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腓特烈?威廉三世的书桌上,摆着首相哈登贝格带来的一份公函、一份密信、一份《德意志时报》。这是谢绾给他准备的三份礼物。
中年丧子的国王一言不发,眉头紧蹙。但国王办公室的气氛紧张至极。站在国王书桌旁边的首相哈登贝格、警察大臣霍亨施泰因、内政大臣舒克曼、司法大臣基尔森大气也不敢出,都低着头,时而偷偷瞄着国王的脸色,时而互相对视一下。
或许应了谢绾说的那句“无情最是帝王家”,国王并没有表现出过多的悲伤。沉默过后,他问道,
“你们怎么看这件事?”
霍亨施泰因跟王储是当时极力主张强硬对待抗议活动进行大搜捕的人,现在矛盾激化,王储身亡,霍亨施泰因难免有误导决策的重大罪责。急于转移矛盾的霍亨施泰因自然要把火引到一边去,
“陛下,我认为鲁尔堡一贯与维新派私下结交,这次殿下遇刺,他们嫌疑重大;现在又逮捕了王储随从,谋逆之心更是显而易见,不抓不足以正国法,必须派兵前往鲁尔堡执行逮捕!”
急于参与王储身亡调查以立功的舒克曼也表示同意。
“陛下,警察大臣阁下说得对。我认为,鲁尔堡的密函里表面上是为国分忧,实际上是已经是与朝廷对立,拿鲁尔经济区的稳定威胁朝廷,完全不可容忍。即使王储殿下的事与他们无关,他们也藐视朝廷,必须要逮捕他们,彻查此事。”
哈登贝格黑着脸,看着这俩死硬保王派一唱一和。
国王对俩人的看法不置可否。看了一眼哈登贝格,
“首相阁下认为呢?”
哈登贝格觉得普鲁士国内两派对立事态已经很严重,不得不如实说,
“陛下,我认为鲁尔堡发来的密函很有道理。王储遇刺,说明维新派已经变得非常狂暴,这不可能是鲁尔堡的官员们所为。这个时候我们不应该再抓捕我们在鲁尔堡的官员,应该由他们尽量安抚地方,否则局势可能将更加失控。
目前以《德意志时报》为首的报纸已经大面积报道了这件事,社会舆论已经开始批评维新派滥用暴力,对王室有所同情,对朝廷好感提升,这个时候也不能随便去否认这件事。王储的事,应该再另行调查。”
国王明显认同了这个看法,略微颔首,又看向基尔森。
在英国人给谢绾的秘密资料里,司法大臣基尔森是维新派的成员。但在三位维新派重臣去职后,不知为什么他却留了下来,不仅立场变得模糊,还兼任了法制大臣的位置。
基尔森看了看哈登贝格,转而面向国王,
“陛下,我认为应该逮捕鲁尔堡的三位主官。”
哈登贝格一愣,继而惊讶又愠怒的看着基尔森,他不明白这个曾经的维新派重臣为什么跟那两个保王派一个鼻孔出气。
国王也诧异的看着基尔森,想听他继续解释。
基尔森从衣兜里掏出一个纸袋,从里面拿出一颗已经变形的红壳铅弹壳,说道,
“这枚弹壳是鲁尔堡寄过来的证物。我拿着它去柏林军备商会,向枪械师约翰?德莱塞先生咨询过。”
基尔森将弹壳呈递给国王,在国王认真观察弹壳时,他继续说,
“德莱塞先生说,这种子弹的横截面直径小于11毫米,并且是后线膛发射,击发方式非常巧妙,目前已知所有枪支的枪管、枪机都不可能发射出这种子弹。”
国王点点头,放下铅弹,问道,
“那您的意思是?”
基尔森微笑着说,
“德莱塞先生跟我说,整个欧洲,不,整个世界,能设计并制作出这种枪的,他认为只有冯?鲁尔奥特男爵。”
谢绾要是知道这场对话,应该肠子都悔青了。为了证明鲁尔堡的安防措施并无不当,他画蛇添足的拿出这枚远程铅弹——他的专业背景让他忘记了时代背景,也忘了德莱赛这颗定时炸弹。
舒克曼一拍桌子,
“好哇,这回证据确凿,那个清国人跑不掉了!”
首相哈登贝格也无话可说了。但他还是想挽回鲁尔堡三人众中的另两位,于是他急切的说,
“冯?鲁尔奥特男爵或许有问题,但不应该逮捕其他两位鲁尔堡主官。”
基尔森回头看了哈登贝格一眼,
“首相阁下您是不是过于老迈了?您难道不觉得,冯?鲁尔奥特男爵缺乏暗杀王储的动机,而另两位……”
基尔森又把脸转向国王,
“都有可能。”
哈登贝格被基尔森这么一怼,十分尴尬,只好不再言语。
国王一听基尔森的话,脸一阵青一阵白,立即明白了他所指。洪堡是维新派的名宿,而且其兄长刚刚逃离普鲁士,而奥斯瓦尔德,是王位的顺位继承者,路德维希亲王的私人密友,俩人都有暗杀王储的动机。甚至他可以感受到,基尔森的言下之意,根本与洪堡无关,就是谢绾与奥斯瓦尔德受路德维希指使干的。因为能在自己领地内作案的,必定有恃无恐,就凭维新派那些乱民,没这个能力也没这个胆子。
想到此处,国王再也按捺不住,满腔怒火倾泄出来,
“派遣军队,立即前往鲁尔堡,逮捕鲁尔堡三个主官归案!”
基尔森则补充道,
“需要秘密前往,一方面不能让鲁尔堡有察觉,另一方面也不能让舆论知道我们在抓捕他们。”
基尔森这话其实引出一个更为敏感的问题,也是国王接下来就需要头疼的问题:
如果暗杀王储的是第一顺位的亲王,该怎么办?
当然诸位大臣都不敢主动提这个话题,但国王心里这个鼓是敲得震天响。
两天后,正在鲁尔堡处理公务的谢绾,收到一封未署名密函,上面就一段话,
“柏林事发,立即离开普鲁士!”
谢绾从信纸上闻到一股特殊的香味,是之前朱莉替他在奥斯曼土耳其购买的珍贵香料,这种香料他在柏林只送给过国务秘书克勒维茨。
谢绾这几天一直都提心吊胆的记挂着王储的事在柏林的后续反应。当他一看到这封信,瞬间知道祸事来了,于是立即会见奥斯瓦尔德和洪堡,说明此事。奥斯瓦尔德坚持不肯离去,洪堡则同意与谢绾一起出逃,三人只能就此别过。
一个小时后,谢绾和洪堡只身带着重要资料和一些银行券,在刘乾相的远东部队护卫下,匆匆离开鲁尔堡,登上坐船前往荷兰。谢绾又吩咐刘乾相,派人通知还分散在普鲁士境内各处的远东部队驻军,大部到鹿特丹港集结,选一些机灵的化装就地潜伏以打探消息。
一周后,躲在鹿特丹港码头一栋建筑中的谢绾,得到刘乾相派人传来的一张字条。
他们离开的第二天,柏林一个步兵营突袭了鲁尔堡,鲁尔堡未做抵抗就投降。
接下来的几天内,行政与司法总监奥斯瓦尔德、银行及证券事务委员李斯特、机械设计及制造委员克莱梅特、助理主任杜福尔-伏龙斯等鲁尔堡官员被逮捕,《德意志时报》主编拜伦等报纸主编、克虏伯铸造厂厂长克虏伯等多名关联或者维新派企业主被逮捕,鲁尔堡官员基本全部都被滞留问话。奥斯瓦尔德下属的政府、警察、法院等机关,谢绾控股参股的银行、工厂等企业,洪堡主持的数个学校和大学建设项目被突击检查,有数名核心人员、教授和学生被带走,在建项目停止。
谢绾得到这些消息,心如刀绞。朝廷这次突袭不仅涉及王储遇刺事件,还涉及本来已经被鲁尔堡敷衍过去的大搜捕,这导致很多周边人员也遭了难。
自己的心血基本毁于一旦,谢绾一屁股坐在地上,手插进头发里,几十年没流过的泪水,从眼眶里悄无声息的滑落下来。
洪堡看见他这样子,叹了口气,蹲下来拍拍他的肩膀,
“小伙子,想开点。”
谢绾用袖子抹了下眼角,让自己镇定下来。
他看向窗外,除了远东部队的几个护卫,是空无一人的码头和大海。在发了一阵呆后,他想到了什么,又拿起那张字条仔细看了一遍。
然后他问洪堡,
“冯?洪堡先生,我们目前可以去英国、北法、瑞典。您觉得我们去哪里比较合适?”
洪堡想了想,
“还是去英国吧,这件事早晚会过去的。”
谢绾又想了想,
“不,我应该去北法。北法目前与普鲁士关系紧张,我去暂时不会有危险。您可以选择去英国,如果需要的话,我请英国罗斯柴尔德帮助您。”
他看着洪堡,
“如果我猜的没错的话,现在有人比我们还着急。”