。也巧,方才云儿叫我去帮她看看绣花样子呢。”九儿向来知书达理,此刻当是看得出,陆卿不会平白无故跑来寻慕枫,只为问上一句身体康健。
二人目送九儿离开,不约而同长叹一声,既感慨于她的懂事,同时也更为着瞒她如此而内疚不已。
确定屋舍近里唯他二人后,慕枫这才缓缓启唇。
“陆兄,个把时辰前宫里来人,说是寻得了阿芙蓉丹毒的解法。”
如此一句,陆卿瞬时激动,撇尽了周身的丧气劲儿。他同慕枫皆是知晓,为着这简单的言语答复,他们付出得多,失去更多。
但最终,他们还是义无反顾地等下去,甚至宁可用自身安宁来换。
说罢,慕枫递过一书金箔信笺,展信其上,却唯有零星四字:
“大食古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