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怨憎会,爱别离,求不得,这世间诸苦,若都尝遍,该是怎样的坚强才会让一个人还愿意热爱这个污浊的尘世?
千芫自认为自己做不到,至少在这一次穿越三百年的鬼王祸世之乱中,多少次恨不得甩手一了百了。
这一趟一开始,她的目的只是如何回到现世,后来遇到司幽,想知道他为何第一次会飞升失败,是谁抹去了他的劫灰痕,想让他重修正途。以后结识乙仁泽,想要王城安宁,想要冥泽彻底完结。再后来,去了溟丘岛,不得不去想如何阻止冥王降世,如何灭绝鬼气……
一切一切,都是现在自己的立场看待这个世界,想要用自认为的善意改变这个世间,从未想过,生来病死诸多苦也是尘世一部分。
而他,看透尝遍了人间千番悲苦以后,依旧愿意沉溺其中……
若这是还不算正途算什么?这样的正道之人,怎会被神庭拒绝呢?
看来他已沉溺于正途修行中不愿自拔,一切都向着那个既定的结果而行。
“若是不是我让他再人间等我,齐风引渡,那一次飞升他应该会成功吧?”
千芫有些悔不当初。
她迫切地寻找释冰的记忆,关于第一次飞升的——
终于,一片天雷滚滚之下,他脱胎换骨后的模样印出……
但有一双手,将冲破雷云的他束缚,他即将化为神光的功德光印,被一支笔,挥毫之间,全数抽走……
雷云之中,这个人是——
哗——
哗——
忽然所有记忆球停止了转动,千芫置身的光圈也瞬间消失。
她颤抖的手上抽出的这段记忆也被卡住,再也抽不出来……
她眼角瞥见,让命盘阵停住的,是无数幽幽鬼火环绕着的两人,一高一矮,一老一幼。
老的,是阎罗君,而那个小的,不敢直视,望之心生恐惧……
千芫不管三七二十一,一溜烟,往无数记忆球中央轴的位置,重重跳了下去——
这一跳,跳到了九幽忘川之中。
忘川是地下宽阔的河流,不攀附土地而流动,在冥界看来,这条河,是在天上飞的……
一头连着三途川,另一头应是连着人间,但没有人也没有鬼找到过忘川的另一头到底源于何处……
千芫在水里漂了很久,不知道自己这是来到了哪一年的冥界,按理说,通过命盘阵进入这里,应当是有不同的时间。
“苦海无涯回头是岸,岸呢?岸呢?”
千芫心中咒着,继续努力踩水,不远不近处一只小小黑木舟在水面飘飘忽忽——
“船家!船家!这里!搭一程啊!”
千芫费劲喊了半天,那船终于调转船头向着千芫漂了过来。
仿佛一叶无人孤舟,有些诡异。
至少,千芫觉得不用再泡在水里了。
木舟极窄,千芫爬上去后就只能蹲坐在中间,才能勉强保持平衡。
“那是什么?”
千芫远远看到河岸边,有什么在发着光。
忘川虽然在冥界的天上,但视野可一点不好,冥界煞气太重,到处都是浓重的黑雾,还有隐隐约约不知哪里透出的红光、绿光。
而千芫此时看到的,是一片闪光,不知是什么在闪着刺目的白光。
“那是三生石。”
身后突然有个低沉的声音,千芫一哆嗦,赶紧扭过头去,只见凭空多了一人,在摇浆。黑袍黑笠,低着头,斗笠遮住大半脸。
“你……”
“姑娘不用怕,我是摆渡人,引渡迷途魂魄。”
摆渡人?
千芫想到渡老,但这个人,显然要年轻精神不少。
“姑娘,何所来?”
千芫摇头,那摆渡人又问:“何所往?”
千芫继续摇头,摆渡人再问:“随吾前去?”
千芫沉思后问:“我是迷路了,随你走,你要渡我我去哪个冥司?”
千芫试探,摆渡人摇头道:
“既然找不到归路,那便往前走吧!”
“前方,是何处?哪位鬼王的地盘?”
“鬼王?这里只有冥王!”
千芫心中一惊,立刻明白过来——此时,四位冥将并未各建冥司称王。
“那冥王,居于何处?”
千芫问着,船已经停了下来,正下方有巨石一方,这巨石如同一面镜子光滑玉润,折射着忘川水的幽幽白光。
千芫正看着,摆渡人突然一用力一撑浆,船翻了一面——
二人从忘川落入三途川岸。
“您这是......”
千芫从地上爬起来,转身问摆渡人,却见摆渡人已重新站在小舟上,对她指着那块石头道:“那里能找到方向,你快去吧!”
千芫撇过看这块巨石,竟有两三人高,形态自成,如同一面落地铜镜。
“三生石,能照前尘来历,能预后路未来,迷茫的魂魄啊,献出你最珍贵的情感,来找出你的去路吧!”
三生石是个什么?
千芫摇头,暗自叹道:“穷得就剩点多愁善感了,不换不换。”
说是这么一说,千芫还是走到了三生石面前,托腮想着——
“情感是换不得了,要不,给你一滴神血交换如何?”
于是,一口咬破自己的手指,往镜面一滴——
血晕开,红色血晕之中,似有画面照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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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遥远的某一日,孤独的九重天上,玄穹大帝取出自身一缕情念掩埋一抔黄土之下。
不久,那黄土上冒出一株细小芫草。神帝将其移植于宝盆,伴随身侧。
神帝喜植株,但对这一株花草似乎尤为不同,剪腰带装饰,以心血浇灌,以真气维护,以神光照耀。在神帝的精心培育之下,这株芫草,青翠欲滴,七百年开花,紫花锦簇,美丽灿烂无双。
芫花化灵,变成一个仙胎,神帝分与自身神力与她,帮助她结成灵丹,仙胎成为新生女婴,女婴得神帝神力强悍非常,但位不及九重。
神界金乌感应九重天有异,飞来叼走女婴,神帝大怒,气血攻心,得伤。
正逢有仙者飞升历劫,神帝取了那仙者功德,化成神光给了女婴。
女婴从羲和宫滚落神庭时,一身神光耀眼,取名“芫”,位列五重神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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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何所来?
她是何物?因何而生?
千芫此刻脑中一片空白,她刚刚知道了这一趟最后一个问题——
抹去司幽劫灰痕夺取他功德的是谁......
她一点也不想继续看下去,去往何方,何所往,又有什么所谓呢?她的出世就是靠着夺取他人的光芒,她觉得有些可笑......
难怪,他们之间,总有剪不断的缘分。
原来,这就是注定......
“这是......”
不知为何,脸颊突然一阵发寒,触及才发现——
“泪水?!”
她哭了!
她第一次,流出了眼泪......
凡人的喜怒哀乐她早已尝遍,但泪水漫出双眼,这是第一次。
原来,眼泪的滋味,是苦涩的。
她伸手,触及镜面上那一滴斑驳的血迹,画面已经消失,泪水模糊了视线.......
——
“嘿嘿~~嘿嘿嘿~~嘿嘿~~”
忽然一阵尖锐阴笑,刺得千芫耳膜疼。
千芫离开三生石,环顾四周,没有看到人影。
又有声音在身后传来——
“真是父慈女孝啊!玄穹老儿这强取豪夺的本事,还真是出神入化啊!”
这一次,千芫转身看到了人影,不,是鬼影——
一个高不到三尺的小儿,着破甲衫,浑身乌青,眼大如铃,咧着嘴,尖牙染血,头顶无发长着许多尖角如甲,骇人的不仅是这奇怪恐怖的模样,还有他无与伦比的一身煞气。
“冥王?!”
千芫心中大概了然,虽然她没有见过冥王,但隐约之中几次所见模糊影子,与这凄厉的声音,应该是所差无几了。
“没想到哇,你竟然是神女?!嘿——嘿——嘿——那我就......不吃你,毕竟玄穹老儿是老朋友了,要给个面子!”
冥王指着千芫,咧嘴露出更渗人的笑,千芫听着有点头晕,强撑着坚持,自己的命,欠着他人,怎能丢在这里?!
“你看到了?我只是一株草,还是毒草,您不吃我,那您不用在这儿吓唬我了!”
“嘿嘿嘿——你是不是以为,只要回到玄穹老儿身边,就什么都不用怕了?我告诉你......”
他不知何时,突然飘到千芫耳后,悄声道:“你若生,注定无亲无故,孑然而终,到时候,你再来这九幽之下,我会帮你!”
“无亲无故?我怎......”
千芫转头,他消失得无影无踪,只有一阵阵黑烟煞气尚未散去。
三生石后,摆渡人重新上岸,见发呆的千芫发问:“现在,你找到方向了吗?”
千芫:“我想回去,回到我来时的地方,你能带我回去吗?”
“诸法因缘生,诸法因缘灭,因缘生灭法,万法皆是空。着眼前,观自在。”
摆渡人说了这么一段高深的道理,千芫盘坐在地久久未动。
许久之后,抬头问——
“你既引渡迷失之魂,为何不度冥王?”
“他......”
摆渡人低头,仿佛梦呓一般呢喃道:“这里,便是他所往。”
“他自己要留在这荒凉的九幽之下?”
“因恨而生,为仇而存,这里,既是前尘,亦是前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